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她脑洞大,毕竟狄帅善于揣摩人心判断时势,她现在分析铁慈眼神,只有这两个可能。 狄一苇慢慢向后退,坚决捍卫自己的安全和清白。 却见铁慈站在当地,不急不慢卷好袖子,忽然开口,唱:“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狄一苇:“……” 我是谁?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第536章 重游 我是谁?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开唱? 楼下,朝三背对小楼站在抄手游廊上,听着上头隐约传来的歌声。 当初,他也站在这个位置,听过这首歌。 他也曾在楼上,看见一对醉鬼,搂着对方说要困觉。 他也被这一对醉鬼,齐齐驱赶出房间。 那时他和慕四都在,陛下的女装大业还在风生水起,忙着和男装大佬你骗我我骗你。 那时候赤雪丹霜都在,丹霜和慕四像一对越战越勇的喷子,怼得刀光剑影,他和赤雪则有志一同地忙着给两个喷子灭火转圜打圆场说好话。 那时候四个人都想着主辱臣死,都狠狠盯着对方,都想着自家主子万一被占了便宜,自己该如何讨还。 一眨眼。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从此。 离鸾有恨,过雁无书。 楼上,铁慈又换了首曲子,“玉炉冰覃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楼下抄手游廊前的花丛内,也响起轻微的碎裂之声。 朝三垂下眼。 这一声极其细微,但忽然一阵风卷了下来,气势沉雄,汹汹而过,卷得站在楼梯口的朝三一个踉跄。 还没站稳,就看见大乾皇帝已经卷进了抄手游廊外的花圃里,一声不吭,衣袖一拂。 哗啦一声罡风起,泥土翻溅,花枝浮沉,漫天里飞了碎花乱叶,土块泥屑簌簌掉了朝三一头。 朝三:“……” 这是一言不合,便翻了花圃? 转头看狄一苇,狄一苇也目瞪口呆。 她自认识铁慈以来,无论怎生风雨磨难,见到的都是沉稳雍容的铁慈。 可以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楷模。 但今夜狄一苇心中的那个铁慈,好像在缓缓崩塌。 喝酒,唱歌,唱小黄歌,还发酒疯掘花圃。 下一步是不是要脱光衣裳跳极乐净土? 花圃里,铁慈动也不动,碎枝乱叶,也落了她一头。 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土地。 铁慈沉默看着那一片土地,片刻之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俯下身,闻了闻那片土地。 狄一苇眼前一黑,心想,完了。 这下彻底疯了。 不过让她庆幸的是,铁慈闻完土地之后,就直起了身。 她凝视着前方黑夜,和黑夜更远处尘世的灯火,眼睛黑而深邃,似乎藏着这夜的暗昧和无数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揭开的秘密。 最终她缓缓转身。 转身的那一刻。 她发上衣上的泥土花叶纷纷掉落,卷起的衣袖垂落。 她走回来的步伐平静而稳定,连步距都一模一样。 仿佛那个稳重淡静的皇帝又回来了。 只除了披一身月色,携一袖酒香。 …… 朝三不敢和不知道有没有清醒的大乾皇帝搭话,只专心做个带路的工具人。 前方是一片村庄。 铁慈看了一会,当先走了进去。 当初她走上灵泉村那条路的时候,眼睛被熏坏,看不清道路,但她记得地形。 “这位大娘,我和我夫君翻山寻亲戚迷了路,这里是哪里啊?” “灵泉村啊,那附近有灵泉呗?既然遇上了,那我们也泡泡。” “啊,您问怎么男人抱孩子?那是我赘婿,他不抱谁抱!” …… 铁慈忽然扑哧笑了一下。 笑得狄一苇诧异地看她,以为她又发酒疯了。 铁慈进村以后,走进左首第一家小院。 四面都挂着灯笼,将这一片照得如同白昼。 铁慈熟门熟路在墙上找到了串着的蒜头,搓掉皮,进屋找出油和紫苏叶,给大蒜涂上,点燃火堆,顺手抽出狄一苇的佩剑,将蒜头放在上面烤。 狄一苇:“……” 虽然我佩剑一般就是个摆设,但好歹那也是大帅佩剑,不是烤盘好不好? 你把我剑烤了,我用什么? 还有,这一手是和哪个王八蛋学的?用佩剑烤大蒜?不怕天打雷劈? 但不用问狄一苇也知道是和谁学的,不由叹口气。 果然是个天打雷劈的。 狄一苇想起自己当初还曾短暂地看中过那位,仔细想了一会,遗憾地咂咂嘴。 说真的,现在还是挺看中的。 …… 铁慈在烤大蒜,却禁不住地走神,忽然闻见淡淡的焦糊味道,急忙撤下剑,但大蒜还是烤糊了。 她也不遗憾,把大蒜随手往干净的木桌子上一扔,对狄一苇说了一句回头赔你一把渊铁剑,便又去人家锅里翻,果然发现几个冷馒头,便揣在袖子里拿走了。 心满意足的狄一苇跟在她身后,一边絮絮说着她的渊铁剑要打什么式样,一边悄摸摸地去偷那烤大蒜,想尝尝什么味儿,被头也不回的铁慈精准地打掉爪子。 铁慈揣了那几个馒头,出门一个拐弯,就是东德子家的房子,反正路线、格局、连房屋的细节都一样,灶里生着火,桌上有六个人的碗筷,仿佛主人一直在,马上就要来吃饭。 东德子家的厨房是在屋子外搭了个小棚子,铁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东德子家门口移栽的大树,这树居然也和当年灵泉村东德子家门口那株差不多品种。 狄一苇目瞪口呆看见皇帝陛下上了树,然后更加目瞪口呆地看见铁慈三摸两摸,在树上掏出一窝鸟蛋来。 这种天,哪来的鸟蛋。 狄一苇有点想不通这个问题,木然看着铁慈揣着鸟蛋进了厨房,灶膛里已经点好了火,铁慈亲自下厨,切了馒头片,打开鸟蛋搅拌,裹在馒头片上,锅底抹油,一一煎了。 这道菜铁慈没有失手,香气溢出来,狄一苇觉得自己饿了,不过看一眼被端上桌的烤鸟蛋馒头片和烤大蒜,她这回识相地没伸手。 铁慈做好这菜以后,想了一会,当初慕容翊还用野鸟蛋做成溏心蛋拌调料来着,风味殊绝,不过考虑到溏心蛋的难度,她没有复制。 慕容翊做过的菜,她勉强最熟悉的是烀大鹅,已三年不食了。 从厨房窗外向后看去,可以看见后面果然有座小山,小山半山腰隐约有个山洞。 厨房对面一个窄小的偏屋,屋内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个树枝铺好的地铺,铁慈盯着那个整整齐齐的地铺看了一阵,狄一苇靠着门边,吞云吐雾间上下打量发黑斑驳的墙壁,粗糙的被褥,啧啧称奇,好一会儿问:“您不会在这铺上睡过吧?” 铁慈笑笑。 狄一苇看着那唯一地铺,心想一张床,两个人,这觉睡得……瓜田李下啊。 还是你们皇帝会玩! 铁慈又在村子里逛了逛,从李大娘家逛到阿黑家,从牧羊儿家逛到孙娘子家,爬上孙娘子后院墙头,看钓鱼翁经常钓鱼的池塘。 狄一苇没有兴趣,专心抽烟,偶尔抬头瞥一眼,心想便是复刻,不过是提醒自己物是人非,何益?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就中更有痴儿女。 她靠着门,背对着北地盛夏的夜,远处人声鼎沸,近处苍生塔灯火辉煌,明明是很热闹的境地,可不知为何,看着那背影,便不由自主想起许多往事,心中生出许多寥落来。 仿佛还有人靠在自己的肩,腮边鬓发有微热的呼吸掠过,转瞬渐渐冷去。 “我恨你没有爱过我。” 呢喃近在耳侧。 狄一苇低头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口云团似的烟圈,烟圈里她脸色苍白,眼眸濛濛。 像看见早已被惊破的梦。 …… 从灵泉村出来,前方出现一条河。 河上拱桥如月,河下轻舟来往。 轻舟之上多是山女,船尾载着各色山货和果子。 桥上栏杆上插着长长的柔软的树枝,树枝上绑着各色精巧小灯,尾端吊着半串铜钱。 桥上立着一些人,都戴着面具。 有人将绑了铜钱的树枝从桥上放下去,舟上的山女便拉住柳条,取下钱串,再将藤条小框装好的野果系在柳条上。 她们手指纤长,取钱系物的手势便如穿花,月光漏过手指缝隙,柳条上的小灯耀得笑颜生花。 满桥垂灯,流光如瀑。 灯染弯桥胭脂红。 曾经镂刻在多少人美梦之端的那一夜。 铁慈仰望着那桥,停在了当地,很久。 就在朝三怀疑她不打算登桥的时候,她终于缓缓上桥。 狄一苇已经毫无禁忌地当先上桥,饶有兴致地拿起柳枝灯串,去钓底下的船娘。 船娘却不配合,纷纷娇笑着躲避,还有人嗔笑:“哎呀你个笨手笨脚的,勾到奴家鼻子了!”狄一苇也不生气,玩了一会,靠在桥栏上,东倒西歪地凑到铁慈身边,附耳悄悄道:“都说话了,都是女人,没有那位。” 铁慈趴在桥栏上,双手合拢,没有拿那柳枝灯串。 便是景致复刻,桥下河流中真的顺水而来当初的那个船娘,她也不会再抛下柳枝了。 一味沉湎过往,只意味着对未来已经丧失希望。 她只向前看。 她站在桥上,凝视着桥对面那一座酒楼,连当初她请客的酒楼都照样搬了来。 她记得那酒楼楼下曾有人说书,故事里透露了当时被困的辽东二王子慕容端的下落,此刻忽然想起来童如石曾一人在楼下听书,现在想来,这说书只怕是得他授意。 他安排说书人透露了慕容端的下落,引来了辽东人,也引来了对自己的刺杀。 有些事早有端倪,只是当时云遮雾罩,眼底只看得见那风姿魅人的船娘。 铁慈缓缓笑了笑。 目光无意中投向远处,这一处是单独隔出来的,有围墙隔开了外头的街市,此刻她站得高,看得远,便看见围墙那头,有几人在好奇地探头探脑,然后便有大奉士兵上前去驱逐。 也不知道是哪边态度不好,竟争吵起来,引起了铁慈的注意。 铁慈目光一凝。 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 戚元思站在围墙边,面具已经掀开,正焦头烂额地拉着娜仁阿雅的衣袖,不住地道:“行了行了,够了够了,走吧走吧……” 娜仁阿雅动作坚决地拉下他的手,她生得五官清晰,说话利落却并不显得暴躁,只直视着面前的大奉士兵,道:“你必须和他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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