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表面上是长辈们的玩笑,可底下的人却听得心惊胆战,特别是二十来岁、还没有孩子的年轻官吏,分明不是这话里的人,这工夫后背都已经冒汗了。 郑玉衡倒很镇定,或许是他大场面见惯了,想到老先生遇见他的好妻子,也不得不一个个慈祥温和、面如菩萨佛陀,就忽然不觉得有什么好怕。 冯劲待他至此,也算是没白辜负小皇帝的旨意。这边的人刚坐住,左越昌就从堆积如山的案上最顶端,将北肃那边日前提出来的要求递给冯劲,一边说道:“真是一群不知饥饱、不知形式的狼崽子,败了还这么多事儿,若非我们为爱惜民力着想,也想去做扫荡北疆的匹夫之勇了。” 冯劲与郑玉衡身后站着十几个堪称顶级的练家子好手儿,都是麒麟卫中精锐的一批人,立在礼部大堂里,颇有一些摄人的声势。 冯老爷子接过了,只象征性地翻了翻,然后就递给郑玉衡,转头问左越昌道:“把你都气成这样,看来不是诚心议和。” “多亏了陛下的旨意,我们昨夜借麒麟卫去暗中乔装盯着,果然发觉那个叫易文啄的叛徒贼子说话不算,跟在他身后那个编着粗辫子的女真人,才是这群人里真正的话事人。” 冯劲道:“是他们向我们议和,老左你这多年养的性子,还能这么动火儿?” “就是因为如此,”左越昌道,“这些人只说归还侵占土地、赔偿牛羊损失,放归俘虏百姓,再赔上一笔进贡,就完啦。亏他易文啄说得出口!” “怎么,你还想靠打仗发财不成?”冯老爷子笑着道。 他根本没看那公文,只是调侃,转头又问郑玉衡:“小郑,你看如何呢?” 郑玉衡的视线从纸面上移开,将公文放置下来,抬眸看向上首的左相公、黎尚书道:“如此行径,必有因由,昨日陛下旨意下达,也明了这群人不是诚心议和,不如我们也不诚心,只假装跟他说说就行了。” 左越昌看了他几眼,当着众人,不要细问,只道:“指挥使有什么想法,都写在纸上罢。” 郑玉衡起身行礼,而后向前,持起笔墨,在一处空白纸页上徐徐写了几行字。 写罢,左越昌先是赞了句“真是一笔好字”,而后再细细望去。 他斟酌片刻,抬首又审视了郑钧之一番,随后问:“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 郑玉衡稍微沉默,旋即语气平静道:“陛下有言在先,下官所言所论,便是圣人与娘娘的意思。” 左相公微微一愣,不知道小皇帝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人来,垂首捋着长须,从喉咙里笑了声,道:“你倒觉得自己是个宠臣啦?” 郑玉衡心里点头不止,表面却道:“不敢,下官卑微浅薄,还是请大人定夺。” 作者有话说: 左相公:你觉得自己受宠啦? 小郑:嗯嗯嗯嗯QWQ “好妻子”檀娘:……怎么感觉谁在背后念叨我呢……
第109章 董灵鹫此前与孟诚所说的那些话, 小皇帝只是略跟郑玉衡提了提,他便料想到对方的目的和想法了。 左老先生虽然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句, 但到底没有驳回, 反而一旁的黎尚书不住点头,甚觉有趣。 于是,在数日后的再一次商谈当中,易文琢不仅受到了昔日相识同僚一言不发、却全程怒目而视的待遇, 还发觉有了殿前司的参与之后, 那位总是沉吟不曾逼问的礼部尚书黎大人, 似被触到了愤怒之处, 竟然当堂说要处死他等等言语, 让易文琢惴惴不安,汗如雨下。 与他神情相反的是,那几个随行、假装听不懂大殷官话的女真人, 却稍微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喜色,若非郑玉衡沉默观察, 兴许连他也觉察不出。 堂上由黎大人为主,礼部各官员配合,颇有压力的一场商议进行下来, 具体的措施虽然还没定下来,但易文琢却神魂失守, 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无比, 要不是背后被女真人看着,恐怕就已经当堂告饶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双方又是不欢而散, 彼此分开, 就在这时, 旁听了全程的郑玉衡忽而起身,朝着易文琢道:“使臣留步。” 易文琢掉过头来,恍恍惚惚地回礼,看着他一身衣服叫人:“指挥使……有何见……” 他的眼神从衣服向上滑去,落到郑玉衡的脸庞上,他猛然睁大眼睛,露出极为惊讶的情状,开口便是:“你没死?!” 方才郑玉衡坐在冯劲冯老爷子身后,而冯劲的身份又太引人注目,所以易文琢一时没有看清他,到此刻面对着面,才猛然发觉——这居然是自己前上司李宗光下死命令要追杀的那个人! “你果然是……果然是上面的人……”易文琢又是诧异、又是了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郑玉衡知道他的来历,见他如此震惊,也就猜出他也是当时自己与李宗光对射时站在山峰上的那几人之一,从容道:“承地底下的李大人的情,我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拦住使臣你,就是要跟易使臣喝茶叙旧的。” 易文琢嗓子冒烟,把头都想破了也不知道他俩有什么好叙旧了,可方才两人却又当众展现出互相认识的意思,此刻不好驳回,只推脱道:“公务在身,我还是……” “易使臣,”郑玉衡看着他,语意颇深,“就算身有公务,却也不妨碍你我私下里的数面之缘,我能逃得生天,很有一番话要对易使臣说呢。” 其他人都大骂他是叛徒贼子,怎么这个被李宗光追杀的年轻人反倒和气。 易文琢是本国人,脑子就算再乱,也能听出郑玉衡的言外之意,他正是惶恐不已的时刻,上头的几位礼部大人怒气冲冲,眼神要活吃了他一般,倒是郑玉衡温温和和、看似无害,他心中动摇,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北肃之人,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郑玉衡抬手,两个紫微卫上前几步,将易文琢邀请到礼部衙门之外的一处僻静宅院中。 那几个北肃人本是要看牢他,但见此情景,眼珠子转了转,觉得郑玉衡曾被此人追杀,是个绝佳绝妙的人选,于是反而拍了拍易文琢的肩膀,让他尽管去。 易文琢看着左右两侧个个威武佩剑的紫微卫,早已经后悔,忙不迭地要朝着身后走,回头却正好对上走到他面前的郑玉衡——此刻,就算这年轻人长得再无害,他心里也一片冰凉,苦不堪言了。 两人走到宅院当中,关了门窗,紫微卫退了下去。 郑玉衡虽然佩剑,但他不会剑术,权当装饰。只不过易文琢当时是他与李宗光对射的目击者,以为此人文武双全、胆气非凡,也不敢看轻他身上的那把剑,手足无措地坐了下来。 郑玉衡亲手给他倒茶,温言道:“使臣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易文琢连忙给自己扇风,打着哈哈:“热……太热了……” 郑玉衡道:“北肃倒是凉快,怪不得使臣投到那边去。” 易文琢面上无光,低头不语。 郑玉衡见他如此,知道此人贪生怕死,却还有几分知耻的羞愧意,便不再跟他打太极,将茶盏放下,低头靠近他道:“使臣可知道,礼部大人们说要杀你,只不过是气话玩笑话,真正要杀你的人就是你身后的北肃人。” 易文琢愣了一愣,道:“他们?我可是为了他们才来到这里……” “你不是为了他们,你是被胁迫来此。”郑玉衡一句点穿,又说,“大人既然是文官出身,应当能看出这群人让你提出的议和方案有多么荒谬,要用如此条件议和,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大人心里就没有疑惑吗?” 在方才这么一连串的畏惧害怕,又惊又慌的连番侵蚀下,易文琢早就丧失了认真思考的能力,郑玉衡这么一说,他努力调动脑子转了转,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顿时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恐惧起来:“照你这么说,他们只是不想议和,又何必要杀了我呢?” “既然不想议和,为何来此?”郑玉衡道,“难道只是来大殷观光游玩的么?” 易文琢面露苦色,心想,李宗光如此人物,都没能治死此人,反而让他加官进爵、身着华服,自己有什么才干?不如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郑玉衡将里头的利害关系,三言两语、删繁就简地跟他讲明,然后道:“即便我们有心放你,只要出了京都,或是哪一日他们等不下去了,待你夜中酣眠,便一刀下去——” 他指了指脖颈,微笑道,“使臣的大好头颅,就要抛掷在地了。” 易文琢心口一阵乱跳,思前想后,在屋子里徘徊许久,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这样他连日来的一些疑惑也就都有解释了,但这可怎么办呢? 他扭过头,见郑玉衡又倒了杯茶,咬牙一狠心,见四下无人,扑通一声朝他跪下,扯着织金的云锦妆花缎下摆,抱住对方的小腿,悲从中来,痛哭流涕道:“从前都是李宗光那个反贼指使,我虽然在他身边干了几年,却是被要挟着做此事的!连上一次他要偷偷杀了大人,我等也是后面才知情,被裹挟着也成了反贼,我又不是普通军士,可以逃到其他都统麾下,做别人旗下的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啊!” 他抹了抹泪,三十余岁的大好男儿,居然贪生怕死至如此,哭得不成样子:“我一不敢反抗他,怕他拿我开刀,二又不能偷跑出去,那李贼在峰上要射杀大人,我也尽力拦阻了,可他一巴掌将我甩开……李贼死得好!就是他将我害至如此境地!我是被迫受了北肃的俘虏,请大人念在我们见过几面的份上,救救小人吧!” 这人十句话里,恐怕八句都是现编的,估计在李宗光身边时,反而大骂郑玉衡该死不死呢。 郑玉衡有点儿心疼衣服,又得演戏,不能这时候将他推开,便不看他,只耐心地喝了口茶,语调温雅地道:“使臣以为我叫住你是为了什么?一是为了拆穿北肃的阴谋,二是为了救你呀。” 易文琢仰头道:“大人宽宏大量,如此大恩,小人毕生不能报尽,不知如何救我?” 郑玉衡便将准备好的说辞告诉给他:“我一时有幸,受陛下的隆恩,暂领紫微卫,北肃人不过四五个罢了,我用紫微卫将他们擒住,严刑拷问,逼出他们的真实目的来,自然能救你。” 易文琢信以为真,当场给郑玉衡磕头道:“大人再造之恩,我实不敢忘,大人……” 郑玉衡连忙将他扶起,嘱咐道:“你就待在这里,免得你一回去,他们觉察出不对来,偷偷杀了你,我这就去带人抓他们。” 易文琢哪敢不从,连忙点头。 随后,郑玉衡便稍整衣衫,转身出去,并将门合拢。 他这么一走,就是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动静,眼看日已西斜,易文琢惶恐不已,生怕他哪里出了差错,或是没有抓住人、或是变了卦把自己放弃了,他左右转圈,前后梭巡一遍,只坐在屋子里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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