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他。今早还是他。夜里烛火昏黄,看不大出,此刻就着日光再看,这小伙子皮肤竟不怎么白。 祁国全境偏南,哪怕北地水土亦佳。祁人无论男女皆白,迄今为止她看到的例外只有沈疾。 但沈疾不是祁人。 “我和另外一个轮班,一人一天,傍晚换班。掌柜的日日都在。一个厨子,很够用了。夫人也看到了,我们镇外来客确实少,清闲。全镇就一间客栈,我们家。一年到头也没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阮雪音微笑点头:“你是祁人吗?” 那小厮一怔,有些没头没脑,“是啊。夫人为何这么问?” 这般黑法,她不动声色,跟沈疾并不一样。这种面相感觉,像哪国人呢。 不知何故,总觉得不像祁人。 但肤色是太作不得准的依据。 怕是杯弓蛇影了。 出得客栈,日光正盛,街景还是昨日抵达时的街景,风貌也是夜里独行时的风貌,只是更明亮,更鲜活,杂货铺绸缎铺通通开了张,细长横竿上三两件衣物垂挂起来,和大簇三角梅一同妍丽在淡青砖瓦间。 却是僻静而盎然的。她甚觉欢喜,步子也轻快,一路沿昨晚方向往街尽头去。途中还经过了一家琴馆—— 琴音袅袅飘出来,小镇上空皆有回响。她微讶,暗道此地藏龙卧虎,竟有些风雅韵味。驻足一瞬略往里瞧,才发现并非琴馆,却是卖字画的。店中无人,想来奏琴者在后堂后院。 回来时有空再逛。她暗忖,继续往前,行过大片青砖墙终于到了拐角处那扇高阔石门下。 也便看清楚了门顶两个大字。 书院。
第三百三十三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五) 将入午时,日头鼎盛,大片光明罩在通透石门与其后阔庭间,让更深处青砖建筑显得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书院。自来书院,有官办有私办,而无论官办私办,皆具其名,比如应天书院,再如义门书院。 直接叫书院。阮雪音挑眉,许是山乡小镇,不讲究? 却气派得很,虽不大,形制布局竟用心,光这样站在门外已觉不俗。 她初来乍到,不知能否就这么进去参观,又是女子—— 学堂中尚无女子,何况她一个外来访客。没跟着顾星朗,更显唐突。 便在这时候从那青砖建筑成排的高门间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小人儿。约莫六七岁,淡青衣衫,袖口襟前皆绣着钴蓝纹边,一整件衣袍,中间同色钴蓝束腰,许因为腰身细,显得下摆有些蓬,看上去就像裙子。 现如今小男孩儿的腰身也这般纤细了么? 她再挑眉,颇乍舌。那小童似也看到了她,一怔,径直走过来。 “姐姐找谁?” 竟然是个女孩子。 头发尽皆束起,远看时与通常书院中学童无异,离得近了,对方一出声,一观面相,可不是个娇软女孩儿家? “你是这里的学生?”答非所问,以问答问。 那小女孩得趣,一笑,灿如春花,“是呀。”亮晶晶眸子望阮雪音片刻,“姐姐你真好看。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一顿,似觉得哪里不妥,再补充: “你这么好看的女人。” 所以她见过同样好看甚至更好看的,男人? 是顾星朗? 这小姑娘用词倒成熟。女人。她失笑:“谢谢。你也很好看。”又举眸向书院中望,“我能进去吗?” “姐姐还没告诉我,你找谁。” “不找谁。参观。”阮雪音笑望她,“头一回来深泉,很喜欢,途经你们书院,更喜欢。可以进去吗?” 小女孩眨一眨眼,“姐姐是昨天到的吗?” 阮雪音一思忖,“是。” 小女孩转几转眸子,若有所思,“这事我决定不了。我们这里,没什么人来,更没人说过要参观。但你既能这样随便走,应该可以进来吧。” 好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尤其最后两句。 能这样随便走,应该就可以进去。 意思是她能在镇中随便逛,也就可以进书院? 这什么逻辑? 按下思绪,阮雪音笑笑,权当对方答应了,抬步便往里走。 小女孩迟疑一瞬,忙展了两只胳膊拦,“别。”语声清脆,如山泉叮咚,“我方才随口说的。姐姐还是留步,万一不能,夫子要骂。姐姐跟谁同来的,不若回去商量商量,跟我们夫子打好招呼?” 还是很莫名其妙。她怎知自己有同伴?先前又问是否昨日到的。 总不会,这书院也是他在民间的窝?这些孩子都认识他? “你一个女孩子,怎的也在这里念书?”遂不勉强,收了步势,立在门下笑问她。 那小姑娘像是没听懂,“为何不?年纪到了,不都得念书?” 这话阮雪音爱听,毫无男女区隔一视同仁。但爱听是一回事,世情是另一回事, “你们这书院,男女皆收?” 小姑娘瞪眼,“还有分开收的?” 轮到阮雪音瞪眼。这孩子不知道女子是不被允许入学堂的? “呃,”她无言以对,“比较少。不太有。” “什么不太有?” 没有女子入学念书。这个世代,整个青川。算了。她心道。“你上学堂多久了?你们——” 话没问完。远处青砖建筑间更多高门被推开,陆陆续续走出来好些人。 皆是淡青衣袍,钴蓝绣边,高高低低,有男有女。 单看个头,最大的约莫十四五岁。 最小的跟眼前这女孩一般年纪。 或结伴或独行,都往同一方向去,英姿飒飒,意态昂昂,面上盛光足叫日色黯。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她默念。 “下学开饭了。”小女孩闻声,转头望,又转回来向阮雪音,“再见姐姐。如果你还来的话。”这般说着,拔腿跑出去好一段,直跑进正午日光中,高束的乌发像春天的秀峦。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们这儿人少,”她扬声,急得很,不知是饿了还是怕去晚了没好菜,“姐姐若来,定能再见。” 确实人少。对话间那扇扇高门中人已经出来得差不多,阮雪音大致数了数,二十人上下。 再等,想远观夫子,半晌没等着。 “夫人原在这里。” 忽听一道熟悉音色近旁响起,阮雪音回头,却是沈疾。 “回来了?”这般问着,再悄打量,沈疾的面相肤色,确具特征,与四国人皆不同。 “是。公子已经在客栈,担心夫人找不回去路,特让属下来接。” 总共没几条街,哪里就找不回去了,又不是没出过门的闺秀。 她懒待多分析,应声“那走吧”,与沈疾一前一后折返。日光刺目,她抬手挡在额前,暗忖越往北果然越晒,所以蔚人少有肤白的。哪怕上官妧这样的美人。 蔚人不白。心下重复这句。那小厮也不白。蔚人有什么比较统一的面相特征或长相类型么?她没去过苍梧,甚至没入过蔚国境,细回忆,书上也没看过相关记载。 “最近还能唤你沈疾么?”收了思绪,她开口问。 沈疾怔了怔,“回夫人,最好不要。公子都是不唤的,有事直接吩咐。” 沈疾之名满青川。顾星朗是公子,他自然也不能是沈疾。这句问更像在起话头。 “知道你御马技艺无双,快如闪电,不成想驾车也快。三个时辰,竟然从霁都到了六百里外的深泉镇。”阮雪音继续道,就着遮挡日光的手眯眼看镇外远山。 该是四面环山。 “回夫人,是从夕岭。”沈疾应,言简意赅。 阮雪音心下一动,方反应这笔帐算得有些糊涂,“是我想错了。但霁都到夕岭,也不过七八十里。”方向是顺的,那么算三个时辰行五百里,“依然很快。” “御马驾车乃属下本职,这些年来得君上信任栽培,不敢辱命。” 是个嘴严的。作为武将,也算会说话。阮雪音微笑,有些高兴。 “淳风曾送过我一枚玉簪。去冬她生辰,我并没有什么好东西相赠,一直惦记。此趟出来,总想着顺道为她挑件贺礼补上。”她停步转身,“你若见了合适的,不妨帮我买下,我再给你银钱。” 正午街上空旷,琴声已经停了,更显得四下皆静,而沈疾的脸被晒得微红。 “是。”他道,回话不如方才沉定,“只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属下担心——” “淳风喜好众人皆知。”阮雪音接口,“我都清楚,更莫说你们多年相识。你只管放心买。”顿一瞬,“有劳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六) 午饭过后,稍作休整,收拾停当,总算再出发。 来时不觉得,此番生了心思,阮雪音坐在车中便不消停,窗帘撩起来看个没完,直至胳膊酸方放下来歇一段,然后再撩,再看,恨不得将沿路山景盯出花来。 时值仲春,花是真不少,一路桃杏,竟不荒凉。 顾星朗不管她,闭着眼小憩,直至斜阳晚照,终于睁眼,大伸一个懒腰,被车内有限空间局促得不能尽兴。 “近黄昏了啊。”他转脖子甩胳膊,躬身站起来又松一松腿。 “公子当真好睡。这般颠簸,行车声四起,还是坐着,”还坐得那般端正,“居然能睡着。” 阮雪音应,一句“公子”叫得清软如莺语,顾星朗甚觉悦耳,笑答:“没办法,昨夜操劳,今晨又起得早,补足精神方可再战。” 实在不能忍。她暗骂,怒目过去,他接收到了,眨眼莫名: “你面红耳赤的做什么?昨夜我办事到深夜方归,不可谓不操劳;接下来日夜兼程要上蓬溪山,堪称战役。哪句话不对么?” 阮雪音无语凝噎。 登徒子与清正君子之间自如切换,此人功力,登峰造极。强辩口才更是与自己有一拼。 罢了。她略过以上诸般,凝了语声认真道: “照上一段速度,怕是半夜便能到边境?咱们今晚过境么?” “今天半夜?”顾星朗眨眼,“到不了,至少是明日午夜。” 三个时辰行五百里,接下来九百里却需要,她心下速算,至少十七个时辰? “我们今晚又要住店?” “住店”这词接地气,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可爱,顾星朗想笑,再答:“不住。哪有那么多时间。”这般说着,自斟一杯茶,马车虽小,一应俱全。 “那为何需要这么久?” “久吗?你不是知道距离?九百里,是车不是马,明日午夜若能到,算很快了。” 这些人传话倒利索,已经把自己问过方位知道距离的事一股脑报了。 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直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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