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对方温柔地看着他,道:“您既然见过了慕容翊,自然是要死的。” 朱彝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你要杀了我,嫁祸他!” 对方又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他现在所犯之罪,已经注定万劫不复。但是我总是比较担心他,毕竟这人心思手段还挺多的。所以我也不介意给他再加点码。杀了你,朝中文臣同仇敌忾,铁慈就算想袒护他,也再无一丝可能了。” 他遗憾地道:“我是真以为他会杀了你的,谁知道他竟忽然变得像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一样,这让我简直想收回之前对他的高看。” 朱彝忽然抓起一把雪,猛地对着老者砸了过去,与此同时翻身而起便要大叫。 一团雪猛地砸进他的口腔,将他的呼喊冻在了咽喉中,身后“咻”的一声,眼角余光看见一道扇形光影横掠而来。 朱彝绝望地闭上眼睛。 原来还是逃不过死节死义…… 裘无咎却在此时骇然回首! 他坐在井台上,对面是大树,树后大石上积雪盈尺,隐隐露出石头黑色的肌理。 此刻那积雪大石忽然“爆”了开来。 雪花如烟花开放,盛开出一条修长的身影,几乎和他方才出手的一模一样的扇形光影泛起一片携着不祥气息的青紫色,在身影手中绽放,越过腾飞的雪和枯干的老树枝桠,转眼穿过井台旁的裘无咎,荡出一抹炫目的弧影。 光影收束于掌心,满树雪花纷落,落满井台也落了他一身。 如乱梅纷梨。 他在乱梅之中静默,人比雪更清更冷更白。 朱彝怔怔地注视着慕容翊,他竟不知道慕容翊没有真的离开,还不惜重伤之身,收敛气息埋伏在雪中,像一只冷静的黄雀,伏击捕蝉的螳螂。 但他是怎么知道会有人在他走后要杀他嫁祸的? 慕容翊收了铁扇,轻轻咳嗽。 他看得懂朱彝的疑问,但懒得给笨蛋说明。 裘无咎这老狐狸,隐在背后搅风搅雨,既然他选择不出面,那就一定会潜伏在四周窥视着。 自己一定在他目光笼罩之下。 想这样逃是不行的,必须先把他引出来解决掉。 但老狐狸很惜命,身边一定有护卫,自己重伤之身,现在想杀他等于送死。 所以他故意和朱彝巧遇,做出了要杀朱彝的假象,却又临时放弃,装作远走。 裘无咎自然要派护卫去继续追着他,自己去截杀朱彝,好嫁祸他。 他引走裘无咎的护卫,借着熟悉这里地形又绕回来,藏身树后,等老狐狸回来。 然后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出手。 老狐狸自以为掌握全局,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可这世间局,谁是螳螂谁是蝉也许说不清,但肯定没有永远的黄雀。 慕容翊不住咳嗽,咽下一口腥甜,方才的出手让伤势再一次濒临爆发,他浑身都似乎要炸裂,唇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裘无咎的举动,证实了他心中的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帮他卸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情绪好转了一些。 他转眼去看裘无咎,裘无咎还怔怔地坐在井台上。像一具蜡像。 慕容翊轻轻走上前去,柔声道:“亲,这里建议您继续高看我呢。” 裘无咎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迅速消退,整个人比蜡像还惨白。 朱彝嗅见了一股不好闻的气息,他骇然四处查看。 却看见慕容翊走到那老者身边,有气无力地伸手一推。 裘无咎的上半身,忽然平平移出了他的躯体,栽落井中,发出一声砰然响动,溅起的血水泼了朱彝一脸。 然后朱彝一转眼,看见还坐在井沿上的下半身。 只一眼,他便飞快转过头去,猛烈呕吐起来。 剧烈呕吐导致眼角生泪,泪眼模糊的余光里,他只看见一柄精致的铁扇悠悠荡在眼前,扇面光滑,一滴血迹都无。 铁扇缓缓收起,他听见慕容翊轻声道:“这是我帮你报的第二份仇。” 朱彝没听懂,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慕容翊已经缓缓走出了井台,一阵风起,卷起漫漫雪雾如云如絮,他的身形在雪雾中朦胧孤凉,仿若下一瞬便要走入虚空中去。 眼前慢慢失去了慕容翊的踪迹,朱彝扶着井沿站起身来,不敢再看那剩下的半截。 脚步声杂沓,一大群人冲了过来,当先的副指挥使气喘吁吁大声道:“大人!你方才跑哪去了?让我们好找!啊大人这这这……这尸体是谁?这怎么回事!” 朱彝微微侧过脸,看着雪中破败又静谧的城南。 良久他轻声道:“将这人尸体收殓了,抬进宫中请太女殿下辨认。” 副指挥使应了,又问:“那追捕的事……” 朱彝沉默了一会,道:“也许你说得对,人早就走了。再说现在外城正在交战,所有城门都不开,他想出城也是找死。” “对对对,是这个理。”副指挥使如蒙大赦地赶紧指挥人撤军。 留下朱彝站在井沿,看着井边洒落的几滴血,听着外城传来的喊杀之声,眼底渐渐罩上一层迷惘之色。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 …… 两辆马车在空寂的街道上穿行。 这里已经是外城,因为在交战,百姓们都急急回到了家中,掩门闭户,只从门缝里偷偷窥视着外头街道的动静。 马车里挤着萧家的女眷,为了方便出逃,一辆马车里塞了七八人。萧家女眷以前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免不了你挤了我我踩了你多些暗中的小动作。 萧老太君的眼神却落在坐在车门前的萧问柳身上,轻声道:“小柳儿,先前过内城城门,我看你拿了一块令牌出来,就过去了。想来不会是我萧家的令牌?” 萧问柳笑了笑,道:“祖母说的是。” 却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令牌。 萧老太君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按捺了脾气,又款款道:“小柳儿,内城一向防守松弛,你的令牌过就过了,外城却是看守严密,尤其现在似乎还在交战,你的令牌能送我们这么多萧家人出城吗?” 萧问柳道:“孙女一定尽力而为。” 身后她的六婶道:“我们真的要出城吗?那我们老爷呢?总不能不理会男丁们我们自己逃吧。” 女眷们齐齐投过来关切的目光。 萧老太君抿抿唇没说话,萧问柳方才已经告诉她在长明街看见了萧六爷的尸首,此刻却不能告诉萧六夫人,不然一旦哭叫起来,就乱了。 她道:“我们妇道人家,不要拖累他们办大事的男人们,能先出城,也好让他们安心做事。” 萧问柳眼神却落在车厢角落里两个女子身上,两人一个是中年妇人,一个还是少女,衣着富丽,神情不似萧家女眷惶惶不安,看萧家女眷暗中争执时,还隐约有点不屑之色。 她笑道:“那位夫人和姐姐似乎面生?” 萧老太君转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道:“这是家里这几日来的亲戚,你二婶子娘家姨奶奶和侄女儿,运气不好遇上了咱家出事,也便一直跟着。” 萧问柳哦了一声,片刻道:“祖母,咱们这做的也是杀头活计,何必拖累不相干的人,等会看前面哪里合适,就让人家下车吧。” 她悄悄拉了拉祖母的衣裳,附过去道:“咱们这一大家子本就难带,外人,少一个好一个。” 萧老太君犹豫一下,看她真的一脸要将人赶下车的坚决,只好悄声道:“这确实是咱家远亲,但更重要的是,她们是盛都大营指挥使的妻女。” 萧问柳长长“哦——”了一声。
第501章 相逢 坐在角落里的少女隐约听见两人对话,竖起眉毛,冷笑道:“赶我们下车?你们不想活便试试?我爹的大军就在城内城外等着接应我们呢!” 萧老太君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脸笑,便要回头安抚,却见一直不吭声的兰仙长身而起,啪地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想要嚣张?那你现在滚下车试试,看看是你们大军先接应到你,还是被五军都督府先抓到你!” 耳光响亮清脆,那少女被打懵了,捂着脸好半晌,她的母亲一把将她搂住,捂住了她的嘴。 车厢内鸦雀无声。 萧老太君脸色变了几变,看萧问柳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一般,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孙女,自从当初和皇太女结交之后,就越来越不服管教,后来也不知道从哪找来这么一个丫头,一身的风尘气,又野又泼,偏偏问柳就爱用她,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要了。 但此刻还要仰仗萧问柳想法子出城,她也只好装什么都没发生。 萧问柳忽然轻声道:“祖母,到城南了。接下来该怎么走?” 萧老太君递给她一张图,道:“你派人沿着这个路线走,你祖父说这里有个秘密藏身处,让我们如果事有不谐就来此汇合,里头也备好了行囊盘缠,还有护卫守候,我们一大批人过去太招眼,就在这里等着。” 萧问柳道:“事关重大,我亲自去吧。” 萧老太君犹豫一下道:“你亲自去太冒险了吧?要不然你把令牌留下?” 萧问柳看了她一眼。 萧老太君咳嗽一声。 萧问柳没再说什么,招手对兰仙示意,让她和自己下车,萧老太君觉得不妥,但是心知孙女已经生气,不敢再说什么。 萧问柳和兰仙两人踏雪而行,沿着图纸上的路线向贫民窟深处行去,大雪盈尺,路边偶有冻死的流浪汉,两人相互搀扶小心翼翼走着。 走不了多远,却忽然听见人声和马蹄声,还有金铁碰撞的细音。 两人立即明白这是遇上军队了,急忙闪身入小巷。 果然看见一大拨人过去了,萧问柳认出那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还看见了朱彝。 她十分诧异。 这时候五城兵马司怎么会来城南贫民窟?朱彝一介文臣,又怎么会在这里和五城兵马司在一起? 等那一大队人过去,城南渐渐恢复了平静,萧问柳整整衣裳,轻声道:“走吧。” 她走没两步,险些被前方一团雪堆绊了一脚,这才发现方才躲进来太急,没注意到这巷子里蹲着一个人。 而那人浑身披雪,垂头抱膝,几乎就像一个雪堆。 他抱着头一动不动,萧问柳只能隐约看见他比雪更白如石冷硬的一点侧脸。 一个冻死在路边的人。 这种场景,在进入这城南后,已经看见了好几次,两人也不再在意,唏嘘一声,绕过这冻毙路边的人,准备继续自己的路。 萧问柳走了几步,不知怎的,忽然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停住了脚步,霍然回首。 此时正好一阵风过,拂起碎雪弥散如雾,雪雾散尽,露一点乌檀色的发,和发上一点闪着金光的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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