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从没和朋友说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或者说,她从没朋友,被这样的闺中密语鼓励,一时脑子也热腾腾晕乎乎的,忍不住说道:“你脑子怎么就转得这么快,拼死保护金穗这样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现在没人敢说你德不配位,更没人要朕扩充后宫,都是你的能耐。” 被夸当然高兴,尹崇月笑得脸上的擦伤都重新露出血丝,疼得她赶紧收回来夸张表情说道:“其实这样做不光是给皇上解围,也还有个别的目的。我想去邰州一趟。” “邰州?”萧恪略有诧异,但很快明白尹崇月的目的,“那里闹得这么厉害,你是打算借着贵妃的身份安抚,还是不亲自调查不放心?” “都有。我曾经和师父去过那里,对当地风土人情十分了解,亲自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总比其他人上来的折子更准确靠谱,既然咱们都有对这件事的猜测,那除了亲自证实和实地调查一番,也没更好的法子了解真相。可要是贸然提出要我去邰州,那太突兀又必然招致反对,如今我成了后宫之德的楷模,趁着口碑还没凉透,赶紧找个怀柔施赈的差事由头去一趟,不比坐在宫里瞎猜来得实在?” 尹崇月早在行计之初便想到这个打算,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更好机会,萧恪也不会有理由拒绝。 “要是朕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萧恪果然并未反对,只是语气略显惆怅。 想来他一直关在高墙之内,虽然万众簇拥,但也没有体会自己所曾体会过的自由,尹崇月便爽快表示道:“今后等咱们解决了所有破事,你带我去各地巡幸,从北国寒原到南陲海越,全都看个遍!” “不行!要是让我父皇知道,非得托梦怒骂我毁败祖宗基业不可!”萧恪连连摆手,吓到直接用“我”来称呼自己,“他自小就教说四处巡幸这种事最劳民伤财,除非国之大盛是决计不能轻言的,轻则国库亏空,重则国破家亡,那是要被当成千古罪人万世昏君唾骂的!” 先皇大概是看自己爹真的不靠谱操碎了心,所以教继承人可谓殚精竭虑,尹崇月暗道好笑,自己哪有那个本事就能拐带坏一个皇帝。两人又笑说一阵,尹崇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皇上那里可有这次祭祀随行的京中命妇名单?” “怎么?难道有人对你大不敬?”萧恪到底是皇帝做惯了,提到这种事,立刻变得极为严肃。 尹崇月将当日那位不知名凶悍命妇是如何搭救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萧恪,而后叹息说道:“后来山洪袭来,所有人都被冲散,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无恙。那样爽快又勇猛的姐妹,真的很想结识一下。那位姐姐甚至还会说流利的粗口!和我之前见过的命妇完全不同!” 萧恪听完不住称赞:“的确是不让须眉,只是……这次遇袭鸿胪寺整理后禀报说罹难人数足有五十余人,带品级的命妇便有十余个,不知她在不在里面。只盼吉人自有天相。名单你若是要看等回宫朕拿给你。” 心头前几件要事落地,尹崇月最后才和萧恪讲了自己如何与卢雪隐共同求生之事,萧恪似乎听见这个名字就警惕,听罢忙问道:“卢雪隐没认出你身份吧?” “当然没有,他从前又没见过尹贵妃,只以为我是个小宫女。” “你不透露自己身份这事做得对,不让他知道才是最安全的上上策。” 尹崇月本来还想说,那个卢雪隐其实也不像你讲得那么坏,但萧恪因为匪徒袭击的事心情不太好,他死对头的事还是少提好了。 帝京这个春天因诸多事端闹得注定不会太平,到处都是风言风语,不过大家除了这些不好的,也爱闲聊皇帝与贵妃的感情话题,比如这次皇帝亲自跑到行宫照看贵妃,又亲自接回宫里修养陪伴的事就比春风还更快一些吹进人们的耳朵里。 与别处春日官宦人家府邸不同,大理寺监丞裴雁棠府上内院并无精心打理的应季花木或流水亭台,四目所及皆是新绿的果林菜畦,一派乡里农庄初耕景象。 杏子未熟尚青的树下早已支好酒桌布好家常菜肴,一条绑扎了布带的受伤手臂也没影响靛蓝家常装扮的裴夫人亲自布菜,周围没有半个仆人,她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半点没受绑带影响。 卢雪隐见到此景,快走两步对裴夫人说道:“嫂子伤势未愈应该多多休息。” “怎么就这么金贵,我又不是那些细皮嫩肉精贵不行的小姐夫人,按我们乡里的土话,小伤大动才养得又快又好,卢兄弟你快坐吧,你裴大哥马上就来。”裴夫人熟络得像招呼自家人,拉着卢雪隐刚坐下,也是一身粗布旧衣的裴雁棠便出现了。 裴夫人圆脸娇小,只是面皮略有些色深,不似寻常贵妇那样娇白,而裴雁棠身姿高挑挺拔,较比他夫人还白了许多,干干净净一张可称得上俊俏的脸满是春风一样的笑意。他去年主破大案刚升了监丞,妻子又因功得了诰命,两人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府上却一切如旧,简朴但不简陋,很是温馨舒适。 他接过妻子手中碗碟,帮忙摆布好,和裴夫人一道就座第一件事就是给卢雪隐笑呵呵倒酒:“老弟你要去邰州的事今天司里人人都在提,谁也不敢揽这个差事和你一道公干。” 卢雪隐难得也有这样松弛的神色,即使聊到公务也是露出些微笑意:“大理寺派人无非是到时候捉住相关人员回来押送,与我没什么交集。” “不单说你,光是小心应对贵妃娘娘的鸾驾,大家心里也是发憷的。”裴雁棠笑着摇摇头,“此次贵妃娘娘同行前往邰州,说是替皇上抚慰灾民大行赈施,大家都道是娘娘以德报怨,明明邰州悍匪害得她险些送命,她却不加追究颇识大体,还说天灾至此何以怨民,含泪请旨亲往。” “贵妃娘娘的护卫自然由殿前司的禁军负责,我只管匪患。”卢雪隐饮一口裴府自酿的香醇村酒,语调慢了下来,“更何况尹贵妃似乎也并不需要太多护卫,以她的本事能耐必定能保自己太平,无须操心。”
第10章 ◎“换句话说,除了皇上,您不该也不能有其他的朋友。”◎ “不是说好了给卢兄弟送行,怎么净是聊这些?”裴夫人最不爱听官场上来来回回那点破事,催促两人聊点她插得上话的话题,裴雁棠看向妻子时原本温柔的眼神就会更柔软几分,声音也更轻缓:“对了,你不是说遇袭那天见到个女中豪杰?不如给我们讲讲。” 裴夫人便绘声绘色说起当天匪徒杀来前的琐事与突发的变故,说到兴处,自己也饮了一杯:“那天贼人杀来,真是以为要玩完,旁边那些娘们叽叽喳喳只会嚎哭,烦死我了!好在有个人声喊劲儿,咱们才没彻底垮了,大家也都回过神,这可不能白白死了,要干他一仗。不过嘛,除了剩下的几个殿前司禁军,其他人打得都不咋像样,但却有个打扮看着挺富贵的女人,半点也不娇气,和我一道干翻了好几个贼人,好不痛快!” 不知怎么,听着裴夫人的描述,卢雪隐脑海里浮现的人像却是那个胆子大到可以用鲁莽形容的小宫女满满。她身上那股热腾腾的生气和温柔娴静的眉眼很是不搭配,可却给他印象极深,怎么都忘不掉,听人谈及,记忆更是随着唇齿间的酒香在头脑里弥漫。 裴大人知道自己妻子一向个京中贵妇不对付合不来,难得有这样一个人物可以结交,便替她问道:“不知当天随行贵妇娘娘的命妇都是谁,要是能再见一次一定能认得出来,你们也算共患难的生死之交,比闲话家常的情分可实在多了。” “嗨,我那天情急还骂了粗口,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嫌不嫌弃。”裴夫人笑着说完却又颇为感慨着叹息道,“听说过些日子皇上会一一封赏咱们这些抗贼有功的,再抚恤那几个倒霉遇害的,希望这家小媳妇平平安安。” 三人的家常饭吃得很是热闹,夜里裴府大门由两个老奴挑起灯,裴雁棠送卢雪隐到门口,两人饮酒只为君子乐兴,故而连微醉都没,步履依旧稳健走至门前,家奴牵来卢雪隐的马等候多时,裴雁棠拍拍它伤口结痂的马颈,叹息里多了丝夜凉和忧愁:“这次出事好在匪徒之中没有留下活口,不然随便牵攀两人,在眼下这个时局,都要扯出一场大乱,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邰州匪患平定后,还怕没有乱子么?怎么都是要闹一闹,但有我在一天,决计不会让光宗之事重演。” 卢雪隐语气轻飘飘的,却毋庸置疑,裴雁棠素来了解他心性脾气,只拍拍他肩膀,当做鼓励。 月夜春风,四下静谧,卢雪隐翻身上马,裴雁棠却犹豫着没有道别,而是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徐相有没有再找你?”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卢雪隐的话倒是坦荡干脆,却又没有正面回答朋友的问题。 裴雁棠苦笑出声,“如今他女儿在宫中权柄渐渐旁落,自然是不肯安分,你能避一定要避开,否则以你们从前的关联……算了,你心中都清楚,我说多无用,只是一点,遇事千万别一个人死扛,你嫂子和我当你是自家人的。” 卢雪隐笑了笑,说道:“你们一直是我唯一的家人。”说罢打马离去。 这话终于让裴雁棠的愁绪舒展开,他目送卢雪隐一人一马消失在街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叹息,转头吩咐方才牵马的老奴:“记得替夫人准备好车马,明日一早她要同其他命妇一齐去随行尹贵妃入玄极观祝祷,记得多备些枣干蜜饯在车里,夫人爱吃。” 尹崇月亲访邰州之前要去玄极观祝祷,祈求巡访顺利天灾匪患早日消平。 本朝沿袭前朝礼制与俗约,一如太后皇后,皆可在后宫之中设女朝,与有品级命妇相交并谈论家事与世事,甚至有些后宅之事也可在女朝中论断。只是女子若要有参入朝政的身份,还需要天下最尊贵的地位不可,从前也有贵妃在皇后缺位时暂行替代之责的范例,然而大多管的都是内宫事物,像尹崇月一般以贵妃之位涉足前朝的却是首例。 好在她此前一番演绎给自己搏了好名声好舆论,这次替皇帝前往邰州巡访的差事并没人置喙阻拦。 临行前一晚,萧恪政事极多,他便派薛平来给尹崇月讲些皇家祝祷需注意的事项,然而此次去的是尹崇月修行了十九年家一样的玄极观,她最熟悉不过那些规矩流程,于是教导变成了闲聊。薛平总是沉这张脸不苟言笑,尹崇月也听小宫女嚼舌根,说寻常人想走薛公公的路子几乎是走不通的,甭管是哪家权贵,都巴结不上,便有人骂薛公公一个奴才还眼高于顶这样的话,然而他听到了,却很是平静,只说自己替皇帝办事,眼若不高,脑袋便掉。这话也算堵住好多人的嘴,久而久之,再没人敢来招惹薛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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