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盆水当头泼下,慕容翊幽幽转醒。 泼了水的执刑人并没有走开,手按在刑架上,在他耳边低声而急促地道:“使主……使主……” 他凝视着慕容翊破碎的衣衫下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和穿过肩骨的巨钉,眼底掠过不忍之色。 慕容翊慢慢睁眼,吸一口气,道:“闭嘴。” 那绣衣使立即住嘴,却又低声道:“……别……别真打了吧……” 慕容翊道:“你方才的……冰水里……没加盐……” 绣衣使道:“不能再加盐了!您熬不住怎么办!” 慕容翊闭上眼,低声道:“别作假……作假了被发现就前功尽弃……我猜……快了……老东西快来了……” 绣衣使咬咬牙,拎着水桶退后。 使主不允许受刑作假,他也只能尽量选择非要害处下手,趁无人注意悄悄给他处理下伤口,给他喂几颗养元丹罢了。 外头的兄弟们都很着急,但是使主坚决不给他们劫狱,说路还没绝,一旦劫狱就前功尽弃了。 绣衣使不明白慕容翊的想法,做了这种事还觉得自己路没绝?大王怎么可能放过他? 但他只能服从。 只是有时候下着手,心却在颤,总怕下一鞭,就把人给打死了。 使主运气不好啊,大王这次忽然调动军队,悄悄跟在大王子车队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等到绣衣使得到消息试图传递的时候,已经晚了。 前头狱卒听见里头鞭风又起,拢紧了袖子。 看着外头寒浸浸的天,想着这不见天日的日子可真难熬,不知道里头的人怎么想,或许真死了也就解脱了。 忽然看见前方忽然行来一大群人,狱卒立马站直了身体。再看清最前头中间那个身躯高大的男子,赶紧跪下口称大王。 定安王并没有理会,直接走过,面沉如水。 跟在他身后的常公公看一眼这牢狱,心想绣衣使这几年发展得着实迅猛,在这偏僻的左屯附近也有别庄,别庄底下还有这么严密的牢狱。 想到牢狱里关着的那个人,他眉头一跳。 真想不到十八王子竟然是这么个狠角色。 更狠的是绣衣使审讯本领一绝,手下号称就没有问不出来的犯人,如今却在这位王子身上铩羽而归,三天了,一句话都没有。 终于把大王逼得坐不住,不得不亲自前来。 他看一眼前方绣衣使的背影,那笼罩在黑色面罩和长袍下的身影,走得依旧不疾不徐,只是大王今日似乎对他有些不满,并没有多理会他。 常公公自然是不愿意绣衣使过于风光的,此刻见他被冷待,心情不错。随即想起牢狱里头那个,和没找到头颅不得不缝个假脑袋刚刚下葬的大王子,顿时觉得大王的糟心事儿那么多,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橐橐靴声传入牢狱声响空荡,定安王一路面无表情地穿过狭窄的通道,踢开散落的带血的刑具,对墙壁上淋漓的可疑的暗黑色痕迹视而不见,直到站立在刑架前。 他目光扫过残存冰水的水桶,地上打断的带血的鞭子,零落的各种刑具,和那个破碎娃娃一样的人。 慕容翊抬头,对他一笑。 像黑夜里凝了露的玫瑰,绽开时亦浓艳如血。 定安王一瞬间竟然有惊心动魄之感。 他用全新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个以前从未正眼看过的儿子。 .
第233章 审问(一更) 上次在海右,得他相救,已经觉得这孩子只怕之前藏拙,但是也没多想,毕竟儿子多,聪明的也不少。他对儿子也如视部下,忠心了,表现好了,便给点奖励。如他所愿帮他解了婚约,之后他事多人忙,听说他得了恶病,打发人去看看也就罢了。 直到儿子们开始接二连三地失踪…… 有人搬来凳子,定安王大马金刀地坐下,挥挥手,那个绣衣使便沮丧地低头退下。 他身后的绣衣使主走上来,在旁边陈放刑具的刑台上点选了一遍,最终选定了一柄极薄的小刀,满意地笑了一声,声音轻细而嗜血。 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卷袖子。 看样子他是要亲自上了。 定安王冷眼瞧着,没动。 一边守卫的绣衣使们沉默着。 那是剥皮的小刀。 刀尖抵在慕容翊胸口上方。 定安王缓缓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做,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么?” 慕容翊笑道:“说了你就既往不咎?” 定安王冷笑一声。 他笑声还没完,绣衣使主手中的小刀便飞快地一挑,寒光一闪,一块薄薄的皮被掀了开来,露出里面深红的肌肉和血管,竟然没有流太多血,绣衣使主的小刀从经脉的缝隙里精准地捅了进去,冷声道:“剥了皮,削了肉,剔了骨,你就说了。” 他作势要挑。 定安王:“行了。” 绣衣使主顿住手,不甘地拔出小刀,随手在自己的黑袍子上一擦,了无痕迹。 慕容翊低头看了看缓缓流血的胸口,啧啧一声道:“可惜了一身好肌肤。” 定安王险些想要扶额头。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儿子如此无赖? 无赖又凶狠,带着些混不吝的匪气和杀气。 竟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慕容翊眯着眼看他,半晌道:“您这是一直跟着老大的?哎,我真傻,怎么就忘了您最爱跟人梢儿。” 定安王就好像没听懂他的讽刺,淡淡道:“老二老四老十一,都在海右出了事。算来算去,曾在海右出现过的只有你。如果你还要下手,下一个只能是老大,跟着老大,不就逮到你这只耗子了?” 慕容翊道:“客气客气,咱们不愧是鼠父耗子。” 众人:“……” 定安王:“……” 好半晌,他顺了顺气,才缓缓道: “既然处心积虑谋杀了你的兄长,不就是为了王位,怎么现在胡言乱语,一脸求死之状?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怂货。” 慕容翊睁大眼睛,纳罕地上下打量他,“我亲爱的父王,你是那种儿子被谁杀了就把王位给谁的蠢货吗?” 定安王又顿了一顿。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儿子有每句话都叫人想吐血的本事? “不然你做这人神共愤的恶事,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泄愤?这种玩笑话就不必和我说了。” “人神共愤?”慕容翊慢条斯理地道,“我觉得吧,如果我不宰了他们,那才叫人神共愤呢。” “你这丧心病狂的恶徒,那是你的兄长。”定安王并不见怒色,语气沉沉,“我竟然生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杀兄弑父,你以为凭你这些恶心伎俩,就能做了这辽东的王?” “我的兄长?”慕容翊冷笑一声,一偏头,目光投向人群中,“哎,爹,我说,你后面藏着什么对付我的伎俩呢?那就都亮出来瞧瞧啊,藏着掖着能生孩子么?” 定安王冷笑一声道:“都这样了眼神还挺好使。”摆摆头,身后便有人押着一人上来,那人腿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断了,押着他的人把他往刑架前一掼,溅起地上几滴血。 慕容翊垂头看了底下一眼,慢慢地道:“慕四,还没死呢。” 慕四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道:“当然没死,得留着要挟你呢。” 他看着慕容翊,伸手似乎想要摸头,最终停了手,搔了搔鬓角。 慕容翊道:“也挺聪明的。可是我不喜欢被要挟,要么你就……死吧。” 他齿尖忽然喷出一点寒光,直向着慕四的咽喉。 众人猝不及防。 要不是绣衣使主一直紧紧盯着两人,猛然将慕四一拉,慕四的小命就得报销了。 叮地一声,那点寒光钉入地缝中。 一堆人扑过去掐慕容翊的嘴查看,生怕还有什么暗器藏在里面。 慕容翊吐一口血水,笑道:“蠢货,白费劲儿。你们大王小心得很呢,才不会近我三尺之地,不然怎么也得招呼在他身上啊。” 忽然不知道有谁碰到了他哪里,他猛地偏头让开,动作之大扯到伤口,血如泉涌也没让他慢上一步,冷声道:“滚开!” 那群人被他忽然的杀气外露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没觉得动到他哪里,再说这位重鞭加身都不皱眉头的,怎么可能因为轻微的碰触便发作呢。 只有人注意到,刚才似乎好像碰到了他的发簪…… 那人还特地看了看那发簪,怕是个机关暗器什么的,但仔细看了也就是个木质的,虽然挺精致讲究,但不像多值钱,再说这位怎么说也是王子,自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何至于如此。 那人眼光刚落到簪子上,就遇上慕容翊霍然抬起的眼眸,被那眸中森然的杀气惊得浑身一颤,急忙转开目光。 什么宝贝玩意,不看就不看。 慕四被拖开后一直呆呆的,好半晌才嗷地一声道:“慕容翊我操你大爷!” 定安王皱皱眉。 虽然他兄弟都死了,但是听着还是挺不爽的。 更不爽的是,拿慕四要挟慕容翊的打算显然是行不通了。 慕容翊杀兄,他最在意的是,他哪来的势力做这些事? 老大老二老四老十一,无论哪个都比他有人有钱。老大更是在众多护卫之下被割了脑袋。而其余几人都是被诱骗到海右后被害的,从辽东到海右,其间信息传递,控制局势,都缺不了人手。 众所周知,小十八母家式微,不受宠爱,没钱没人。 是孙家还暗中给他留了财产? 是他暗中积蓄了势力? 无论是哪种,都足够让定安王不安,势必要问出个究竟。 定安王暗沉的目光掠过绣衣使主。 在事情出来的第一瞬间,他就怀疑过绣衣使。 看来看去,能拥有灵通消息,从辽东直到大乾都能做到想要做的事的,只有绣衣使。 然而他让绣衣使看守审讯慕容翊,三天了,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刑讯手段,绣衣使和以往一样,是他手下最忠诚的狗,没有丝毫留情和为难。 绣衣使主还是那个嗜血的,看见酷刑就兴奋的变态。 他的疑心稍微散了些,上下打量着至今依旧目光熠熠的慕容翊,倒觉得这小儿子越来越让他刮目相看。 慕四还在骂人,定安王皱皱眉,心想若不是看在他老子是王府旧人,多年忠心耿耿,怕杀了他儿子让老仆们寒心的话,早就宰了这暴躁的小子。 他对慕四道:“你这几日也蚌壳似的不开口,如今可算死心了吧?那就是个没有心的,你犯得着为他陪葬?” 慕四大声道:“大王,小子是慕容家家生奴仆,从小便被教着要绝对忠心主子,不可违拗,哪怕主子是错的,那也得先做了再说。小子自幼性子不和顺,为这事没少被我爹揍,如今和顺了,听话了,主子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却又错在哪里,凭什么要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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