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海珠听罢接过令牌点了点头,似有犹疑,又问:“贵妃真的相信我么?” 尹崇月苦笑:“那你看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况且你若是能出去,大概宫外比宫内还安全一些,我怎么说都是你名义上的亲妈,还是不希望你出事的。这些护卫我都派给你,从出了皇宫到裴府,一路上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停,谁叫你也不许回,听到了吗?” 萧海珠一时脑中犹如醍醐,听了这番话,再不迟疑,坚定地点头道:“我知道轻重,贵妃……也要保重。” 尹崇月要她点齐人手,赶紧动身,趁着现在到处还只是乱,多少有机会出去,又叮嘱如果出不去,便也不用立即返回,自寻安全地方躲避。 龙潭虎穴,还是她一个人去闯吧! 毕竟她男人都被人抓了。 尹崇月望着肃穆的太后寝宫,一时襟怀甚豪,只觉要是让她这个时候和徐荧真单挑,是必然会把这娘儿们按地上照着脸胖揍一顿。 到处都乱糟糟的,就她这里安静恬淡,好像屁事没有,太可恨了! 平常她最不愿来这里,如今,便自己亲手推门而入。 ——吓得院内侍卫和宫人都是一惊。 贵妃仿佛是冲进来的,没人通报也没有任何礼数,大步流星,仿佛他们不存在般,跨过去直冲寝殿。 有宫女上来阻拦,尹崇月只瞪一眼,低声一句“滚开!” 再没人敢凑近。 此番威仪别说贵妃,太后也不曾有过。 于是她穿过前院,直达寝殿,径直踏入厅堂,就这样长驱直入,走入从来未曾到过的徐荧真的寝宫内宫——自己婆婆睡觉的地方。 这一番响动如此激烈,在其中的徐荧真怎会听不见? 于是尹崇月刚一进去,便看见立在床前,还穿着宫宴上迤逦裙幅的徐荧真。 犹如天女临凡,却含着一丝让尹崇月预感不详的诡异笑容。 寝殿内弥漫着血腥气息,一眼看去,床前还摆着水盆,只是里面的水依然是浑浊的血水,徐荧真双手也有血迹,床榻帘罩并拢垂落着,尹崇月猜到萧恪在里面。 “你好大胆!”她冲过去掀开帘子,却见萧恪面色苍白,肩头中箭躺在床上,伤口已然处理并包扎好,呼吸平稳,却虚弱至极。 还好没死……她终于呼出气来。 等等!不对! 尹崇月再看萧恪,他上衣全无,肩头缠绕清洁伤布,锁骨峭立,锁骨下面高出一截,无不显示少女姣好的身姿。 尹崇月的心跳和大脑运转停止在此刻,她终于知道徐荧真脸上的笑容是何而来。 她的身后,带有此种笑意的声音泠然传来: “大胆的不是我,是先帝,是国师,是璧阳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还有你,尹崇月。”
第52章 ◎无愧于天地君亲师,无愧于自己!◎ 尹崇月呆呆看着已知晓一切的徐荧真, 忽然感觉如若在一个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将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萧恪因痛苦偶尔发出一两声微息,除此之外, 寝殿内安静极了。 “你是否知道今夜有叛军夺宫?”尹崇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徐荧真没有回答,只是笑容不见了。 尹崇月此时根本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应关于萧恪的问题, 只能继续去问其他:“你带皇上回这里, 是为了什么?” “你不需要拖延时间。” 徐荧真一眼看出她的伎俩, 只冷冰冰说道:“我是否知道叛军今夜入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来了,我的宫中或许是此时此刻最安全的地方, 但很快就要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这简直就相当于告诉自己徐家和此次夺宫有关!尹崇月想怒斥她大胆, 然而却忽然意识到,此时自己和萧恪哪有把握赢下性命去这样说, 废太子逆党显然是做足打算, 想必已然控制城中军队与部分殿前司禁军, 而兵马司禁军人在路上,她们手上没有任何胜算。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话里的玄机, 眼中也亮起一线光明:“也就是说, 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我有时觉得你聪明绝顶, 又时又觉得你极其天真。”徐荧真竟然笑了出来, “你难道不去想想为何如此?我的宫中怎会没有徐家耳目?他们得知皇上在此, 必然会告知外面, 废太子……如今要叫恭哀皇帝了, 他的旧党追随只怕马上就会扑来。” “我当然知道!”尹崇月为自己的机灵与聪慧脑袋瓜大声辩驳, “我是想说, 你之前想将皇上带来, 便还是不希望他有时对不对?” 徐荧真用一种尹崇月觉得阴恻恻的笑看着她, 一字一顿道:“那是因为当时我真的以为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帝。” 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怎么不是!”尹崇月一把捉住徐荧真的手臂,将她拉至昏迷的萧恪身前,“你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一直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这些年来,天下之诏莫不出自他手,国事大小无不由他亲定,大小变乱民治之声他从无荒怠,如今除了你家那些混账和其余想以废太子为名博取权力的疯子,人人口中盛赞的明君不是他又是谁?他接手时,本朝上下是何等景象,如今在你眼前的又是何等景象?力挽朝政于狂澜的,难道是那个死掉了的四岁小儿?还是你眼前的璧阳公主,当今圣上?” 她一番话铿锵有力,字字掷地,越说越激昂,心中也越替萧恪不值委屈,眼眶最后竟然红了,声音也颤抖起来。而腰腹的痛感再次出现,许是一路奔走加上方才激动至使。不过只是轻微锐痛,她还可以忍住。 徐荧真第一次在尹崇月面前露出那种震惊错愕的表情,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那他是不是女人,又真的重要吗?”尹崇月几乎是咽下涌上的泪意,用几乎哽咽的声音问道。 徐荧真许久才缓缓道:“于我,是不重要的。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却是天大重要的事。”只是话语里也没有方才那样的不可一世了。 “只要你也和我同样如此认为,就足够了,因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面的人怎么想并不重要。”尹崇月不知道事情还能不能转机,但必须这样剖白。 徐荧真落定双目,以一种奇异的平静看向尹崇月,说道:“我与你,与皇上,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先皇构陷我一生于牢笼之中,我不会为他做任何事,况且我也有我身为一个徐家人必须要做的事情。你说此事你知我知便够了,不是的,方才已有内应来告知我恭哀皇帝旧部即将入此,他们也会知道,我会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恩惠:就是这个秘密。这样他们就会由叛军变成名正言顺的改篡立正之师,用这样一个无法拒绝的起兵正义名目换我的自由,刚刚好。” 尹崇月知道,徐荧真说得没错。她的一生都是被先皇毁掉了,无论是人质还是去破坏废太子旧党之间联姻的斩截,徐荧真都是从始至终最无辜的那个,她想要自由是无可厚非,想必如果是自己也会如此。而只要叛军知道了萧恪的秘密,以此为兴兵理由,奸党乱贼立刻便会成为拨乱反正之师,仿佛他们一直在做的就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才坚持正统。 但是她不能在这里放弃。 萧恪与她的命运悬此一线,这一线系在她和徐荧真之间。 沉默之际,徐荧真便甩开尹崇月的手,略正一正衣裙,朝外走去—— 只走了一步,就被尹崇月再度擒住,这次她动作很凶悍,几乎将徐荧真拽了一个趔趄,拉着纤细的手臂,强迫当朝太后以正对的方式面向自己。 “你不能去,你要与我一齐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你自己。” 尹崇月用尽全力,以此时能做到的最冷静的声音说道。 徐荧真的神色里有一些明显的不耐:“道理我已经给你讲清楚了,我现在不出去,一会儿也会有人闯进来,尹贵妃,你可以选择杀死我,以你方才拉扯我的这两下,我想自己力气上恐不是你对手,但你要知道,虽然或许你很厌烦我,我却其实并不讨厌你,我活着,不会命人加害于你,但我如果死了,你的下场怕是比死还要惨。” “不,我不打算和你谈我的生死,我想谈谈你的。” “你又有什么高见?” 尹崇月用那种常常出现在徐荧真自己面庞上的沉着自信笑容看着她,徐徐道:“你方才的话里有三错。第一,你认为你如今的处境皆是先帝所为,实则不然。先帝的确亏欠你,然而徐家当初令你入宫,未必就没有希望你入宫闱为棋子的意思,其实徐家待你,和先皇待你也差不多,你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是用自己意愿的人。” 徐荧真的面目当真冷了下来,尹崇月只觉得她要发怒,却仍强撑着此等威压,泠然道:“其二,你说我与皇上和你不是一路人……如果方才那句只是不准确,那此句便是大错特错了!我们从前是一路人,现在也还是。” “你是想说我们都是女子?” 徐荧真话语中的淡淡讽刺意味尹崇月当然听得懂,但她却不以为忤,只笑了笑:“这也是事实,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徐荧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当太后?是因为先帝立你为后,而他的孩子成了皇帝。如今换成废太子的后裔,想必光宗这一脉都要被追罪,怕是叛军为正自己的典名,还要萧靖废掉光宗与先帝的庙号,再夺了萧恪的玉牒与身份。你死了的男人和男人留下的孩子都无了,你当哪门子的太后?你太谁得后?只怕你立即就会被遗忘——这还是好的,若是徐家那些你缺了德的家人还想狠一点,再为了掩人耳目做个‘飞鸟尽,良弓藏’的狠辣手段,你没了太后的身份和尊贵,如何自处?别说自由,怕是命都没了!” 说到此处,徐荧真已是微微睁圆了眼睛,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盯着尹崇月,沉默在她们之间徘徊吞噬方才每个字的回响,忽然,尹崇月再想开口说第三条时,徐荧真目光一跳,先一步扶住她拉扯着自己的手。 “你的伤!”她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声音有淡淡的急促。 尹崇月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腰腹的伤口已然开裂,渗出的血迹染红大片淡青色的宫裙,方才那样慷慨陈词时恍然不觉,此时剧痛来袭,她一个站不住,朝地面栽倒去。 却没有落地。 幽微白樟香气混合着浓烈血腥将她柔柔包裹起来,只有双脚和软下来的膝盖落在绒毯之上。尹崇月模糊的视线再度聚焦,瞧见徐荧真国色天成的脸近在眼前,原来是她接住了自己。 此时二人半躺半跪在地上,徐荧真双手本来就有帮萧恪简单处理伤口时留下的血迹,再加上尹崇月的,手上宫裙上皆是绯红横肆。尹崇月靠在徐荧真怀中,由她的肩臂撑起半个身子,却仍用尽全力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好了!命都要没了,就别提别人当什么狗头军师无命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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