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道:“女方是辽东豪门么?行事如此霸道?” “比你想象得还霸道一些。”飞羽沉吟了一下,道,“其实……” 他的语音被外头的呼喊声打断,“十八!十八!出来吃烤肉!” 铁慈没听见后面那句,应了一声,便向外走。 飞羽坐起身,看见她脸色微微好了些,想着自己自伤才获得这个及时沟通的机会,并不愿横生枝节引发麻烦,也就没有说下去。 反正他也没骗她。 铁慈走了几步,在洞口回身道:“还不起来?” “我不,我是伤员,今天我就在这洞里睡了。” “出来。”铁慈道,“和容监院计较什么?小家子气。” 飞羽从这话里听出了里外区分,顿时满意了,伸手老佛爷一般递给她,道:“小叶子,来扶着哀家。” 铁慈最见不得这太后做派,转身就走。 飞羽伸出的手毫不尴尬地收回,一边跟着向外走,一边咕哝道:“怎么忽然又生气了?哎,还是当初书院的小叶十八最好,温柔乖巧,尊重师长,孝顺贤惠……” 他怀念着孝顺贤惠的叶十八走出洞外,一眼看见那群蠢货把兔肉烤得黑漆漆的,赶紧把衣服一扎,又孝顺又贤惠地去给他家叶十八重新烤肉了。 他在那里烤肉,众人就在聊天,谈起这次任务,又谈起裘无咎等人,戚元思便道:“裘无咎原先不过是辽东大相,就能私下积攒这许多势力,到西戎搅风搅雨。” 杨一休道:“辽东多矿藏,炼得一手好铁器,也有肥沃的黑土地,将士们长年和毛厄等国作战,十分彪悍。这其间财政军需诸般事务都从裘无咎手里过,实权大相,藏点体己不难。” 田武便好奇地道:“辽东不过是大乾藩属,居然有大相这样的职位,这不合礼制的吧。”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 眼角都瞄向铁慈。 杨一休捣了田武一把,对他抹脖子挤眼睛的用眼神骂了一顿。 辽东隐然自立,虽然人人都知,但这是不能捅破的窗户纸,不然朝廷的脸面哪里搁。 更不要说皇太女就在这儿呢。 铁慈当然感觉得出大家情绪,倒不以为杵,笑道:“辽东不合礼制的地方多呢,朝廷一时无可奈何罢了。朝中那批大佬奉行绥靖政策,总以为捧着惯着,辽东就会乖乖一直称臣了,大抵字典里并没有学过养虎为患这个词儿。” 杨一休唏嘘一声,道:“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戚元思道:“不是你有,大家都有。” 杨一休道:“不是,我的预感可能比大家的还不好些,我觉得辽东可能不仅仅满足于自立,甚至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 辽东现在已经等于自立了,若再有野心,那就是掠夺大乾。 铁慈轻松地抛了树枝往火堆添火,道:“何须为难。兵来将挡而已。我辈就读跃鲤书院,上马可杀强敌,下马能作檄文,诸般实务、军需、粮草、辎重、经济……无所不晓,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国家有难,匹夫亦可当关。真要有那一日,捋起袖子干就是了。” 她轻描淡写,越发显得底气强大,众人精神振奋,纷纷道:“对,顾虑什么,当防时防,当打时打!” “敢心怀不轨,我等书生,亦可披甲上阵!” “若是朝中哪日硬气起来,说一声辽东藩属逾矩越规,有不臣之心,着令削藩。咱们现在就可以从军痛击之。” “对,明明是我大乾国土,何以朝廷两分!” 大家越说越激动,大有现在就提枪上马,驰到汝州,把定安王从王宫里揪出来之势,届时定然要问一声不过区区藩王,受先太祖之恩,何以如今就敢僭越自立。 群情沸腾,都在痛责辽东,憧憬着日后收回辽东燕南,大乾真正大一统。 没人注意到角落阴影里,本来想过来说点什么的飞羽抱臂而立,似笑非笑。 他的眼眸里落一半阴影,越发显得眸子深不见底,眼角微微扬起,笑着也像带点讥诮。 一直没说话的容溥眼眸转动,看见了他,道:“好了,别说了,容兄是辽东人,家中还在辽东任职呢。” 说完对飞羽笑了一笑。 飞羽对他勾勾嘴角。 众人一时都不接话,杨一休道:“辽东任职又怎么地?容先生,你是辽东人,也是大乾人,作为书院任职的老师,诸般立场见识应该和我们一致才是。要我说,早些弃暗投明,以你才能,大乾朝廷定然欢迎得很,你若有意,可以请戚兄向他父亲推荐你啊。” 飞羽笑了笑,道:“多谢多谢。” 他没继续说下去,众人觉得别扭,也转了话题。 飞羽过来在铁慈身边坐下,铁慈忽然想起他先前没说完的话,问他:“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飞羽将烤好的肉递过来,道:“没什么。” 还能说么? 辽东在大乾这批精英眼里是巨寇逆臣,迟早要兵戎相见的对家。 这些迂腐书生,向来把国土一统家国大业看得比什么都重,动不动拿气节风骨说事,性命都可放在家国之后,更不要说区区情爱。 她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 毫不介怀,还是想到日后的对立而就此割席? 她虽是女子,可胸怀丘壑,心忧天下,气度见识从不下于男子。 不是那些情爱上脑万事不理的闺阁千金。 他不敢赌。 最起码现在还不敢。 铁慈的目光疑虑地转过来。 总觉得他有点心思重重的样儿。 这就很不像他,他并非没有心事,但他的心事一般不过夜,因为他会在第一时间解决。 但是铁慈也不会去问。每个人都有保留心事的权力。 刚才激昂的情绪散去了,众人默默吃饭。 吃饭的时候铁慈就很奇怪,为什么大家今天都有意无意地避让着飞羽? 他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但是众人态度也不像有什么不满,反而都微妙地带一点畏惧和尊敬。 铁慈目光落在飞羽小腿上。 是个疯批。 大概吓着人了。 她慢慢吃着烤肉,心中叹息一声。 她出身皇家,拜在师傅门下,自小受着当前和现代双重精英教育。大儒和典籍以及宫规处处教她行事端严有法度,雍容尊贵刻在骨子里;师父教她开拓视野长见识,明白生而为人的自由和尊严。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喜欢飞羽这样的人。 两个人的三观差如南极北极。 差到她都不敢再往前探一步真实的他。 想让自己喜欢他更多一点,再多一点,或许就能抗住可能的风雨。 一支嫩红流油的兔腿递了过来,飞羽在她身边问:“在想什么呢?” 铁慈摇摇头,看一眼他眼底的笑意,心中一动,又道:“如果有一日,我有什么事,让你为难,让你无法抉择,或者让你需要放弃你最重要的一直为之努力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飞羽坐在她前面一点,替她挡着风,沉默一刻,才笑道:“大抵除了一件事,这全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放弃。” 铁慈想要追问是什么事,想想还是算了。 追问这种问题,显得怪幼稚,也没分寸。 她只是笑笑,点头道:“我对你亦是如此。” 抬头看,夜幕已经如穹顶一般罩下来。 .
第209章 沙画(二更) 第二日继续行路,午后时分,前方忽然开阔,那孩子攀上高处,指着前方,神情热切地叫着。 穿过一道弯弯曲曲的豁口,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平坦起伏的沙漠如同凝固的海出现在面前。 过于阔大的存在总会让人心存敬畏,众人站立在大山的边缘,看着面前无边无垠铺开的那一片黄,连接着淡蓝色的天,黄沙里埋着牛羊乃至人的头骨,空洞的眼眶瞪着天空。干枯的荆棘和红柳斜斜起伏,远远望去像一个个扭曲的魅影。 天地静谧,唯余风的呼号之声。 大自然很神奇,大山背面阴冷潮湿,过了这片山体,气候却变得干燥,沙子密密麻麻地打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痛。 那孩子留在山口,和余游击结结巴巴地说,他不敢走沙漠,要回去了。 余游击正要答应,飞羽大步走过来,一把扛起那孩子,道:“你是当地人,总比我们熟悉,再带一程。” 说完不由分说将他塞回了队伍里。 那孩子敢怒不敢言,巴巴地瞅余游击。可余游击也不敢得罪飞羽,装作没看见。 在沙漠里行走很是艰难,铁慈算着那批小队过来的时候一定骑着骆驼,便命人搜寻,在大约两三里的地方果然找到了十几只骆驼。 坐在骆驼上摇摇晃晃,各自撕下衣襟包住头脸,出山之前铁慈已经嘱咐大家带足了水,吃喝没有问题,但是行程显得特别枯燥,眼前的景色一成不变,如果不是余游击那里有翰里罕漠的简单地图,铁慈经常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原地绕圈子。 为了休整,行路的时候一半人休息,一半人警戒,以防这片沙漠中传说中的沙盗。 此时是冬季,白日里沙漠还好,到了晚间,气温骤降。好在众人对此都早有准备,本身出来执行任务,都带了厚牛皮帐篷,为了取暖,大家扎堆睡在一起。 铁慈和丹霜自然一个帐篷,赤雪被留在了山那边接应。飞羽颇有点跃跃欲试想要挤进来,丹霜守在帐篷口,刀横放在膝盖上。 飞羽当然不怕她的刀,却怕她的枕头风。只好偃旗息鼓。 他背着自己比别人重的行囊走开,也不和别人一起,自己支起帐篷睡了。 大武因为上次及时预报,这次成为重点保护对象,铁慈安排他睡在众人中间,这样万一通知什么所有人都能及时反应。 大武承载着众人的期待,忐忑不安地睡了。 众人走了一天,也都累了,各自沉沉睡去。 飞羽主动要求值夜,一个人坐在火堆边,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铁慈没什么睡意,等众人都睡了,便走过去准备换飞羽值夜,却见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块木板,在上面铺了沙在玩。 铁慈走过去,正看见他在沙面上画一个女子像。 仔细看,那身形依稀和自己有点像。 只是在他的指下,那女子云髻高挽,衣带当风,环佩叮当,彩绣辉煌。 铁慈这才想起他还没看过自己女装。 别说他,自己亲爹都没看过几次。 大漠星光下,飞羽抬起头,黑眸熠熠,红唇殷殷。 他笑问她:“像不像?” “我也不知。”铁慈笑道,“或者有一日你自己比对。” 飞羽的眼眸越发地亮,“现在吗?趁那群猪都睡了,偷偷地给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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