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凤郦火一样的人,也像火一样的灼人,第一次看见我,就对他笑说,君诸同门皆好资貌,何独宣琼焉?” “她瞧不起我,而他听了那话,也就一笑,说声世上谁及娘子美丽?” “他爱钱如命,悭吝惊人,却又好排场。得了银钱,一大半藏起来,一小半做排场,账本交给我,说是对我放心,天天却还查账。” “那账目便是一丝一毫不清楚也得问个追根究底,女人们买件肚兜也得通过他的手。” “我不能生病,不能受伤,生病受伤没人给他盘账挣钱,还要花钱。第一天他还能榻前嘘寒问暖,到后来便得看他脸色。” “我想要朵珠花儿,他劝我说木头簪子更有风韵,直到我自己有钱买了那些,他才说珠花好看。” “池凤郦生孩子,他舍不得请婢女奶娘,让我去接生伺候。大热天的孩子和我都一身痱子,他嫌弃孩子吵大吼大叫,险些用雷劈了她。” 墙头上萍踪神情震惊。 宣琼起身,侍女扶着她出门去,两人顺着游廊走,宣琼受伤又低落,耳目不如往日灵敏,没有察觉飞羽和萍踪就在她身后不远。 侍女轻声道:“姑娘,既然您明白归海老爷并非佳偶,为何这许多年都不肯放手呢?” 宣琼长出了一口气,茫然地道:“是啊,为什么呢?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大抵是不甘心吧。投入得越多,越不舍得放弃,因为一旦放弃,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池凤郦。” “这些苦池凤郦都没吃过,都是我吃的。这才是最最让我伤心的,他对池凤郦十分尊重依赖,因为池凤郦出身比他还高一些,他时刻只想着有她陪伴照顾,连女儿都觉得多余。” 她冷笑一声,道:“你信么,因为孩子需要照顾,池凤郦免不了分心,他便难以忍受。他第一次正经向我求欢,就是在池凤郦亲自哺乳的时候。” “后来我们在床上……嬉戏的时候,险些压死那小东西,真要压死也就好了,省得日后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后来池凤郦和他吵架,我便和他说,把孩子留给岛民养好了,凤郦能把心思都放回他身上,还能省钱。你瞧,只要一说到钱,他立即便同意了。” 游廊拐角,萍踪站住,眼底怒色一闪而过,张嘴要说话,被飞羽一把捂住。 她睁圆眼睛,眼眶却已红了。 侍女悄悄朝后看了眼,小心地道:“姑娘,其实您后来待小姐也不错……” “那是。”宣琼笑道,“池凤郦夺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就要夺走她拥有的一切。夫君、财产、孩子、她所在意喜欢的一切,哪怕一块扎染,我不让她留,她也别想再拥有。” 侍女激灵灵打个寒战。 远处,池凤郦坐在轮椅上,静静听着。 宣琼说着说着,竟然得意起来,低笑道:“不过师兄再依赖池凤郦又怎样?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再有我时时提点着,到后来,那份心也便淡了。池凤郦后来又怀过一次,他不乐意,却又不肯说,我多体贴啊,我给池凤郦端了一碗补汤,那孩子就没了。不仅没了,以后池凤郦也不能生了,我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嘴上不说,心里欢喜得很呢。”说着格格地笑起来。 侍女低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的脸。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赢了啊,师兄什么都听我的,日日挑着池凤郦的不是,池凤郦压着那火,一日日的,生生把自己压废了。她那女儿,丢给岛民养,养得人事不知的,也不和她亲近,更兼学了相逆的功法,迟早得废,这么个小废物,还想配个什么高门大户?就嫁那个水手不好么?好歹有一张脸……” 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远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池凤郦霍然抬头。 萍踪靠着柱子,已经无法前进一步。 池凤郦忽然飘身而起,越过游廊,伸手一抓,把女儿抓了出来。 萍踪看见她腿便软了,双手将她双腿一抱,眼泪便流了满脸,“娘——” 声音里满满悔意和痛苦。 年轻的女子一向自矜着身份和家世,骄傲于自己人人宠爱,却不曾想自己竟从来不是受欢迎的存在,而深爱的家人今日揭下伪善的面具,让她看见那些自以为的宠爱和美满背后,是生来冷酷的厌弃和践踏。 那往日里在眼前端着高贵尊严的家长,脱下面具后毒汁泥泞,满满不堪。 骄傲于瞬间崩塌,她哭得眼泪顺着下巴流淌,将衣领濡湿。 池凤郦却一把抓住她的腕脉,半晌,脸色铁青,一巴掌便扇在她脸上。 萍踪被扇得哭声立止。 池凤郦厉声道:“你学了她的武功?” 萍踪捂着脸,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是说过,你没有天赋之能,我们三人的武功,你最多只能选一人继承吗!” “可,可宣姨说我天资出众,足可驾驭冰火,成开天辟地冰火相融第一人……” 铁慈悄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叹息一声。 捧杀啊。 她先前和萍踪动手就察觉了,一手冰一手火的看着酷炫得要死,可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必然真气对冲,玄幻剧魔武双修也没这么夸张。 池凤郦死死盯着萍踪,半晌又转头看向宣琼的方向。 铁慈清晰地看见她眼底火红的影子一闪而过。 这位正室,在漫长的戕害中压抑收束了自己,把自己调教得看似万事不过心,然而孩子终究是她的底线,谁触及这底线,便如铁钳子捣入熔炉,翻出漫天的火花来。 那边忽然传来巨大的碎裂声。 所有人都转头。 …… 归海生的院子到了,没有人,宣琼熟门熟路地进去,打开了密室。 随即她发出一声尖叫。 密室里宝光灿烂,珠玉满阁,迎门便是十几株高大的珊瑚树,鲜艳如血,刺入眼眸。 侍女怔在门口,良久轻声道:“没有被偷……老爷没有被偷……” 宣琼站在那里,影子投射在冷白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像一块浓稠的泥,忽然那泥开始簌簌颤抖,仿佛要碎成了千片。 侍女无意中看见她的侧脸,惊得踉跄退后。 她退后,宣琼却猛地冲前,叱咤江湖的高手,此刻却如市井蛮夫一般,抓起多宝架上一尊青铜器,便对着那珊瑚宝树抡了过去。 哗啦巨响,珊瑚再次碎了一地。 这回没有人再来复原了。 宣琼发泄地砸打一通,站在屋子中间喘息,不是累的,是气的。 半晌,她返回外间,拿回了一个包袱皮,再将多宝阁上的珠宝玉器统统扫进包袱皮里。 拉开抽屉,银票却没剩下多少,她也都卷了。 最后整成一个大包,扛在肩上。 她白衣如雪,纤细优雅,扛个大包,和往日形象大异,看得那侍女目瞪口呆。 宣琼平静地道:“我想通了,这男人是个没有心的,这些东西都是我辛苦帮他挣的,自然不能由他拿去聘旁人,我这便带走了。” 侍女傻傻地哦了一声。 宣琼走过她身侧,还对她笑了一下,侍女正想着自己也算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她会不会带自己走,而自己该不该走……还没想完,忽觉从头到脚,冰凉刺骨。 然后她就没有知觉了。 宣琼从她身侧无声无息走过,衣袖随意一拂。 侍女僵硬地跌落地下,像冰块碎裂一样跌成几块。 宣琼头也不回,轻巧地跃上屋脊。
第185章 陨(二更 ) 她最后看了一眼归海家的院子,抿抿鬓发,向着西边的方向纵身而起。 下一刻一道热风呼啸而来,她猝不及防,连退三步,抬头惊问:“姐姐?” 无人应答,静夜寂寂。 宣琼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眼看没人理,也不多问,又换个方向纵起。 这回她做了防备,周身冰雪围绕呼啸。 然而刚掠出半丈,一条人影一闪,直直堵上她前方,以她的武功,竟然没看出那人是怎么过来的,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那人手一抬,手中寒光闪烁。 她掠得快,便如自己撞向人家武器一般,宣琼急忙又一扭身,倒翻落地。 刚落地她就又蹿了出去,身形如流水,方向离之前两人都远,以为这回一定能顺利出走,谁知道刚掠出三丈,咻咻几声,两股拳风和几道暗器四面八方而来。 她能看出后来这几人武功都不比她强,但很明显对方人多,还都是高手,她不敢恋战,又换个方向逃奔。 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但这回却没人追了。宣琼有些诧异,但能跑自然要跑,她一路前行,嗅见越来越浓的海腥气,远远地看见海面上矗立的大船,忽然惊觉这是往归海生去的方向。 她现在怎么肯去和归海生见面,立即要掉头,但是一掉头问题就来了,总会受到各种攻击,逼得她竟然是一步一步,到了海岸边。 离海岸不远的海域上正停了一艘大船。 大船四周围着几艘中等船,中等船上挂着的旗帜,画着黑色的大海和惨白的骨剑,是这一带海盗的标志。 无数勾索从海盗船上飞出来,扎入大船的船身,蒙着脸,穿着麻布紧身衣的海盗们从勾索上飞渡,跳入大船船舱。 大船上的人还没乱,组成方阵牢牢守在舱口。 归海生似乎刚到不久,正站在大船的船顶桅杆上往下看,宽大的衣袍随风飘荡,望去倒也有几分仙人气息。 但他温文表象下的暴躁性子,让他总是时不时伸手对空中抓握。 铁慈和飞羽都眼睁睁看见一只鸽子飞过天空,然后被他胡乱一抓抓死掉入大海。 铁慈心想,那是什么?信鸽吗?是向自己传递信息的信鸽吗?如果真的是,那传递的是哪一个信息? 飞羽凝视着那掉入大海的信鸽,算着时间,脸色也不好看。 他也怀疑那信鸽是来向自己报信的,比如,皇太女的下落。 但是现在,谁也没法把那只千里奔来的信鸽救回来了。 归海生的到来大抵给了海盗们勇气,那些人闯入大船,冲杀凶悍。 大船上的方阵节节败退,神情却还镇定。 人多,又有距离,铁慈看不见船上是否有丹霜等人,但既然大船还能有效抵抗,那就说明事态还在控制中。 宣琼一到海岸边,就被归海生发现了。 他原本要对船上人出手,看见宣琼,立即转身,遥遥喝道:“你既然来了,可是反省并归还财物了?” 宣琼还没回答,身后巨大的包袱皮忽然破了,哗啦啦滚了一地明珠金玉。 宣琼:“……” 本来她发了狠卷走财物,要归海生人财两失,见了归海生却又下意识心虚,想要习惯性忽悠,此刻却被断了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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