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斌瞧见徐氏这般,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劝:“此事怪不了你,作为主母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徐氏擦擦泪:“多谢老爷体恤,可孙姨娘走的时候,四丫头已经记事儿了,这些年虽然我待她也算尽心,可终究比不得亲娘,她心里定然也是难过的。妾身想着,当初前头三个丫头出嫁时嫁妆都八百两,这一回咱们不如给四丫头多准备些嫁妆,虽然家里库房里银钱不够,但妾身回头去娘家借上一点,凑个两千两,也好让她日子过好些。” 见她各种念叨,眉头紧皱,似乎真是着急上火,卢瑞斌没忍住开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都同你说过,孙氏当初从娘家带了一笔嫁妆来的,那嫁妆她死后就留了下来,一直在我这里存着,到时候给四丫头陪嫁就是了。干什么还要去你娘家借钱?不够丢人的!” 徐氏拉着他胳膊,有些羞愧:“老爷,妾身这不是心疼四丫头吗?孙姨娘留的嫁妆能有多少?咱们再出去借一点,多给四丫头陪嫁一点不好吗?大不了日后咱们的日子苦一点,那又有什么呢?” 卢瑞斌不爱听女人絮叨,被烦了半日,干脆说道:“孙氏留下的嫁妆足足有五千两,哪里需要你去东拼西凑的两千两?行了,早点睡觉,我明日还要忙!” 徐氏一顿,没再做声,可心里却狂跳不已。 五千两! 她本身就不可能真的去借两千两银子给卢书月做嫁妆,两千两对他们整个卢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可此时听到卢瑞斌说孙氏留下的嫁妆足足有五千两,那一瞬间咬碎了牙齿! 好啊,她与卢瑞斌同床共枕二十几年,这人还是处处防备着她,从未与她提过孙氏的嫁妆。 孙氏那个贱人,就是死了还是在卢瑞斌的心中待着吗? 五千两银子,若是用于卢家,尤其是用在她儿子卢少云的身上,至少能捐个京城的一官半职! 用在卢书月那个庶女身上,打水漂都没声音! 可瞧卢瑞斌这个态度,只要卢书月活着,那五千两银子就必定会到卢书月的手中。 整整一夜,徐氏都没有睡着。 而卢书月睡得也不好,等她清晨醒来时还觉得心跳得难受,浑身都是酸痛的,昨晚上卢望月的话还回响在耳旁。 可此时她体弱,惊惧交加,一时间脑子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查她姨娘的事情。 她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而卢望月说的也像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证据。 卢书月想了一会儿,就又觉得头重得厉害,她在那一霎就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 她要查出来她娘是怎么死的,要好好地活着,要害她们的人失算,要抛弃她的人后悔,要看她笑话的人心梗。 书月精疲力尽,还是拿出来一包银子给杏儿:“去给我请最好的大夫,一应吃食,药汁都要检查好了,莫要经由他人之手,杏儿,我要吃饭,要吃药,我要活着。” 杏儿连连点头:“姑娘,奴婢这就去办!” 这一日,卢书月没有下过床,她体力不支,眼睛都是酸的,一想起来她姨娘,徐氏,林姨娘,就忍不住恨意攀升,而再想起来今日便是晏杭与陆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又控制不住眼泪。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告诉自己,她要好好地坚持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 等身体稍微好一点,她还是要去庄子里养着,最好是去外祖家住一阵子,那边至少比卢家要安全得许多。 在外祖家把身体养好,许多事情也会方便许多,至于嫁人的事情,若是她不喜欢,她也坚决不会嫁。 大不了一辈子独身一人,那也比嫁个渣滓强多了。 想着想着,一日就又过去了,外头天逐渐地黑了,天幕之上洒满了星星,杏儿进来点了蜡烛。 红彤彤的蜡烛燃起来火苗,卢书月静静地盯着蜡烛看了至少一盏茶时间。 她看着那蜡烛烧啊烧,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出现了一副画面。 那是晏杭与另一位女子洞房花烛夜的场景,他们会将红烛彻夜燃烧,会喝交杯酒,会吃叫饺子被人问生不生生几个,会相拥着在铺了花生桂圆红枣的喜床上成为真正的夫妻…… 火苗闪闪,书月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火苗划拉一下,火苗短暂地被切断了一下,而后又是一小束完整的红彤彤的火苗。 夜深人静,女孩儿对着烛火喃喃地问:“娘,您后悔过吗?” 她凄然一笑,声音里都是自嘲:“女儿后悔了。” 若能重来一次,她必定与他划清界限,一句话都不多说,见到他就绕道走,永永远远地躲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样,便不会有别离,也不会有心痛。 怔忡之间,书月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被烧焦的气味,那气味似是什么东西起了大火,从门外传来,她登时乱了,赶紧地喊道:“杏儿!杏儿!”
第8章 纵然卢书月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回应,她闻到那股子大火烧毁东西的焦味越来越浓厚,忍不住咳嗽起来,心跳骤然增加,体力不支地从床上爬下去,气喘吁吁地走到门口推开门。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卢书月惊讶住了!整个院子火光滔天,杏儿等人正想法子灭火! 听到身后动静,杏儿含着泪回头看她:“姑娘!失火了!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失火了!火势越来越大,奴婢们想了许多法子都扑不灭这些火,走,奴婢带您走!” 她浑身颤抖,上来搀扶着卢书月往外走,此时卢书月身子发软,院子里其他下人见状也都往外跑,院子大门已经也燃烧起来,卢书月跟杏儿互相搀扶着才走出去,那门框就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浓烟四起,卢书月心慌意乱,瞧见东西南北四处都是火,大火烧得整个卢家几乎都看不清楚路,她眼泪哗啦啦地掉,朝父亲所在的院子看去,心里揪着疼。 姨娘不在了,父亲便是她唯一还算是有真挚感情的亲人,若是没了父亲,她也就成了孤儿了。 “杏儿,我去瞧瞧我爹,我要去救我爹!” 卢瑞斌的院子在东南方向,那边瞧着火势小了一些,可此时整个卢家四处都是火,若是还去救人只怕就逃不出去了! 杏儿扑通跪在地上:“姑娘!不是奴婢心狠,老爷夫人真的疼您吗?若是真的,为何表少爷要娶旁人之后,夫人就让人几乎把您打残?若是真的,为什么小厨房竟敢给您送馊了的隔夜饭菜?您此时自顾不暇,怎么去救他们?奴婢带您出去吧,您瞧,这时候咱们府上大门口那边火势还不算特别大,走,奴婢搀扶着您!” 可卢书月却摇头:“杏儿你自己走,你快些走吧!我要去救我爹!无论如何,他是我爹爹!” 爹爹对她的确疏忽了些地方,但那日他抱着她安慰时,让卢书月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情,她不愿意失去爹爹。 杏儿绝望地看着她,最终狠狠擦泪:“好,奴婢陪您!奴婢自来卢家便发过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卢书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等感到父亲所住的院子时却瞧见那整个院子都被滔天火焰包围了,在他们到达的一瞬间,房顶轰然倒塌,大火烫得人脸都在疼,火海之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卢家人,卢书月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杏儿还算冷静,立即拽着卢书月就往外走:“姑娘,再不走来不及了!”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二人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口赶去的时候就发现,此时已经没有逃出去的路了,四处都是大火,而他们走到哪里都像是位于大火的中心。 卢书月心中一凉,绝望漫上心头,对杏儿的悔意与愧疚上涨到了极点,可她一回头却对上了杏儿平静带着泪的眼。 杏儿握住她的手:“姑娘莫要松手,黄泉路上,杏儿也要护着您。” 卢书月颤抖着嘴唇,把杏儿搂在怀里:“对不起,杏儿,我对不起你……” 她从未没有这么后悔过,怀中杏儿咬着唇克制着哭声,大火蔓延到身边,她们放弃了抵抗。 卢书月嗓子都有一种灼热的痛,却还是说道:“杏儿,我对不起我爹爹,对不起我姨娘,对不起整个卢家,更对不起你。你也曾经希望我过的很好吧?可我辜负了你,连累了你。今日是晏杭的大婚之夜,却也是你我葬身火海的日子。” 她哭着哭着笑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杏儿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姑娘,不怕,不怕的!杏儿陪着您,我们来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这一晚卢家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夜,轰动了整个阳城。 原本卢书月觉得,与晏杭的悲剧已经是世上让人难捱的疼,但等她在大火之中被一点点烧死的时候才知道,这才是人间炼狱,人类酷刑! 全身被烧烂,整个人变成火球,呼吸逐渐困难,在最难受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喊了晏杭的名字。 尤其是旁边杏儿疼到哭着喊她的时候。 卢书月忍不住心痛地喊:“晏杭哥哥,救救我们……” 她总是想着,晏杭答应过她的,要一生护着她,可他为什么就失约了呢? 他是闻名天下的大将军,他救得了天下黎民,却没有来救她。 卢书月最后一丝意识残留的时候,她在想,她再不要做人了,做人真的好难啊! * 元嘉43年腊月初,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到了深冬时节,人人都躲在屋子里烤火,毕竟外头冰雪霜冻冷得人发抖,若非有急事,寻常女子都窝在家中。 书月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年,那场大火惊动了整个阳城,外祖母听闻之后立即开箱拿出来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大半夜鞋都没穿好,就声嘶力竭地让人去找。 所幸他们两家人住的不算是特别远,外祖母带人赶去之后,众人于熊熊火海之后将书月与杏儿找出来时,杏儿的脸颊都烧黑了,主仆二人早已昏死过去,可杏儿死死地抱着书月,她身上烧伤的面积比书月严重得多,一张脸几乎无法见人! 要不是她们昏死过去的地方离一片池塘不远,火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只怕早就死了,可当时被救出来的时候围观者也都叹息,道这二人烧成这般只怕还是逃不掉一死! 外祖母宁氏颤抖着声音喊道:“月儿!月儿!你不能有事,否则外祖母如何同你外祖父以及你早逝的娘交代?!” 她已年迈,身子素来也不大好,经不起车马劳顿,重金聘请了人火速将书月与杏儿都送往京城,希望能找到名医诊治,救她这可怜的外孙女一命。 老人家含泪写了一封信,向少年时斗得不可开交的手帕交,如今的太傅家的陆老太太哀求,求她能帮助安排名医救救自己的外孙女,银钱都好说,只要救得了这俩苦命的孩子,她愿意为以往所有的不快同陆老太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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