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智识谋略过人的男子,对于女子的某些细巧心思仍然很难察觉,此乃天性所致。”还是慕容峋的论断,“你要扬长避短,尽力分析拆解顾星朗这个人的特点,才可能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正殿门终于打开。 阮雪音不在庭间。 竞庭歌举目四望,方见她懒倚在廊下最西侧,微眯着眼,似乎下一刻便要睡过去。 云玺立在近旁,也是一脸无所事事,见竞庭歌移步过来,赶紧福了福,轻声向阮雪音道: “夫人,竞先生出来了。” 阮雪音像是在听梦中之言,半晌没动,直至竞庭歌的声音于极近处响起: “你可真成金丝雀了。廊下随便一等,还有人给你抬这么舒服的躺椅靠着,还有茶有点心。敢情我在里面又费心思又费口舌,倒是给你寻了个好地方享清福。” 阮雪音这才半抬了眼,瞥向她淡淡道:“你自己要在里面费心思费口舌,又不是我叫你去的。”说着扫一眼旁边小几上摆了个满的茶点,“瑾夫人周到,怕我在外面等得无聊,这叫礼数。你若不痛快,坐下吃两口?我让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 钟鼓不断,清音不绝 这是一句,说揶揄也不似揶揄,有三分玩笑又有七分认真的—— 很像反话正说的邀请。 换作旁人或许会完全理解为反话,进而回击并用行动拒绝。 但竞庭歌不是旁人。她明确知道阮雪音没在说反话。 “让开。”她说。 便见阮雪音直起身子,转了方向面朝小几,又将整个人往椅背一侧挪了挪,让出躺椅上近一半空间,抬头复看她一眼。 竞庭歌得了这一眼示意,评估片刻空间足够,拎起裙摆坐下;又望向满桌茶点,拈了一粒桔红糕,扔进嘴里细细地嚼,然后又一粒,再一粒。 一湖蓝一烟紫两个美丽少女在同一张长椅上排排坐,就着午后秋光对着一桌点心用茶—— 此画面甚是养眼,也很温馨—— 前提是没人听见她们此刻对话内容。 “别人费多了口舌都是猛喝水,你却在这里猛吃糖,”桔红糕名为糕,但个头小又出奇的甜,其实更像糖,“看来是做了亏心事。” 竞庭歌秀眉一挑,偏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想套话?拿东西来换。” “我所知有限。先前都告诉你了。” “都?”竞庭歌再挑眉,“夕岭三日是什么?若非里面那位故意讲出来,我又被你糊弄了。” 阮雪音很觉无语:“你不是都检查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检查过了才想不通,想不通才更想知道啊! “三天三夜啊珮姐姐。你可太能耐了。”一壁说着,又扔两粒桔红糕入口,“顾星朗更能耐。” 此一声“珮姐姐”自然是学的上官妧,自然是一声揶揄甚至反话正说,但阮雪音全不理会,只蹙了眉道:“你可还知道今晚家宴,该如何称呼祁君陛下?” 竞庭歌白她一眼。 “知道就好。我怕你唤了一整天大名,到宴席上忘了改口。” “劳您挂心。我是口无遮拦,但还不至于全无分寸。以珮夫人今时今日在祁宫的地位,我作为你师妹就算犯错失言,想来也会被饶恕宽待。” 最后这句讲得甚是阴阳怪气,阮雪音撇嘴:“看来上官妧又浓墨重彩渲染了一番。你这么个精明人,还瞧不出她那点小算盘?” “我自然瞧得出。自然不会中她的招。我是,”她停顿,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憋出接下来三个字: “担心你。” 阮雪音刚啜了半口茶,闻之险些呛过气去,还没来得及咽下,先偏过头瞪着她。 竞庭歌亦不太自然,干咳一声道:“怎么,我好歹算你半个娘家人,不能担心吗?” 娘家人? 就凭这些年你我相处之状态? 阮雪音满脸不相信不认可不买账,咽了茶方语重心长道:“你不用费这么大力气。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究竟信我的手臂还是信她一席话,堂堂竞先生,想来不用我教。” 你的手臂。竞庭歌心中冷哼,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照此趋势发展下去,那颗砂还不是说没就没? 此一念升起,顿觉烦闷,刚准备酝酿一篇腹稿给对方洗脑—— 上官妧却也出得殿门到了廊间。 二人挨坐,窃窃私语。如此画面,也温柔也清暖。 秋意袭人,与光同尘。 她默默想。如果上官姌从未离开苍梧,不知她们两个会否也有这样的少年好时光。 可惜世间事,人间人,过往和当下,体悟与选择,都是不能假设,没有如果的。 而云玺立在两丈开外。 看来此间谈话,不足为外人语。 她轻咳一声,扬起嘴角漫声道:“适才在里间稍作休整,怠慢了。” 竞庭歌自然知道她是忙着看其父给的信。因为如果要回信,她最好早些写完交给自己。 “无妨。她也说得累了,正在这里,”阮雪音已经站起身,言及此回头看一眼依旧坐着的竞庭歌,“吃桔红糕。” 上官妧一挑眉,嫣然道:“满桌精致茶点都入不了先生法眼,偏偏喜欢这桔红糕,倒真稀奇。” “桔红糕甜。”阮雪音淡淡再回,“甜能纾压,还能解郁。” 上官妧怔了怔,只作全没听懂此弦外音,“说起来我也是到了祁宫才知这桔红糕,太甜了,真有些吃不动。但配浓茶是极好的,平苦。” 竞庭歌自顾自吃喝,并不参与,便听阮雪音又接:“说起来夏日里瑾夫人那道手作蜜糖凉糕,才是人间至味。可惜已入深秋,想来最近都不做了?” 上官妧再怔,旋即莞尔:“自然。珮姐姐精通医术,想必最是了解,咱们女子其实不宜进冰凉之物。夏日里偶尔解口馋是无关痛痒的,天气转凉,便要多加注意了。” “说的是。”阮雪音应着,不动声色瞥一眼竞庭歌—— 那丫头像是全没听进去,只伸手张嘴嚼东西还算顺溜,满腔神魂不知飞去了几重天。 她心下叹气,略提了声量,语气倒仍平淡: “那蜜糖凉糕需要冰镇以保口感,这个月份吃,是太凉了些。” 于无形中抬高的声量配合那过分熟悉的音色,竞庭歌终于有所察觉,扬了眸问: “蜜糖凉糕?” “蜜糖凉糕。”阮雪音彻底看了她一眼,“白嫩如豆腐,细滑如软玉,以赤砂糖浆浇之,入口甜糯冰凉。七月间我在煮雨殿第一次品尝,自此不忘,据说是瑾夫人母亲家传的手艺。” 此一眼非常彻底,此一番描述更加彻底。竞庭歌眨了眨眼,低头再拈一粒桔红糕,却没往嘴里放,片刻后回: “我在苍梧五年,竟从未吃过,听都没听过。想来不是蔚国的点心。” 阮雪音用余光扫了眼上官妧,看着竞庭歌继续道:“瑾夫人说,相国夫人就是蔚人。如此说来,是你孤陋寡闻了。” 竞庭歌很想瞪眼,终是没动声色,心道这些问题你私下再同我说便罢了,她母亲的事,总归要悄悄查,犯得着场面上打哑谜? 略一思忖,方有些明白,想是这丫头气不过上官妧当面耍心眼编排她和顾星朗,也要当面搅出朵水花权当报仇呢。 堂堂阮雪音,竟也有这般小气的时候。 顾星朗果然是个天大麻烦。 这么想着,深觉任重而道远,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上官妧听得这一声叹,似懂非懂,又全不知那蜜糖凉糕在这对师姐妹跟前是怎样一个破绽,盈盈再笑:“霁都天阴了好几日,今日总算云开雾散。如此艳阳时节,先生叹什么气?” “诸事须烦心,一件比一件更讨厌。有时想想,当真没意思。” 她神色恹恹,在上官妧看来不过一句玩笑。阮雪音却心下微动,话音中也似有叹: “烦就放手,累就休息。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看不破收不住的,执念而已。”
第二百一十五章 清音如旧,花枝如新 日光如注。 廊下三名少女各在其位,错落而立,不知何故,这个画面也在云玺的记忆里停留了很多年。 也许因为煮雨殿前庭那些全无宫室精致感的花木品类? 沐浴在明晃晃秋光之中,莫名不协调,又莫名接近时间本身。 就像那时候段惜润说的,上官妧这么个花枝招展的人,却打理出了一个仿佛老人家打理出来的园子。 或者因为心里荒芜吧。阮雪音偶尔这么想。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结论。她也从来没问过对方。 “我记得紫枝玫瑰花期很长,春末开第一茬,此后每月都能不断开花,直至秋末,所以又叫四季玫瑰。” 现下正是秋末,却是不见一星半朵。 “今年的最后一茬,两日前刚凋尽。”上官妧答,看一眼阮雪音,“便是涤砚大人来传旨那日。” 阮雪音不回看,也不去理解对方是否话里有话,只点头道:“这个品种好。更合宜。” 竞庭歌不明白什么叫“更合宜”。难道早先不合宜? 没人说起过七月间那件旧事。便是上官妧先前在殿内提及,也是一句话带过,矛头对准了阮雪音,却没说具体何事。所以竞庭歌不知道那处曾经栽着犬蔷薇,更不知园内花木已与早先不同—— 就是知道,凭她对药理的“粗通”,也关联不出什么因果。 “珮姐姐可知道,紫枝玫瑰为何叫紫枝玫瑰?” 阮雪音略想了想,不确定道:“仿佛是因为当年抽生的新枝会在霜降之后变成紫红色。” “不错。”上官妧点头,“今年霜降已经过了。所以你看,此刻圃中满目紫枝,无一例外。” 的确。阮雪音遥望那些花枝,沉默不语,却听上官妧继续道: “姐姐还记得今年霜降是哪一日么?” 阮雪音有些记不清。 “十月三十一。她出宫那日。”上官妧看着那些紫枝,原本绽着花朵的地方开始零星结出些红灿灿小果,“那日也如今日这般,云开雾散,日光满城,这些玫瑰或含苞待放,或全然盛开,格外明艳,芳香满庭。” “紫枝玫瑰的花朵以紫红与粉红居多,又多为重瓣,可以想见,定然明艳逼人。” “姐姐可又知道,这个品种不是永远一年开多次花的。” 阮雪音不知。她转头看她。 “一株簇新的紫枝玫瑰,若任其自然生长不加干预,如此频繁的开花状态只能维持五六年。”她将目光从那圃玫瑰移开,散向遥远天际,“五六年后,它们会跟大部分玫瑰一样,只每年五六月时开两茬。” 阮雪音不确定她在看哪里,总之该不是故国。她看过段惜润眺望韵水城方向的样子,那种目光的集中与确定与动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4 首页 上一页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