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闹什么? 涤砚和棠梨就在身后,她不好动作太大,而顾星朗牵着她那只手岿然不动—— 抽手失败。 只得任由左手五指被他看似随意地握着,凉意渐消,浸染指尖的温暖干燥便如婉转扫落叶的秋风。 《秋风词》里的秋风。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脑子里有一句没一句浮起那些话,人已经被带进正殿,至茶桌边对方撒了手。两人轻车熟路相对坐下,阮雪音自觉还没坐稳,便听对方道: “你这师妹,何止锋芒毕露,根本是张牙舞爪目中无人。” 本就没坐稳,闻得此言又多花了好两刻方坐定。她略体会了下这两个形容词,觉得有些严重,尤其张牙舞爪四字—— 不至于啊。 “她说什么了?”顿一瞬又道,“想来礼数也不周全。” 后半句自然是根据先前庭中那句话猜的。竞庭歌去苍梧这五年,她并不真正清楚她成长变化,但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之景况,以那丫头下山时的性子,变本加厉以至于张牙舞爪,是极有可能的。 顾星朗却不着急,抬手去拿桌上那盏碧瓷茶壶,拎起来一半忽道: “这偌大的祁宫,只有在你这里是我自己斟茶。” 阮雪音一愣,“那你放下,我来。” 这么说着,手却没伸。 顾星朗不置可否,将茶壶拎至跟前徐徐斟了大半杯,闲闲再语: “人的性子都是被惯出来的。早听闻慕容峋惯她,不曾想竟惯到了如此程度。妙就妙在,她来了祁宫也不知收敛,默认天底下所有人都会因为各种缘故对她让步。” 阮雪音不确定这番有关“惯”之理论是否也暗指自己—— 否则他都自己斟茶斟了大半年,方才为何突然发难?且她仿佛也主动给他倒过茶吧?有那么一两次? “所以君上降罪了吗?”许是因为没午睡,她思绪散漫,勉强集中了注意力跟上谈话进度。 “她张狂无状自有她的国君收拾,我不是始作俑者,更无须担待她太久,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已经打发回同溶馆了。”他饮半口茶,依旧漫不经心,极随意又道: “你要见一见她吗?” 尾音落下那刻他不动声色抬眼,扬起的只有半道眸光,却灼灼然如永夜星。 阮雪音再怔,旋即看到了那些瞳孔深处蛰伏的星光,平静道:“可见可不见。”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似海深,如天远 顾星朗轻嗤:“人家却一心想见你。今日最后,无比郑重请了君恩。” 她若不见我,如何进得来这大祁后宫,又如何见得到煮雨殿那位? 这番道理他自然明白,此刻打哑谜,不过是想试些旁的事。 或者单纯窥她反应态度。 阮雪音了然,凝了满眼空涧山林色坦坦看向他:“见与不见,全在君上一念之间。臣妾没所谓。” 她全没所谓,在除了河洛图的所有事上。若非师命,她其实连河洛图都没所谓。 这番态度自入祁宫以来不知表明了多少回,而以她的性子,根本连态度都懒得表明,若非为了叫他放心—— 一开始是策略上叫他放心,后来—— 她心下再叹,自知多思无益;又突然来气,对于他一念方平一念又起绵绵无绝期的试探。 心脑翻转,两相摧折,终究气不过,盯了对面人认真道: “我若是你,便放她进来。来都来了,有戏可看,怎好浪费机会?竞庭歌其人,御徖殿的心志,上官家对于阿姌出事的反应,这么多你想知道的事,”她看着对方微微讶异的脸,有些解气,“放一个竞庭歌进来便能全盘看一遍,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么便宜的事上哪儿找。权衡利与弊,还是前者更多些。” 顾星朗不讶异于她随口说明白此局之利,只是—— 且不论本性还是假象,对于时局争斗,她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入局,不说破,这会儿是怎么了? 他自然不知对方不久前才在庭中发现了那首藏在水书里的《秋风词》。虽然纸上只有落叶寒鸦,她却结结实实被那些欲说还休的相思长短糊了个劈头盖脸—— 脑子是能保持淡定的,心却不行。以至于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那个埋相思入秋风的人突然又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声东击西—— 心里落差大,自然气从中来。 一入相思门,方知相思毒。 相思之毒情之蛊,从来在心不在脑。 顾星朗没想通她为何突然“直言不讳”,但话已至此,正好将该交代的一并交代了。 “说得不错。所以你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她入宫,午膳可在折雪殿用。此后你不妨尽地主之谊,带她四处逛逛,想见谁,想去哪里,都可以。傍晚我在呼蓝湖畔设了家宴,长公主夫妇作陪,淳风,”他一顿,“她近来沉迷禁足不可自拔,你若得空,今日晚些去灵华殿瞧瞧,你开口,她说不定愿意出来吃顿饭。” “家宴?” “竞庭歌是你师妹,也算你半个娘家人,远道而来,自然要设宴款待。” 青川四国都没有国君亲自设宴招待使臣的硬规矩,全视具体情形而定或全凭国君高兴。竞庭歌此来,明面上只是联络两国感情,礼品到了人到了便可,无关要事,无须设宴;而顾星朗显然也不是为着一时高兴—— 这么目中无人行为无状的来使,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不会花费无意义的时间心力,那么这也是将计就计的一部分。 心思微转,思路捋清,阮雪音整个人也清醒了大半;秋风骤止,相思忽断,她并没有感觉到,只顺势又问: “想来瑾夫人也会列席?” “你师妹是蔚国使臣。虽然青川列国都没有后宫主子接见母国使臣的先例,但她是女子,又有你这层关系,既然入了后宫赴了家宴,瑾夫人便没有不出席的道理。” 逻辑通透,顺理成章。 那要淳风出现做什么?那丫头的性子,见了上官妧绝无好脸色。 她蓦然看向顾星朗:“君上真是算得一手好牌。” 顾星朗但笑:“牌不能选,只能靠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发挥之处有限,随便排一排。你刚不也说了?送上门的戏本子,我总要搭个戏台迎一迎,和一曲。” 阮雪音无奈,“你和上官家斗法,非得拉上这么些人?” “是上官家拉了竞庭歌,也就顺带拉了你。阵势初成,我必须下场,再如他们所愿准上官妧到场,长公主夫妇只是陪跑,至于淳风,”他笑意仍在,只语气间漏出微不可察的森寒,和叹息,“这口恶气若不给她机会发作,她恐怕能把自己关在灵华殿一辈子。” “让她出气,不见得要挑这种场合。”阮雪音看着他,“你这是拉她下场。” “我最近在想,与其让她活在被刻意隔离的并不真实的世界里,不如教她些东西。没有谁能护谁一辈子,一个人要在这世上全身进退,终归还得靠自己。”他若有所思,笑意渐渐收起, “她若实在不愿来,我不勉强;就是来了,要如何行事说话,亦随她。”不知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沉吟片刻,继而起身,“没别的事了。记得晚些去灵华殿瞧她。” 全身进退。阮雪音默然。一入红尘深似海,如此时局,生在皇室,谁又能真的全身而退呢?有进无退罢了。 她不答以示默许,依礼陪他往殿外走。步行至前庭,涤砚依旧候在原地,云玺正蹲在那些梧桐枯叶间捡几张纸,听得脚步声赶紧起身行礼: “君上万安。” 那几张纸被她捏在手里,顾星朗瞥了一眼,“拿来。” 云玺依言呈递,然后退出一丈远外与涤砚几乎并列之处候着。 顾星朗略看了看那几页纸,除却他亲手写的那张水书,其余皆为空白,遂转身问:“解出来了?” “嗯。” 她言简意赅,他莫名其妙。 “怎么没写下来?” 前面六次功课,一旦解出题目她是会写下来的,这也是此刻那几页空白纸的用途。 “知道了便不用写了。” 这是什么道理?不写出来你交什么功课?他有些无语,耐着性子道: “说来听听。” 阮雪音瞪眼,见他一脸坦荡突然心生疑惑:许是自己多心了?他或者,本来就只是吟诵秋风。想到他适才那番举重若轻又面面俱到的安排,更添几分笃定,暗忖这人心思或许根本不在这些事上。 尤其最近。 一时难辨心情,只按住全部念头,就事论事道: “君上以后不要出这么没水准的题目了。如此脍炙人口的名作,解出上半句就知道下半句,你这道题,相当于只出了一半。” 顾星朗闻言微怔,继而耳根发热:“这诗你知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卷珠帘 阮雪音颇受侮辱,微抬了下巴道:“君上以为我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为证清白,要我全诗背诵吗?” 语毕她骤然懊悔,什么全诗背诵!如此误会,闷在锅里煮煮也就化了,人家只字未提,自己掀什么锅盖! 顾星朗却比她还要慌,连连摆史,还要习医,总没空翻什么诗词歌赋。”他心下惶惑,暗道当初看她的书架,上面没有诗词一类啊。 据此他才更肯定她不读诗词,才敢写这么一句。我写我的,你只当是咏秋之语便罢了。 一想到她已经在解出那句“落叶聚还散”的瞬间脑补了后面长长短短欲说还休的相思,他真有些站不住,想抬手扶额,到底丢脸,好半晌没比划出合适的姿态。终于急中生智或者说慌不择路摆出了那副万年淡定之色,只作是随手一写,绝无深意,波澜不惊继续道: “现在知道了,以后不出诗词了。” “依臣妾之见,君上以后还是务实些,直接出单个的字便很好。不费心思不费脑,还不容易被我钻空子。” 我写这个也不费心思不费脑啊,秋夜凉润你在身边,有感而发罢了。 此念一出,更想扶额,暗忖总算没脱口讲出来。一时再也待不住,胡乱将那几页纸塞回她手里,答了声“好”,转身便走。先前在殿中,阮雪音已经感觉到他是要去办什么事,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急成这样,犹豫道: “那下一次功课——” “明晚吧。家宴之后。” 他步履如飞,涤砚跟得莫名其妙。云玺亦呆愣不知所谓,小步挪至阮雪音身边悄声问: “君上这是怎么了?逃命似的。” 我不知道啊。她也心道怪哉,明明是自己多心险些闹出笑话,他跑什么? 入夜时分,阮雪音站在灵华殿门口时,那种由衷的荒唐感再次浮上心头。 她何时变成顾星朗在淳风这里的传声筒了?而又是从何时开始,她竟同淳风建立起这种,算是有几分亲近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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