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日捉婿和此刻拦路已经耗尽了她最大的勇气,面对着令人失望的结局,她并不能做更多。 铁慈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 赤雪微微笑着,知道她家主子其实是个心硬的。 倒是丹霜有些不忍,走了几步回头,正撞上那女子盈盈含泪,满含不解和失望的目光。 她垂下眼,叹息一声,快步追上铁慈。 来时前呼后拥,走时无人相送。主人家终究觉得受了羞辱,一脸淡漠地目送。 铁慈也不以为意。 她拿出来的是,是苑马卿嫡次子出盛都历练的过关书,和勋爵的身份牙牌。 这是她为自己历练准备的身份。 苑马卿是专门替皇室养马的官员,从三品。在这次历练的范围内。因为只负责养马,不涉政务,所以是个清净活计,不会牵扯进朝中和地方的势力博弈中。 而这个家族还有一个小勋爵的爵位,这就保证了身份,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实权,被人随便处理。 苑马卿自然有儿子,儿子却因病报了免练。正好给铁慈拿出来一用。 这样的身份,哪怕在盛都掉一块砖能砸三个,也不是一个小县县丞可配的。 对方还算识相,立即放弃,周全了彼此的颜面。 铁慈出门来,正想着忘记问县丞,县衙在哪,却见前方一个门楣,檐破瓦缺,门楼歪斜,破烂得仿佛乞丐庙,再一看上头有匾,破了半边,“滋阳”两字已经褪色,在午后的日光中,凄惨地吱嘎摇晃,宛如一张老人的嘴,只留一颗烂黑的牙。 铁慈倒吸一口气,喃喃道:“父皇和俺貌似也不穷奢极欲啊,咱大乾的公务员,咋穷到这份上了?” “殿下一双靴子穿两年,这要也算穷奢极欲,那满朝武都该羞愧自尽。”赤雪道,“只是殿下有所不知。有句话叫,官不修衙。我朝为防官员结党营私,经营势力,实行的是三年轮换制度。一地呆满三年便要转迁。如此虽然免了营私之弊,但也限制了地方官员施展手脚。往往一事还没做出成绩便被调走,然后功劳都被后任摘了果子。所以大部分官员第一年守熟悉事务,第二年守成,第三年交联活动寻美差。也就够忙了。这官衙修了也不过便宜后来人。自然越来越破。” “旧鞋舒服嘛。”铁慈笑笑,进门,“凡事都有利弊,凡人都有私心。只是啊,这些人,都拎不清咦,怎么连个看门的人都没?” 三人一路走,别说迎接的人,连门政都不在,申明亭里也没人。一路破破烂烂自不必说,一直经过仪门,走到大堂,才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出来。 其中一人像是典史装扮,赤雪便上去递书。那人却不接,拉长声调道:“你一个女子,怎可登堂入室?让你的主人来。” 赤雪并不后退,眉眼弯弯笑道:“典史莫非轻视女子焉?” 那人吊起了眉毛看她,赤雪道:“本朝皇储,典史怎么看?” 那人微微变色,道:“你如何能与皇太女比?”却也不敢再刁难,抽过书看了看,随即将书一收,做个揖道:“原来是来历练的贵人。未知贵人如何称呼?” 书名帖上并没有姓名。 铁慈道:“在下排行十八,姓茅。” 典史:“哦,原来是茅公子。” 铁慈看他语气,根本就是事先知道自己要来,看了看县丞宅院的方向,心想这位对本地官衙掌控力倒不错,这么快就把消息传过来了。 此刻看那典史虽然带着几个人行礼,但神情不冷不热,显然也没把一个无实权的苑马卿的次子放在眼里。又因为上官在铁慈这里吃了瘪,越发要显出几分同仇敌忾的冷漠来。 铁慈也不在意这些,只问:“请问府尊何在?” 这是问县令了。今天明显不是休沐日,县令却不在府衙,不合常理。 那典史道:“府尊另有要事,不在衙中。” 铁慈又问:“何时回归?” “我等不知。”那典史敷衍一句,便遥遥向外一指,“县丞之前就曾听说即将有京中贵人前来历练,已经给贵人备好了房子,就在那边集贤街,小的这便派人送贵人过去。” 集贤街铁慈进城经过,离此地便是驱赶马车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这宿舍安排得这么远,是要请她离县衙远一点么? “未知府尊大人有无给在下安排好职司?” 典史便笑:“贵人何等身份,府尊县丞焉敢驱策?” 这是不仅叫她滚远一点,还要将她供起来了。 铁慈千里迢迢来了,可没打算被打发了。这要把历练搞成旅游,回京后保准被太后找到借口发难。 那典史催着铁慈去住所,铁慈却不理他,便在府衙内悠哉悠哉逛了起来,典史只好板着脸跟着,铁慈看了一圈,府衙虽破,诸般职司倒还齐全。一时倒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什么,按说旧例历练是可以随堂观政的,也就是跟在主事者后面学习人家怎么处理一地事务。但现在看这模样,人家排斥得很,那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忽然想起之前一路走来,明明逢集,街上颇有些热闹,一路上却没看见巡街的皂隶,偶尔见得几个,都懒洋洋坐在街边摊子上吃喝,有些不成体统。 再转到大牢前,老远就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背着个包袱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苍白少年,那老头子一边走一边喝骂身后少年,嫌他慢嫌他笨,又骂他:“恁个没用的,偌大的人不顶个事!” 那少年就笑着听,也不回嘴,偶尔还接话:“是,是,您说得对!”顺手把老者沉重的包袱接过去。 姓张的典史一看见老头,就热情招呼:“刘巡检!这一早去哪!” “去哪?去找县丞!回乡的书打了八次,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批复!”老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这把年纪了,也到含饴弄孙时候了,你们做甚还拘着我!” 典史的笑容便有些尴尬,上前拉住老者一顿宽慰。铁慈往后一看,赤雪已经和典史身后那几人拉呱上了,她便等着,过一会儿赤雪过来,低声道:“这个姓刘的老头,是本地的巡检兼唯一的仵作。据说有点本事,一直管着这县里的巡缉盗贼,盘查奸伪事务,因为出身医户,也管着死伤检验之事。如今他老家新添了孙子,一直闹着要回乡。这衙里却缺他这样的人才,县丞就一直压着留着,留出了怨气来。” 铁慈一努嘴,道:“他后头不跟着徒弟么,怎么,还没出师?” “那是贱民。据说是家里犯了事落了贱籍。最多只能做个仵作,做不了巡检的。” 本朝仵作地位低微,多以贱民或者家奴充任。巡检却不同,虽是不入流官,依旧算是一地的头面人物,自然不能由贱籍担任。 铁慈这才发现那少年额头有贱籍的淡金印,因他皮肤苍白,倒不显眼。 那边老者一直吵吵,今日似乎铁了心要走,典史好说歹说拦着也没用,额头不禁沁出汗来。 铁慈忽然道:“诸位,你们看我如何?” 众人都愕然看来。 铁慈指着自己鼻子,“区区在下。年轻健壮,薄有学识。如今刘老丈急于归家,县衙却愁于一时无人替代。那就由在下过渡一阵如何?” 典史还没说话,那刘老头已经斜着眼睛道:“你?你懂如何盘查询问?懂如何寻疑觅踪?懂如何查验伤口乃至尸首?” 铁慈谦虚地笑:“不懂就学嘛?老丈先暂留半月一月,教教我也便成了。” 刘老头摇头:“半月一月如何能学会!再说了,就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见了尸首鲜血得先晕上三次,你能做仵作?” 铁慈笑了笑。 然后她抬手。 此刻众人离府衙厨房不远,正当饭点,厨房里火气升腾,不知道在砍什么,砰砰之声不绝。铁慈一抬手,手中白光一闪,呼地一声,厨房里一声惊叫,随即一道寒光飚出厨房门,连带白花花一物也呼啸着飞过众人头顶,落向铁慈前方。 那道寒光飞入铁慈手中,铁慈抬手,咻咻连声,众人只觉得寒光扑面,眼花缭乱,空中哧哧之声不绝,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不断掉落,隐约一股腥气直冲鼻端,都纷纷捂鼻后退。 片刻之后,寒气和风声都止歇,此刻厨房里的人才奔到近前,大叫:“我刀呢!我猪呢!” 众人此刻才看见,铁慈手里拿的是一把厨房专用的斩骨刀,而地上是被解剖的半片猪肉。 皮齐齐整整剥了在一边,腿肉已经完全剔成大小如一的肉块,也整齐地堆了一堆。骨头上一点残肉也没有,白森森青惨惨又是一堆,还堆成了三角堆。 三堆骨肉皮,视觉冲击力杠杠的。 最起码那位典史已经快要晕了。 再看一眼微笑抓着血迹斑斑的砍骨刀的铁慈,所有人再退三步。 铁慈握着刀,温柔地看着刘老头。 “您看,我不晕的。” 刘老头咽口唾沫,再咽一口,半晌颤声道:“我晕” 铁慈:“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没人回答。 敢不定吗?您的砍骨刀刀口还对着我们呢! ------题外话------ 茅十八。此处致敬鹿鼎记。
第26章 俏寡妇 铁慈把砍骨刀还给厨子,还很有礼貌地对他致歉不告而取。那厨子一脸梦游般地搂着刀回去了,连骨肉皮都忘记拿。 铁慈又自来熟地转了转县衙,最后在二门之前选了一间空屋,道:“集贤街太远,上班不方便。我就住这里吧。” 典史此刻终于缓过气来,白着脸平着声调道:“既然贵人不嫌弃,那请便。” 然后他便带人仓皇而出,大抵是去给县丞汇报了。 铁慈则亲自带着两个侍女整理屋子。就这一间空屋,没有选择,进入之后才发现,里面就一个光秃秃的床板,连桌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地面坑坑洼洼,连砖都没铺。 也没人来给帮忙收拾房屋,也没人送东西来,大抵还是想铁慈知难而退。 但在这三个人眼里,没有什么难的。丹霜当即去集市买被褥桌椅等物,赤雪不知去了哪里。过了一会她回来了,拖着一个麻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居然是花砖。 “哪来的?” “二门围墙上拆的。” 拆了人家围墙花砖的赤雪,将铁慈请出去,变戏法似地拖出不知从哪搞来的椅子小几,泡上带来的茶,铁慈舒舒服服在外头喝茶,她在里头整地铺砖。 铁慈对十项全能的赤雪十分放心,眯着眼睛喝了一口轻浮美妙的谭山青衣雨针,欣赏了一下县衙里绝不美妙的景色。 忽然身边闷声一响,多了个包袱。 她捡起来打开,里头竟然是干净的褥子,虽然是普通棉布,但是很新。 她不动声色,将褥子往屁股下一垫。正嫌椅子咯得骨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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