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崖很想说他没有徘徊踟蹰,他就没打算进去,只想在门外告个别,但萍踪已经干脆利落地走了。 他也就只好走进去了。 毕竟这一别若是永远,再见她最后一面也好。 他进了屋内。 屏风后铁慈在沉睡,临近午夜,她睡得并不舒坦,眉头微微皱着。 一别数年,她容颜未改,只是更瘦了些,闭着眼的时候,才能看出眉间微微的郁气。 萧雪崖想了一会,在榻边坐下。 他侧身对着铁慈,想着当年滋阳苍生塔下初见,钩镰枪抓塌了一整座墙,烟尘散尽,对面一张微带惊愕的眉目温醇舒朗的脸。 想起当初追击渊铁,他立在岸边,看见她自海底如游龙般蹿出,以各家船只为跳板,纵横起落,既飒又妙,他不由自主目光追随,从此再转不开。 想起在海威港口大船之上,初次登船,风浪摇晃,她手指向日,他转头便吐了她一身。 想起那日光刺眼,但日光下的她的笑脸,亮过日光。 想起黄州初见贫民窟,脏兮兮的窝棚里,她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地吃拉嗓子的麦饭。 想起大船之上中毒,她带着他走过十万大山去寻药。 想起西州青楼里被端木剃了光头,燕南大山里骑猴,漫山虫子席卷而来,他看见她在山崖那头消失。 想起和她短暂的初见,燕南一个多月的同行,过往三十年,和她的相处只是其中极短的一部分,在漫长人生中当如露如电,不过一瞬间。 却桩桩件件,分分秒秒,镂刻心版。 午夜梦回,永生难忘。 想着想着,他的手便抬起来了。 再想着想着,他的手快要落到铁慈脸上了。 指尖将要触及铁慈面颊那一瞬间,忽然有风穿窗过,微微凉意令他一惊。 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指尖停在离铁慈面颊不过一分的距离。 没有立即收手,也没有继续往前,他停在那里,指尖动作温软,神态里却渐渐透出一股茫然。 铁慈忽然睁开眼睛! 萧雪崖一惊,立即便要收手,铁慈动作却如闪电,一抬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刻天地旋转,光影翻腾,砰一声低微闷响,萧雪崖被压在了床上。 铁慈抓住他的手压在他胸口,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嘘了一声。 她其实不用嘘,因为萧雪崖根本不可能在此时惊呼。 他难得地睁大眼睛,看着上方的铁慈。 铁慈却根本没有看他,偏头看着外面,好在被褥厚,床咚萧雪崖并没有引起外头注意。 屋内没有点灯,院子里却点了火把,一点微微的光亮铺展在屏风上,正好映出榻后两人的身影,屏风下角绣一支梅花,而夜色中不知是谁的冷香浮动。 萧雪崖眼神里的惊异动荡慢慢冷静了下来。 却没有挣扎也没有开口,因为铁慈的手还捂在他嘴上,指间淡淡的花香和药香混合成一种清逸又诱惑的气息。 屋内的沙漏缓缓倾落,接近午夜了,萧雪崖甚至能感觉到铁慈的力道在慢慢消失。 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没有动。 铁慈轻声道:“都督,这就对了,安静些,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喊出来,我就剃你光头。” 在她想来,崖岸自高的萧雪崖,肯定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颜面扫地。 萧雪崖忽然垂下眼帘。 铁慈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气血翻涌再次逼近,浑身也在渐渐僵硬。 她自以为威胁成功,撤开手,萧雪崖望定她,哑声道:“陛下,您没中招?” 铁慈淡淡道:“只要任何人走过朕身后,朕都会第一时间察觉。” 她说得平淡,萧雪崖听了却心中一闷。 “陛下制住我,所为何事?” “因为朕不能让你去。”铁慈道,“那是送死。” “陛下去就不是吗?” “朕去,就不一定了。” “可臣也不能让陛下去送死。”萧雪崖道,“你已经开始发作了吧?你要怎么去诱那群人并安然逃脱?你其实连我都压制不住。” 他轻轻松松推开铁慈,坐了起来,铁慈硬邦邦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倒在床里面。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都有种古怪的感受。 就好像纨绔逼迫良家女未遂一样…… 此刻情势紧张,古怪感觉一瞬而过,外头已经在寻找萧雪崖。 铁慈道:“萧雪崖,你不能做这个敢死队长,你如果出了事,燕南军队群龙无主,游卫瑆管不了你那群人,到时候传出去,再被人煽动,你就成了替朕而死,朕可不想燕南造反。”她笑了笑道,“燕南还有人潜藏在深山之内,待机而动,朕刚想到解决他们的好办法,可万一你出事,别说解决对方了,这水只会被搅得更浑。” “我会留下书信说明……” “但也没说不让你去,只是这个诱饵还是朕当,你负责保护我带我逃出生天。” “我觉得还是我自己去更稳妥……” “那朕就只好自己去了。你信不信朕虽然身体僵硬,但还是有办法自己去?” 萧雪崖沉默。 “萧雪崖,你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觉得身为将领,不能保护朕吗?” 萧雪崖依旧沉默。 铁慈有些没辙,萧雪崖这个人性子拗,寻常激将对他没用。 灵机一动,她道:“你就这么不愿和我再一次并肩作战,驱逐敌虏吗?” “……” 长久的沉默后,萧雪崖无声吸了口气,问:“陛下这模样,怎么出去?怎么瞒得过容院长?” 铁慈听他口气松动,神色微霁,“朕自有办法。” …… 片刻之后,萧雪崖从屋子里出来,和站在对面的容溥对了个眼。 容溥似乎什么意思都没有地笑了笑,道:“都督准备好了吗?” 萧雪崖看着他,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容溥,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直到此刻他看见容溥的笑容,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那种了然,宽容,像个大度的正房。 问题是,不都是妾身未明么? 萧大帅浑然未觉自己这一瞬间的思路已经滑向了危险的角度,他冷冷看了容溥一眼,道:“陛下似乎有些不舒坦,让你去。” 容溥一听,果然敛了笑容,快步进屋。 萧雪崖凝神听着,果然又是咚一声闷响。 这让他想到了先前自己的那一声咚,眼底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他的士兵已经准备完毕,在院子外骑马列队等候。 萧雪崖转身,进了屋子,过了片刻,他扶出一个披风从头裹到脚的人,对自己的属下和容溥的属下道:“院长怕我路途不熟,说要亲自带路。” 他向来自己军中说一不二,容溥也是,而萧雪崖声名远播,容溥的手下也不敢质疑他,因此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 萧雪崖将“容溥”亲自扶上自己的马,道:“院长羸弱,我亲自照顾他。” 看见“容溥”披风系带有些松散,他伸手系紧。 正打着呵欠准备回屋的萍踪远远看见这一幕,停了脚步,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片刻她摇摇头,心想萧雪崖看着一本正经,原来是个断袖啊。 她对此也毫无兴趣,打着呵欠进屋,黑暗中屏风后的人静静睡着。 萍踪很高兴今晚可以躺下来睡觉,舒舒服服在屏风外头的软榻上一躺,眨眼就睡着了。 外头,萧雪崖一马当先,向山外奔去,容溥手下用特制的车子拖着那辆备用的摩托车,跟在后面。 他们往西南方向而行,那里是追兵集结之地,在他们身后东南方向,有一座矮山,山势平缓,整个山头像是被削了一般平坦,中间微微有点下陷,一条意外宽敞平坦的路自山外逶迤而来,可以直达山顶。 如果再仔细看,还能看出那山底下,有很多黑衣人在进进出出。 夜间风大,吹开披风兜帽,露出铁慈的脸。 她有点坐不稳,因为伤病已经开始发作。 萧雪崖看着她摇晃的背影,沉默着伸出手,越过她的肩头,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风太大,兜帽戴不住,铁慈的发飘飞在萧雪崖的脸上。 似绸缎似软云,拂过的不是面,是心尖。 前方一道雪亮的光忽然射过来,已经进入对方的扫射区域了。 而头顶上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大团黑云,仔细看是无人机群。 萧雪崖举起手,示意身后跟随的人暂且停步。 身后冲锋的骑士愕然停下——按原计划,他们该直接冲进对方队列,怎么嚣张怎么来的。 萧雪崖叫停随从军士的同时,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一块白布,迎风一抖,呼啦展开。 头顶上无人机群随着这一骑的移动而移动,顿时将他的动作和白布上的字迹传送给了所有人。 白布之上,写着:“大乾投降,勿伤我皇!” …… 大乾学院的院长办公室内,此刻气氛却有些怪异。 前两日锐坐的大皮椅子,现在被另一个人坐了,那人坐没个坐相,一双长腿挂在扶手上,屁股转来转去,看着面前站着的锐,嬉笑道:“吃瘪了?” 锐脸色很不好看,道:“席林阁下,请您注意您的措辞,虽然我们是受了点损失,但是大乾已经对我们示弱,愿意供奉我们,他们的皇帝也被我们狼狈地逼出了盛都,剿灭她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话还没说完,席林屁股底下的椅子飞快地转过好几圈,快得他头晕,不由自主地便住了嘴。 席林面色如常地停下,点开屏幕看了一眼,啧啧道:“是啊,六名机甲战士,十六名肌肉战士,还有配备光子枪和脉冲枪的精锐四十名,纳米机器人一个,蜜蜂追踪仪一台,无人机十八台……一点小小损失。” 他还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比,笑道:“当初图姆星入侵,我们的损失,也就比这个多一点。” 锐脸色紫涨,无话可说。 “不过也无妨了。管理司这次特批,调动了最精锐的狮鹰队,人员足额,将军命我亲自带队,务必要毕其功于一役。” 锐长长吐了一口气。 稳了。 多年征伐,极端气候,人口锐减,大量战损,导致联盟时代几乎只剩下了最后一批精英,士兵和武器更是已经到了无力支撑联盟生存的边缘,既然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探索外星系,重寻净土,那就只能回溯时光,占有不需要多少武器和人员就能征服的远古时代。 狮鹰就是联盟仅剩的三支整编精英军队之一,是现今联盟难得的全员装备军队,也是管理司能拿得出的最后的几支军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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