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忽有些怀疑过往默契都是假象。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 “今日我有备而去,”阮雪音道,转目光向别处,“行事确实比以往激进。” “小雪。” “我明白你意思。终归也很难有下次了。以后我会注意。” 此一句回得生硬。分明恼了。他伸手拉她。 阮雪音一避。 “好了。”他道,“是为你,也是为我们。形势如此,不得不慎行。” 空气该是滞了片刻。 “你点灯的压力,如今独宿折雪殿的压力,我都知道。”半晌,她开口,依然不看他,“相国府花园中的紫丁香依然年年在开,早晚,这些压力也会涌过来。” 或者根本也算不得压力? 或者人家本就在等那一天。 她按下诸般心绪,凝了满眼黛色复看他,“到时候,又当如何?”
第三百二十四章 意难明 天色愈晚,小石径尽头一棵老杏树望之苍劲。偌大冠盖上花开已繁,红红白白盛极在春夜里,东风一吹,如尘如雪如胭脂,洋洋洒洒便朝两人对立之处荡过来。 花瓣落在他肩头,也落在她发丝。顾星朗抬手,将两片柔薄花瓣先后从她鬓角发梢拿下来,随手一扬,那落红便再次归于东风香雪海,越飘越远,栖息或坠落。 “先回去。”他道,不待她应,转身往前。 阮雪音踟蹰一瞬,终也抬步跟上。 “这是,”一如既往,云玺同涤砚跟在两丈远外,更多宫人缓行于后,“吵架了?” 早先相府饮香榭用茶,便是涤砚也候在榭外,云玺蘅儿等就更不在场间,全不闻对话,也就全不知好歹。 但从饮香榭出来直到方才下车,没见谁表情不对不高兴啊。 “饿了吧。人一饿脾气就坏,脾气一坏就容易话不投机,”涤砚答,紧眺前方月下愈行愈远两道身影,又向云玺, “你赶紧抄近道回去,看晚膳备好了没,待会儿人到了膳食还没妥,才真要生事。” 瞧这架势,今夜须格外当心。他暗摇头,快步跟上。 膳食已妥,折雪殿内井然有序。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偏厅,至桌边,落座,浣手,举箸夹菜。 顾星朗吃得也有序,如点墨如落棋,若无其事,仿佛先前对话根本没发生。 阮雪音的动作就慢得多了。 话已经问出口,对方不答,一路沉默回来,这种有去无回的谈话方式,她很不喜欢。 更疑心他根本是不想答。 一关乎纪晚苓,就不想答。没法儿答。 “都是些过去的事。”却听他骤然开口,“花木而已,已经种在那里了,总不能叫人连根移除。” 自然在说那棵紫丁香。 又道:“我以为你不会为这种事不高兴。” 他实有些心情复杂。原本她不高兴,他应该高兴,难得见她晃醋瓶子,说明在乎。 但今日情形特殊。人多,你来我往论及了好些事,以至于同晚苓的旧事也变成了压力之一。 如今景况,对相国府确难交代。晚苓的四夫人之位,有名无实。 方才杏花小石径上阮雪音所说压力,也是指这个。 “没不高兴。”却听她道,“你知道我意思。其他人便罢了,披霜殿,冷不得。” 冷得了一时,冷不了一世。 “你打算怎么办。”再问。 陈述句。 顾星朗沉默一瞬。 “没想好。” 阮雪音不确定是做法上的没想好,还是情意心意上的没想好。 更可能两者皆有。 “之前就说过,此事无先例,我也没经验,只能慢慢摸索。你说得对,晚苓的出身,一直这么下去,哪怕她可以,相国府也不可以。毕竟是委屈了。” 这种时候,贤德又或表面贤德的嫔御也许就要开口“大局为重”,真心或违心劝君恩泽披霜殿。阮雪音默默想。脑中翻过好些后庭掌故。 去你的贤德嫔御。她心道。所谓传统,这些规则,自立下那日起便不公,尽皆不公,桩桩件件都是要女子伏低求全。 凭什么。 但他能怎么办呢?规则已经如此,形势也已如此,便是去冬他那句话: 已经进来的,没办法再送出去。 惜润已是难题,纪晚苓就更难。 以这层虑,连纠结他到底是不是还把纪晚苓放在心底都太小家子气。 “我没法推你去披霜殿。也不愿见你这般为难。”半晌,她开口,“纯粹以规则论,问题在我身上。” 她来祁宫,她坚持情须独钟,所以他现在要承担后果。 “这个之前也讨论过了。不全是你,我也一样。”顾星朗道,搁了筷子,“会有办法的。不要多想。” “相国府怕委屈了女儿,你其实也怕委屈她,对吧。” 十几年情谊,怎么想都是在意的。 “对。”他答,坦坦看她,“晚苓于我,说是半个亲人也不为过。如果三哥还在,她会是我嫂嫂。” 这件事他们从没有面对面谈过。 “她前年入宫——” “她自请的,”他答得快,继续坦坦看她,“为了那个流言。她要自己查。” 所以纪晚苓入宫一年却与他持久冷战。才有了去年春夜风露立中宵之景。多少猜到了。 重点在于,人家自请要来,他亦欣然接受,说明那个时候依然是喜欢的。喜欢且希冀,以为横亘在两人间的封亭关误会终于被时间冲淡。 “造化弄人。”她下意识道,“若没有那个流言,凭你们十几年青梅竹马之谊,到今日,未见得不会有圆满局面。这大祁后宫一枝独秀的是她,所有人也都放心。” 若没有那个流言,去年初春她入宫时,他和纪晚苓或已经修成正果。 后面的事全都不会发生。 顾星朗静静看她片刻。“这是做什么?” 今日纷繁太多。他此刻不想听这种话。 “没什么。”阮雪音答,“吃吧。” 顾星朗没再举箸。 “一下午在外面,折子还没批。”他站起来,“今夜我回挽澜殿。你吃完早些休息。”遂转身,行至偏厅锦帘旁一顿,似乎还想说什么。 终是再无声响。 初春夜生凉,竟也有些薄凉如水之意。顾星朗心下烦闷,负手信步,快到清晏亭时忽望见纪晚苓正端坐其间看月下宫阙。 哪怕一个人坐在黑夜里,她依然坐得端正,背脊挺直,无半分懈怠。 与阮雪音终日歪着倚着单手托腮俨然两般形貌。 “大半夜了,怎么在这里坐着。”他过去,对面落座,温煦一笑,“也不多掌几盏灯。” “本就为赏月,”纪晚苓也笑,“太亮反而看不清。” 顾星朗闻言转头,“今夜这月色,不太行啊。” 纪晚苓也转头认真看了会儿,“还不错啊。”又回头看他,“景美不美,多关乎心情。是你不在状态。” 此一个“你”字出,涤砚与蘅儿对视一眼,同时退出亭间。 顾星朗不言。 “我发现,你如今说话也比从前随性。才刚入亥时,哪里就大半夜了?月色也是,”纪晚苓再笑,回味一瞬方才他语气神情,“不太行。你以往可不这么说话。” 整个人生动了许多,她心道。 “你从前也没这么多话。”顾星朗回,依然温煦。 “是你同我话少了。从前你说得多,自然显得我说得少。” 顾星朗滞了滞,便想起来相国府的紫丁香,“晚苓,” “应该的。”纪晚苓继续微笑,“心思在哪里,说话做事便通通朝着她的方向,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她凝眸看他, “所以呢,这般心尖儿上护着,还是闹别扭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亭中对 阮雪音并没有把话聊死。 先起性子的是他。他不再吃,要回挽澜殿。 所以严格来说,这场别扭最终是他扩大了事态。 “今日探望长姐耽搁了大半日,许多事未处理,得回。”他敛笑,举眸复看月色。春之明,月也明。 纪晚苓但笑,也不拆穿,“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拿姑娘很有办法的人。” 顾星朗挑眉,“这是什么话?” “先天条件便好,智识才学一等一,举止言谈一等一,性子又好,温和有礼风度翩翩,还细致,该有的小心思都有。”紫丁香,碧玉镯,过去十几年林林总总的细节,她默回忆,不知如今对折雪殿那位,又是怎样的大费周章花心思, “这还不叫有办法?” 漫漫十几年,却是从未听过她这般夸法,还是私下里面对面。顾星朗干咳,“哪有什么心思。”对阮雪音,除了那枚羊脂玉莲蓬,似乎再无其他。 但那枚玉的意义,远胜二十年来所有心思之总和。 纪晚苓观他神色半刻,“没见过你对什么人上心至此。”便是昔年对她,也不曾有如今会看到的一些表情状态, “独拿她没办法么?” 真有些一针见血的意思。 “她自幼在山中长大,受隐士教诲而少宫庭规训,很多想法做法与你们不同。”他并不愿谈,更不愿将感情事拿出来与第三人讨论,礼貌回完这句,转而道: “今日见长姐气色甚好,想是纪府上下照料得尽心。” “月姐姐是我父母亲眼瞧着长大的,眼瞧着及笄,眼瞧着亭亭玉立独当一面,又眼瞧着嫁进纪家。有时候我觉得,母亲疼爱月姐姐甚至超过了我。”无第三人在,也便不用一口一个大嫂地唤,纪晚苓再笑,算是回答了方才一言,又将话头转回来, “她与我们都不同,从说话到行事,你一早知道。于你而言,是毒又是药。”她顿了顿,“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 顾星朗不及回味这句“是毒又是药”,总之贴切,以至于准确。而后面那句,分明是问。有问就需要答。 “晚苓。” “知道。不该问。于公于私都不该。”纪晚苓接,“若非你此时这般垂头丧气坐在跟前,我也不会问。” “不早了。”顾星朗回望一瞬月色,“你也别回去太晚。” 便要起身。 “近两个月我与她过从比之前要多。”纪晚苓再道,“你知道的,她答应帮忙查那件事,还拉了竞庭歌进来。每隔十日,我们见一见,聊一聊,主要是她问我讲,关于磊哥哥,还有那一年前前后后许多细节。” 顾星朗停了起势。 不算完全不知道。这宫中往来,尤其她们几个,他向来有数;这二位往来是为封亭关的事,他也有数。却所知不细。 阮雪音不主动说,他便不问。 “今日再想,”她继续,“那些问答中还夹带了好些对旧事的打探,更早前的事,与父亲有关的事,但都是聊磊哥哥时顺便提及,当时完全不觉得怎么。”她凝神片刻,复去看顾星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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