从早上见到秋穗那一刻起, 赵植的心意就十分坚定。所以, 既是冲着人来的,这会儿又有独处的机会, 赵植自然想把话说得更明了一些。 但秋穗却抢先了一步, 说道:“大人且先不急着说别的, 先听我说一句吧。” 秋穗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心中也有自己的坚守,所以, 若这一点上二人不能契合的话,之后的所有考验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秋穗想, 先把自己会坚持要做的事说出来, 若他同意, 还可继续接触下去,若他不愿意,那就没必要再继续彼此耽误了。 赵植认真道:“余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秋穗说:“我在京中为奴时,曾拜过府上一位厨娘为师。那位厨娘对我是倾囊相授,我也学得认真,所以如今倒有一手还算不错的厨艺在。我赎身回家时,原也不是冲着归家后即刻就嫁人,然后只在家相夫教子来的。我不想荒废了我的厨艺,所以,日后必然会经营一些生意。” “一心无法二用,若要经营生意,自然在别处就会懈怠些。我的意思……大人可明白?” 赵植大概听明白了,但却又并不十分明白。 他沉默了一瞬后,如实同她交代说:“家里也颇有些铺面田地,你若喜欢打理这些,日后家里所有的生意和进项都可交由你来打理。等哪日你厌烦了这些,不想打理了,你交出来也可。” 秋穗说:“大人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不免又耐着性子进一步细细道,“大人有的一切都是大人的,其实与我无关,我也从不会想着去觊觎这些家财。我的意思是……我这一辈子不想只拘囿于后宅内院,我想能经营点属于自己的事情。我若再说得明白些就是……就算日后成了亲,我会好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但除了这些分内事外,我也不会安分于内宅之中。” 赵植抬眸望着她,似又有一阵的沉默,然后才极其认真地道:“若娘子信得过我,能同意这门亲,届时下聘时,我自会挑几家像样的铺面呈上。成亲之后,这些都是娘子的私产,届时娘子想如何打理都可。” 赵植是以为她还在顾虑他已有一子一事,所以难免会怕日后他会把什么都留给这个儿子。所以,她才会一再强调想有些自己的东西傍身。赵植既是诚心求娶,自然不会在下聘时不显诚意,之前如贞有的一切,她自然也都会有。 甚至,他可以给她备上一份比当年聘娶如贞时还要丰厚的聘礼。 但秋穗知道,他是又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了。 被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秋穗心里其实也挺难堪的。就好像她刚刚说的这么多,都是在向他要钱要铺面一样。 但难堪过后,秋穗仍耐着性子解释说:“大人您还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所言这些,并不是在向你讨要什么钱物铺面。我只是想说,我既拜了师学得了厨艺,就想自己开一家酒楼。所以,你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夫人去操持食铺生意,甚至还会去酒楼里当厨娘吗?” 这回秋穗说的直接又干脆,她想这位赵大人应该不会再曲解她的意思了吧? 赵植听后,似不可置信,又再次沉默住。 对秋穗所言这些,他是不太能理解的。他既承诺一定会给她铺面和私财,她又何必再自己辛苦着去抛头露面? 所以,赵植又再承诺道:“日后但凡如贞母子有的,娘子也同样都有。”又说,“我知道娘子心中的顾虑所在,但我对娘子既做了承诺,日后必不会食言。” 秋穗望着他,其实是有些无奈的。 正犹豫着是暂且先不提,就此算了,还是说要再严肃认真着些继续同他说下去,就在此时,院门外面响起了一声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便有人叩门。 秋穗狐疑,不懂为何这么晚了,竟还有人登门。 略朝赵植欠了下身后,秋穗便趁机越身而过。而赵植见状,自然也跟着走过去了几步。 拉下门闩,门“吱呀”一声打开,当望见立在门外的那个高大的黑影时,秋穗惊得都呆住了。 恍惚间,她有种自己其实是在做梦的错觉。 “郎主?”秋穗不可置信的唤了他一声。 傅灼抬眸淡淡朝秋穗身后之人望了眼,而后复又垂眼,视线落在秋穗身上,似笑非笑问:“怎么,才别不过十数日,就不认识了?” “不,不是。”秋穗总算从惊讶中拾回了理智,她忙朝傅灼福身请礼道,“民女见过傅大人。” 傅灼却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秋穗闻声,又忙让过身子,十分诚心的邀请他进门。 而这时,余家其他三个人也都闻声迎了出来。余家夫妇听说面前这位英俊挺拓的贵公子便就是侯府里的郎主,也就是衙门里的提刑大人,是儿子从前的上峰,女儿从前的主家公子……夫妇二人十分受宠若惊,忙热情又恭敬的邀他进去。 傅灼让常拓去将两匹马拴好,他则先随余家一家人进了屋。 经过赵植身边时,傅灼下意识朝他探去一眼。只可惜,赵植这会儿在傅灼跟前是低着头的,也就并没察觉到这意味深长的一眼。 傅灼被余家夫妇拥着往堂屋去,秋穗不凑这个热闹,则落后了几步,恰同赵植同行在了一处。 傅灼左右探她并没瞧见人,便驻足停步,回过身子望回来。这会儿月色下,见他们二人并肩而立,倒像真成了夫妻一般。又再想到午间时常舒带回去的话,傅灼心里顿时又更不是滋味了些。 但夜色很好的遮掩住了他的情绪,待他自己消化了内心的不爽后,再开口说话时,也就没什么异样了。 没提秋穗,他只是点了她身旁的赵植问:“这位是?” 余丰年忙站出来,拱手回话道:“回提刑大人,这位是叶台县县丞赵大人。” “哦?是赵县丞?”傅灼装着才将人认出来的样子,他从容立在屋檐下,背着手,镇定自若道,“本官明日正想要去县衙里看看,不想先一步遇到了赵县丞,可是巧了。” 被点了名,赵植自然上前一步回话:“下官恭迎提刑大人。” 傅灼则笑,抬手朝他招了招:“既是叶台县县丞,不该站在外面,该坐一处说话才是。” “是。”赵植见状,自然跟上了几步,站去了傅灼下手边。 傅灼目光掠过秋穗时,故意胶着了会儿才挪开,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即便天已经黑了,但秋穗仍隐隐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目光。惊讶之后,秋穗也并没多想。 男人们都进了堂屋围着炉子坐着吃菜喝酒去了,秋穗不想也不便去凑这个热闹,只能又同母亲一起进了厨房。 还有最后两三个菜,炒了端过去,也就没什么事了。 余乔氏正要下油炒菜,秋穗从她腰上解了围裙,系在了自己腰间。 “我来吧。” 秋穗想的是,傅家郎主待她不薄,如今既来了他们家,他又还算喜欢吃她做的菜,她也阖该亲自下厨为他做上两道。哪怕不看在别的上,只看在他今日特意差人送还了她的十两银子月俸上,她也该为他下这个厨的。 见女儿要亲自掌勺,余乔氏则退去了灶膛生火烧锅。 对这位提刑大人的突然造访,余乔氏也很好奇,不免要问女儿:“你可知他今日是为何而来?上午才差人送了银子来,这会儿他自己又亲自过来……实在想不通缘由。” 秋穗也想不通。 不过她觉得傅家郎主的心思和行踪也不是她能摸得透的,索性也就没多想。就觉得,他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在。他来做客,他们就热情款待就行,实在无需多想别的,徒增烦恼。 所以秋穗道:“像他这样的人,每日都很忙的,常常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既来了叶台,想来是这里有什么公务在吧。左右有爹爹和哥哥招待他,也无需咱们去周旋。” 余乔氏认真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倒也对。不再提傅提刑,余乔氏则又谈去了赵植身上。 “方才瞧见你们二人在外面院子里说话,他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余乔氏目下最关心的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提起这个来,秋穗十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见女儿似乎情绪不对,余乔氏忙问:“怎么了?” 秋穗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同母亲说了:“我也说不明白,但我总觉得同这位赵大人之间怕还是欠缺了点缘分。也不仅仅是他娶过妻室且膝下已经育有一子一事,即便没有这些,我觉得恐怕同他也难成。” 这桩亲事成不成,都不打紧。重要的,还是女儿后半生要过得好。 所以听女儿越发有了不满之意,余乔氏也并不着急,只是细细关心着问:“可是为着什么事?” 秋穗就如实把自己方才在外面院子时同赵植说的那些都讲给了母亲听,说完后,她也顺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意思来。 “这已经不是他应不应的问题了,是他压根对我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可能他觉得我的行为很难理解吧,他想娶房夫人回去,就是要安分守己着呆在内院做他的贤内助的,就像他的结发妻子那样。”当然秋穗也知道,凭他的身份,和他的家私,他是完全有本事给自己的老婆孩子一份安稳富庶的生活的。 所以他才会费解,才会不明白,为何明明生活无忧,却还要去外头抛头露面,赚那样的一份辛苦钱。 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他们在某些事情上,想法分歧比较大。 秋穗是从小吃过苦的,又在大户人家呆过,上九流下九流的,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她都见过一些。而这些人中,不乏许多令她钦佩之人。就比如说,曾经恩授过她厨艺的那位厨娘,她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恁是挣下了一份家业,丝毫不输外头那些男子。 也因见过了太多人,也历过了许多事,所以养成了她并不会轻易就去信任任何人的单纯性格。 夫妻之间,也不是所有都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度完一生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也多了去。 这位赵县丞如今是觉得她好,可之后的几十年呢?他本就是娶填房的,对续娶夫人原就没有对原配的那份情意在,若日后他说翻脸就翻脸,她又要怎么做? 所以除了家里的父母兄弟,秋穗也并不太信任别的人。 对赵县丞,自然更多的是试探和考量。她可以容忍婚后夫妻间没有多少的情意,但却不能容忍她为了他的日子舒畅而完全失去自我。她也不想凡事都去依附他,去把自己未来的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给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底气。 如今看重她时,要他割肉他或许都愿意。但处久了后,不那么看重她了,冷待和磋磨怕也会接踵而至。 而那时,若她自己手里有钱有铺,她日子还可潇洒些。若什么都没有,要用点钱还得朝他伸手要,那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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