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将这一包糯米鳖鸡分成三份,和赤雪丹霜分吃了,抹一把嘴,赶去上课。 她走了,慕容翊从廊后走出来,糯米鳖是他借厨房刚做好的,本来还想什么时候送过去,可巧这家伙今早就在底下摆摊。 昨晚推他顶锅也是气不过,自己失踪,这没良心的小子都没哭着喊着到处寻找,居然悠哉悠哉上学来了! 不过总归是自己喂熟的狗子,看他饿着也怪不落忍的。 当着容溥的面不好做什么,等容溥去上课了,他扔下荷叶包,莫名地心情便好了,趴在栏杆上看铁慈一边走出餐堂一边接过赤雪递来的书,随手往胳膊下一夹。 很普通的动作,他却乐不可支地看了半天,直到一个吃完早饭的教谕走过,看见他的背影,招呼道:“容蔚,早啊。” 慕容翊转头,微笑:“早。” 铁慈匆匆赶到讲堂,才发现偌大讲堂中间是厅堂,两边分里无数房间,分别属于各舍,各舍因为人数问题,还可能分为不同的堂。比如甲舍就分男女堂,男堂还分优堂和良堂。没有劣堂,劣堂直接就下放了。非常简单粗暴的分类。 也因此铁慈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该去的良堂。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高声阔论,在谈论她。 “拿贺先生荐书的那个,今早在餐堂扛了个牌子代人打饭,天啊,这莫不是商贾出身吧?” “他住戊舍,听说包袱一打开,珠玉乱滚,还惹得同舍不告而取,昨夜闹了半夜。” “这种货色真成了贺先生关门弟子,我等颜面何在?” “放心,我听说那是因为他是贺夫人远房侄儿,才得了荐书,可没说就是关门弟子了。八成贺先生碍于亲戚关系,才给了荐书,成不成弟子,多少要看人才吧?咱们甲舍可是这么好呆的?别的不说,各科大小考,都比外头学的难上百倍!他如何能过得去!” “那倒也是。就算别的书院的优秀子弟,也应付不了咱们的随堂考。” “所以不用做太多,且静静等着他每门黜落,自个乖乖收拾包袱走路便是。三次小考优异升舍,三次小考黜落降舍。之前各舍已经开赌了,赌他三次之内,升还是降!一赔十!” “这赌局不对啊,应该赌他三次之内降几个舍才对!优异一年也给不出几个,他能连拿三个?割了我头都不信!” “这不是有人居然提出他能升嘛,赌局就变了呗。要我说,那几个,钱多了烧得呗。” “哪几个傻子赌他能升?” “甲舍优堂那几个,居然还有个”后面的语音淹没在一阵嘈杂里,夹杂着夫子来了的嚷嚷声。 铁慈一步跨进堂内。 屋内吵嚷戛然而止。 铁慈环视一圈。 座位已经坐满了,只有最后面的一个座位,而那屋子最后面中间部分大约是因为渗水,加了砖,地势比别处都高,单单架了一桌一椅,和前头先生案几遥遥相对,俯瞰全堂。 是个让一般人坐上去会觉得自己居高临下,十分尴尬的位置。 全堂的学生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想看这个新来的家伙在那椅子上坐立不安。 沈谧坐在靠墙角落的地方,眼神微带忧色,但碍于铁慈嘱咐,并不能上前说什么。 众目灼灼,微带兴奋。 铁慈一笑,走上前,坐上椅子,椅子微微一斜,她却在此刻脚一踢,将架在椅子下的石子踢走,衣袍一掀,顺势稳稳坐进去,身子微微后仰,双臂一搁,交叉于腹前,双腿一架,面带微笑,目视下方。 众人:“” 她在台上高坐,气场从容尊贵。 他们在下仰视,莫名觉得仿佛上头王者端坐,正在等人参拜。 被她微笑着的目光一轮,竟两腿战战,自觉失礼。 铁慈嗤笑。 姐以前面对的都是煌煌大殿,插葱般山呼参拜的重臣。 瞧得上你们这些弱鸡! 她下巴一抬,曼声道:“看什么呢?不知道上课了?” 众学生们茫然机械转身翻书。 铁慈在他们背后又道:“先前那个,说我不能连赢三次优异,否则你割头的那位亲。” 一名男子转过头来,道:“是我,怎样?” 铁慈有些惊异。 这人一张瓜子脸,肌肤白皙,鼻梁高挺,容貌柔润,气质却透着点孤傲的冷。 正是和她打了几天麻将都没理过她的戚元思嘛。 嗯,还是被点中又辞婚的前准未婚夫,前儿不是听说因为退婚这事被打了? 铁慈看见他那高鼻梁上,果然还有一点伤痕。也不知道是谁学做好事不留名。 不过这位不是说课业很好吗?怎么会到良堂来? 原本打麻将时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却敌意更重了。 她心中心思乱转,嘴上却一点不慢。 “如果我赢了呢?” “呵呵。”戚元思微笑里俱是讽意。 “也不要你割头,去恭房直播吃屎可好?” “粗俗!” “怎么?怕了?” 周围一阵哄笑,有人道:“戚少,和他赌,反正谁吃你也不会吃!” 戚元思道:“既做了赌局,那你若输了呢?你也吃?” “我没你们那么好胃口。”铁慈笑,“我若输了,就如你们所愿,自动退学呗。” “一言为定!”
第75章 酷炫狂霸拽(一更) 周边一阵骚动。 一个圆脸书生悄悄凑过头,道:“你也太托大了!人家故意挤兑你你就应了?书院的优异不是优秀,随手便能给的!各位教谕助教每年的优异评定有定额。每人每年不可超过三人。否则就要公开评审。书院今年才发出去四个优异,都是甲舍优班才有!” 铁慈笑道:“四个呢,不少了,我就要三个。” 那人瞧她一眼,叹口气,摇头不说话了。 此时经义课的夫子姚先生进门来,一眼看见高踞对面的铁慈,皱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铁慈却不认为这是夫子慈和,很明显这个座位就是个刑座,绝非今天才架起来的,一般谁犯了错误被孤立了,大概都会被赶到这个位置上去坐,以至于夫子司空见惯。 对霸凌视而不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明经科是毫无技术难度的科目,主要就是经义的背诵和理解。跃鲤书院的背诵要求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变成诗书礼易春秋诸经典中,师长提出一句,学生们要在其余几本经义中找到第一字和前句最后一字相同的一句接续。对经书的熟稔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铁慈在御书房读书,以“不好读书,只求甚解”闻名,她讨厌死记硬背,认为机械僵化,她背书一般都是先理解其义,至于原句,无所谓记不记得,毕竟她也不需要参加科举。 但是难免有些固执的大儒觉得她这样是离经叛道,尤其她对于前朝注疏经典五经要解还颇有微词,更是捋了人家的尾巴毛,因此也便传出些皇太女不学无术的名声来。 此刻这种背书法,铁慈听了皱眉,但旋即姚先生便抬起头来,点了铁慈。 “叶十八,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铁慈抬头无辜地和他对视。 姚先生唇角的胡须微微耷拉,不动声色的鄙视根根分明。 “你既初来,便允你只对下句。” 铁慈想了一会,好像是君子什么来着? 见她依旧答不出,姚先生耷拉的胡须微微翘了起来,“贺先生的荐书,就给了你这样的人物?不修己德,难成大道。这句就是说给你这样的浮浪子弟听的!不会背的,出去!” 顺手在手边的学生评考页上,叶十八的名字后面重重写上:“下下!” 铁慈掸掸袍子,站起身,身后响起哧哧的笑声。 有人悄声道:“还以为什么人物,居然还正经八百打赌。啧啧,下下,书院最差,还有谁!” 哧哧笑声更响。 铁慈从容走过。 姚先生的声音追了出来,“就在这门外背,什么时候会背了,什么时候再上我的课!” 铁慈“哦”了一声,经过他的讲案,正看见他手边一卷五经要解,边缘都已经翻卷,显然是常读经典。便好奇地问:“先生这般考校我们,自己都会吗?” 姚先生气笑了,道:“你这是还不服气?那允许你考考我?” 他是气话,铁慈却立即道:“真的可以吗?” 姚先生:“” 半晌他将书一搁,反倒笑了,“书院允许问诘辩难,我不应你,倒会反给你咬一口,那你就请吧!” “我只想问先生。”铁慈慢吞吞地道,“前朝五经各方注解,杂说遍地,互诘不休,一派混乱。大凌朝集采各家经典注疏,由名臣统一修撰颁布天下,为五经要解。从此经义统一,有章可循。只是礼记要解以熊安适,王堪之疏为底本,却选用了刘炫注,但凡两者有不同处,以何为准?” “自然以刘炫注为准!” “那又是为什么呢?刘炫,熊安适,王堪,不都是名动一时的儒门大家吗?学问地位才识不分高下,为什么就一定要以刘炫注为准呢?” “五经要解既然以刘炫注为准,那自然要遵循要解。疏不破注,不知道吗?!” “那五经要解为什么要以刘炫注为准呢?论采俊丽,见识精微,似乎他也不比那两位强啊。” 姚先生窒住。铁慈提出的问题,其实也是当前儒门的争论点之一。所谓无第一,学说之间本就难分高下对错。前朝编撰的经义要解,从众家学说里选出一篇来做注疏并以之为唯一范本。本身就含有一定的主观因素,再加上流传过程中甚至往往出现谬误,但本着尊重经典,疏不破注原则,后续一切学说见解都不许脱出五经要解的注疏范围,很大程度上是对思维和学说的禁锢,更不要说还存在以讹传讹现象,所以对这本经典,儒门有非议的也很多。 姚先生并非不知道这争议,却嗤之以鼻,教书时也从来不会提出这种问题来思考,甚至以之为异端邪说,听铁慈这么说,心中怒火便升了起来,正要呵斥。 铁慈又悠悠道:“那是因为,刘炫是当时编撰要解的渊阁学士李晟的太师叔祖啊!” “因为编书者属于刘门学派,自然要选自家学派的开山之作。以至于刘炫在注疏里,明明有两处,因手头古籍被风雨侵袭,缺字少句,导致他理解错误,所注之疏与熊氏等人南辕北撤,也照搬错处,硬生生以错就错,流传至今!” “你你胡说!你如何知道!” “在天阁藏书万卷,孤夜集集合各代大儒家书私信残卷,其中也有刘炫的。他提过两处书卷存在错误,后期他曾多次寻全本核对,在家信中提出修改,可惜原先的版本流传开来,后来的版本连遇战乱又遗失了,才导致您拿着一本有错的书奉为圭臬,还要将明知是错误的注疏教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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