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孟诚便停下手,问她:“怎么回事?你是为这个入宫的?” 孟摘月便将跟母后说过的话,又跟皇兄再说了一遍。孟诚听了之后,只道:“母后可曾说怎么帮你?” 孟摘月摇了摇头,苦着脸道:“皇兄也真是的,你可是皇帝呀,你命令他跟我和离不就行了?难道德行有亏还不够吗?” 孟诚盯着她看了片刻,摇头道:“你不懂,很多事是不能这样做的,我要是下这种圣旨,势必有天家以势压人之嫌,如今政治还算清明,那些个言官就不说了,就是六科里的几个老尚书,上朝时说起来的话,也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就不信,他们见母后、见父皇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 新皇登基才一年,太后虽然还在,但这些老臣们已经从明德帝十几年的统治中挣脱出来,有了倚老卖老、放高姿态的资格了。 以前明德帝在位时,这些个老臣面对一位成熟的、手腕刚硬的君王,尚敢直言进谏,撞死在盘龙丹柱上,以为这样死便可以青史留名。如今换了孟诚,换了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他们就更敢发挥手中的权力,给他这个皇帝添堵。 之前徐尚书压着手中长泰行宫的款项就是其中的表现之一,只不过董灵鹫吓了吓他,他便赶紧放手了。 公主更加沮丧了:“哥哥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成?我听闻父皇登基时,朝野上下一片烂摊子,宦祸成灾,亲王窥伺,外敌环绕,结党营私,地方各级一年侵吞的税有上千万两雪花银,父皇还不是把这些事摆平了?” 孟诚被这句话气得没法,伸手捏住妹妹的脸,狠狠揉搓了几下,欲骂又止,怒气冲冲地道:“可是父皇有母后!娶太子妃之前,父皇的东府连补窗户的钱都掏不出来,要不是董太师把母后嫁给他——” 他口不择言,说到这里才幡然醒悟,连忙按住话头,脸色阴了一半:“不许你这么没规矩。” 公主含泪捂着脸,两兄妹又开始了一次崭新的闹别扭。 过了小片刻,孟诚手边的茶都放凉了,他拍桌子道:“人呢?公主气我,你们也气我!” 内侍连忙送茶上来,一旁陪同孟诚长大的掌印太监慈声安抚道:“陛下少生些气,好不容易才见公主一趟呢。” 孟诚消了火,偏头看她,道:“……哥哥帮你想办法,你老实点,回了公主府也别闹。” 孟摘月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小声嘟囔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孟诚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跟她计较,转而道:“还有件事,你刚刚去见了母后,不知道母后提没提起?她下了一道赐婚懿旨,给临安世子和一个……没听说过的人家赐婚了。” 孟摘月先是摇头,然后撇了撇嘴角:“这有什么,二堂兄也该成亲了。就是不知道娶的什么乡下里的人家,不说侯门绣户女,起码也得是勋爵人家,才配得上二堂兄吧?” 孟诚想从她口中探知一点儿母后的心意,结果跟这妹妹聊起来,真是难上加难。他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开口道:“我是说,母后怎么允他回京成亲了?” 昔年明德帝病中,董灵鹫下旨让临安王府世子进入神武军历练,既不在封地,也不在京中,而在耿哲将军手下的神武营内。耿将军是董灵鹫的人,如此一来,便形同监督。三年后孟诚登基,才登基不久,临安王妃便入京,又跟母后见了几次面。 得到这样的旨意,他总觉得王妃跟母后之间,做了什么交换,所以孟慎才得以回京奉旨成婚。 孟摘月想了想,猜测道:“应该是王妃说了情,求母后的吧?” 这话说给别人听,或许有人相信,但以小皇帝对他亲妈的了解,董灵鹫向来公私分明,即便有情,也十分寡淡。只要政治清明、时局安稳,让天下人能从中获利,过上无波无澜的太平日子,他母后很难有不肯牺牲的东西。 孟诚摆了摆手,心说自家妹妹真是享福的命,无奈道:“你还真是不了解母后。” 公主不满地想,你才不了解呢,母后往身边养的那个小太医,长得那么白净俊俏,你还不知道多找几个差不多的来伺候母后,哄她高兴? 她本想说出来嘲讽一番,想到皇兄是男人,恐怕跟那帮子对贞节无比重视的男人们站在一边,是同根绳儿上的蚂蚱,就又忍住了,低哼一声:“我都待这么久了,皇嫂都没来问一声,你肯定是惹了皇嫂生气了。” 孟诚被戳中心事,咬着齿根往外头蹦字儿:“盈盈……” …… 董灵鹫本以为这对兄妹要叙旧很久,估摸着盈盈还会被留在宫中几日,结果出乎意料,孟摘月在归元宫待了不久,便出宫回去了。 但在昭阳公主离宫之后,皇帝据说被气得着急上火,嘴里起了个泡,吃饭都食不下咽。晚膳时,瑞雪在她身边提起此事,董灵鹫沉吟片刻,吩咐道:“让皇后经营他的饮食。” 经营饮食,不免就要一同用膳。王婉柔一过去陪他,孟诚这火气消下去大半,连着吃了几天饭,很快就跟皇后和好如初。 惠宁二年六月,仲夏时节。 仲夏多雨,天长夜短。慈宁宫中放了几大盆的冰,冰盆安置在殿中各角落,有内侍、女使看顾,常常更换,所以外头暑气再重,一进内殿,还是凉气扑面,清凉无比。 任职庶吉士的公文下达之后,经过吏部的几番推敲、提议,而后又经太后裁夺,终于确认了一份名单,为了最后的决议,吏部尚书甘文议亲自入宫。 朝臣踏足内廷,在明德帝病前都是不允许的。当时董灵鹫身边所任命的都是一些宦官,由宦官及朝臣,下达命令略有繁琐,有时也会不便。自明德帝病后,皇后代下圣旨,便破了这条规矩,此后掌权者在内廷接见朝臣,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甘文议是老臣,年过五十,他是亲眼看着先帝从东府、到登基,再经十几年治理天下的。此人对先帝与太后的能力信任非常,因此总容易将孟诚跟先帝做比较,在廷议时不免显得傲慢。 但此刻在慈宁宫,他却恭敬尊重,隔着一道珠帘,俯首道:“所有缺漏空职便是如此,娘娘所问的昔年废卷,老臣也都寻到了。” 瑞雪将那几张当年被黜落的文章呈到案上。 董灵鹫没抬眼去看,而是继续校对这份名单,她摩挲着纸面,平淡道:“积年废卷,寻来十分辛苦,想必耽搁了你几日?” 甘文议道:“皇太后娘娘索取,臣不敢不放在心上。” 董灵鹫笑了笑,道:“您老人家跟哀家的父亲几乎同龄,还让尚书你费这么大的心。” 甘文议浑身一震,连忙道:“老臣实不敢与董太师相提并论。” 董灵鹫的父亲董太师,如果还活着,那应当是极为贵重的身份。 “就按照这议定上的名额来填补空缺吧。”董灵鹫一语敲定,瑞雪便拿起皇太后宝印,盖在公文的末尾,以示太后允准。 甘尚书双手接回,松了口气,又问了一次太后娘娘坤安,才后退离开。 天气闷热,憋闷了一上午,等到甘文议要走时,终于酣畅淋漓地下起雨来。他行色匆匆地步出慈宁宫,在回廊转角上跟另一人撞到,对方连忙行礼致歉。 甘尚书抬眼一扫,本想挥挥手说无碍,结果这眼神瞟到他脸上,突然下意识地将他拦了下来。 郑玉衡也是一怔。 “这是去慈宁宫的路。”甘尚书先是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而后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貌、气度,神情忽然有点儿变了,“这位太医,你是伺候慈宁宫娘娘的么?” 郑玉衡身着官服,并不意外自己会被认出来,道:“是,下官太医院郑玉衡。” 甘尚书喃喃道:“……这有些像……” 他这份璞玉般的温文气度,和些许内敛的书卷气,以及眉眼间,都有些像年轻时的先帝,那样纯澈、清朗,又带着点宝贵的温柔气息。 这一点孟诚跟孟摘月是认不出来的,别说小皇帝不知道自己亲爹年轻时长啥样,就算知道了,也很难从一个人的气质上认出来。 廊外雨声正响,郑玉衡没听清他说什么,试探道:“大人?” 甘尚书回过神,摆了摆手,只道:“没什么,你好生保养娘娘的身体。” 说罢便行色匆匆地走了,神情里还有一丝忧虑。郑玉衡回头看了他一眼,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说: 太后中意的类型一直没变呢…… 要不是前夫哥气质很好娘娘也不会嫁给他hhh 曾经喜欢过先帝是因为喜欢这个类型 以后喜欢小郑是因为喜欢他。
第14章 郑玉衡思索无果,进了慈宁宫,临到殿前,门口值守的内侍便连忙打上一把伞迎上来,赶紧道:“大人怎么又忘了打伞?仲夏虽暑热,淋湿了也容易感染风寒的。” 郑玉衡道:“许是我运气不好,常常走到一半便下起雨。” 内侍止住他的话,捡着好听的说:“您可别这么想,谁能有大人您运道好啊?要是来早了,尚书大人在里头,反而还见不到娘娘呢。” 说着,便将郑玉衡引进去。 郑玉衡在门口,稍微散了散凉气,又问过太后的一日三餐、是否按时喝了药,才到她身边去请脉。 董灵鹫见他这时候过来,心中想到这孩子有可能撞见了甘尚书。十几年君臣,她对甘文议十分了解,估计那位老尚书恐怕生出来诸多揣测。 郑玉衡把脉期间,董灵鹫的视线一直静默而温和地笼罩着他,让人无端有些紧张。他松了手,刚要开口,便听太后出声道:“撞见什么人了吗?” 郑玉衡觉得她简直料事如神,忍不住冒出一点儿崇拜的心态,然而董灵鹫继续道:“你这个时候过来,要是走常来的那条路,要跟甘尚书打个照面吧?” 他噎了一下,崇拜的泡泡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戳破,便道:“是……” “他拦你了?” “对。” “可有说什么?” 郑玉衡摇了摇头。 董灵鹫摸了摸纸面,想着老尚书还算沉得住气,要是换了御史台的台谏长官,那位御史中丞必然掉头回来,质问皇太后的德行——要不是孟臻说自己需要这么一个忠言直谏的人物,董灵鹫早就将这个驴脾气打发到地方去了。 她问到这里,便不再问详细了,而是把手头的两份文章看完,翻到下一页时,目光突然一滞。 这手字…… 董灵鹫转过视线,又看了看身侧的郑玉衡,跟瑞雪道:“把方子拿来。” 瑞雪应了一声,立即将这几日郑太医开的药方送过来。郑玉衡就在太后的身侧,董灵鹫索要药方,却不直接问他,这让小太医心中有些打鼓,不知道她是什么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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