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人始终无任何反应。阮雪音盯着他的脸,被眼皮遮盖的瞳子都不曾转一下。 雪后尤冷,算是个晴日,不见日头,但天光极亮。阮雪音心神不定出了岱庐,一路寂寥,宫人们无声穿梭于竹林石径间,没什么异动,前面登基礼该顺遂。 但阮仲要有的忙了。突如其来的新君,除武官中该有不少支持他的声音,更多朝中重臣们须打点。东宫亦未安置,阮雪音想及昨夜种种,觉得该再去一趟。 聊聊封亭关。 过去数年她回来次数太少,阮佋对这位痴癫太子保护又甚,宫中更是明令禁止提封亭关那年苍梧城旧事。 今非昔比了。君位改规则易,最重要的是,应该到了可以问的时间。 她踩着厚雪复至东宫门前阶下,刚抬步,门再次开了。 走出来一位风毛华服妇人,比昨夜太子妃更见美艳,也更见年纪。 “雪音。”妇人笑开衬得周遭浑白亦明艳,而她通身石榴红恰似十二月盛绽的梅。 这母女俩倒如出一辙地喜红。“姝夫人。”阮雪音颔首。 “怕是不能再叫姝夫人了。”妇人下阶梯,描金缎鞋上同样镶了茸茸白风毛走得步步生莲花,“一朝变天,圣君不管事,本宫这种从前慢待当今君上的无知妇人,恐要被一条白绫赐下来直接呜呼了。” 她这般说,面上却松快自在,娇矜一如昔年。阮墨兮的容貌是长过了其母的,但心性厉害不足姝夫人五成。 “夫人已经去岱庐见过圣君了?” “一早就去了。除圣君谁还能保我的命?”她走下来与阮雪音并立同一级阶梯,展眸望苍茫宫阙,字字呼白汽, “不中用了。圣君也装睡,不会管本宫死活了。大半生相伴,有什么意思。” “听说蔚后已经动身,过几日便要回来。” “她又顶什么用。”妇人一嗤,“竞庭歌愿意开口让蔚君替本宫求情还差不多。”她美目稍转,转到阮雪音身上,整个人侧过来, “蔚君陛下求情也难一锤定音。还是你开口最管用。”她声量更低, “当今君上钟情你多年,雪音你去求,定能救本宫一命。” 阮雪音交握着的右手狠掐了左手一下方控制住没动声色。 “此来东宫,是探望太子殿下。”她退开寸许,一礼,“雪音先去了。” “东宫闭门谢客了。本宫刚进去就没见到。” 阮雪音顿住身势,“夫人来找太子,又是为何故?” “自然为保命。本宫与太子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要活,与对方商量总没错。”妇人一笑,“此刻除了君上,恐怕没人见得到他。你还是等君上得空再一起来吧。” 东宫药园和封亭关,想知道的太多,说的话走动的地方也已经太多。阮雪音自知多行易出错,不再满宫转,午膳时分回了雩居。 雩居大变样。距离她晨间出门不过两个时辰,帐幔颜色变了,陈设多了,满园满室粉白香花与地上积雪漾成一片香雪海。 “回六公主,造办司的人这么搬来了,奴婢们也就看着摆,没等您回来请示下,您看——” 那婢子一壁说,人已经跪下。整个崟宫无人与阮雪音相熟,这几日雩居伺候的也都是临时拨过来的宫人。阮雪音不欲与她们为难,略点头道一声“无妨”,径自用完膳回屋。 阮仲晚间至,两人坐在前厅饮茶。其实无甚可说,有些话问了反而尴尬,阮雪音静观杯中澄亮茶汤,半晌听对方道: “造办司的人来问我喜好,以重新布置影宸殿,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随口说了几样,顺便让他们把雩居里的东西换一换。”他稍顿, “没别的意思。昨夜阮佋说完那些,怕你再回这里不自在。又听说新来了一批淡色香花,想着你喜欢,就让他们一并送了。” “多谢。其实不必。”阮雪音静声,“我住不长,很快便要回霁都,这些东西还是该留着其他各殿用。你初登基,以后有的是殿宇须布置。” 半刻安静,粉白花朵溢冷香。 “我没想过娶别人。”阮仲也看着杯中茶汤。 “我今日才知道,”阮雪音转开话头,“原来姝夫人知道。” 他抬头看她,旋即明白。 “她站在东宫门口当着所有人同我耳语,我便在想,阮佋是否也知道。”所以发书至霁都要她回国。 每个人的盘算都似长远,此局到此刻为止究竟动没动,从哪一环开始变了走向,阮雪音已觉糊涂。 “所以她也很可能知道我不姓阮。”阮仲面色生变,显然动了杀机。 “阮墨兮就要回来,你不能杀她。”阮雪音稍顿,再问: “今日你去过岱庐么?” “还没。”一整日忙乱,好容易得片刻空隙,只想来见你。自没说。 “他也遁了。将此局彻底丢给了你我。”
第460章 迷途 阮墨兮回崟宫是在六日之后,十二月初七。 距离祁国十公主顾淳风大婚还有八日,半个霁都摩拳擦掌等盛会。 青川局势不稳,举众遥望锁宁城,以至于这企盼盛会的气氛也掺了杂音。好在祁宫内主持大局的是永不出错的瑜夫人,淳风虽对此终没逃过的“厄运”不满,到底服气于纪晚苓之得力有条,婚礼在即,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是处处满意。 “已经初七了,嫂嫂还不动身,要赶不及回来参加了呀!”这日淳风来挽澜殿,自然是醉翁之意在沈疾。无奈时辰未至,沈疾还没到岗,她只好腆着脸烦顾星朗。 顾星朗不大说话,只管满书案翻折子又拆信笺。 淳风自不敢靠近更不敢窥探,好半晌小心再问: “有嫂嫂的消息?” “没有。” 答得竟生硬。 淳风眨眼,暗忖这么远还能吵架?“是你催她回来她不回?” 顾星朗总算抬眼,“你还有事?没有跪安吧。” “过几日我就嫁人出宫了。”淳风撇嘴,“九哥你这什么态度。此一别,以后你再想见我就难了!” “人家锁宁城嫁过来的都能说回就回还一去半个月,你就在家门口,有什么难的。” “啧啧啧果然是生了嫂嫂的气,我就说谁能把你怄成这样。回也是你让回的,赶上人家国内兵变打了一架,又易新君,她一时半会儿自然回不来。”顾淳风这般说,再眨眼, “九哥你这脑子,对今日局面总有预判?那一开始就别送人去啊,又在这里心烦意乱什么。” “那阮仲,”顾星朗慢道,“你当初不是和他打过交道?” “九哥你提这个做什么。”淳风忙回身望,不见沈疾身影,“我都要嫁了,谁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他当时,”顾星朗一咳,“可对你说过,比如,心上人之类的话。” “啊?他不是对你说的?他告诉你,你告诉了嫂嫂,嫂嫂又来告诉我,就在夕岭,我还为此同你在岁羽轩吵架。怎么又来问我?” 顾星朗沉着眼。 “他此番兵变就是为那心上人?”顾淳风细回忆去年夕岭吵架内容,“关乎社稷的交易,也是这个?红颜祸水。”她咂嘴, “所以是谁嘛,这都登基了,没听说他要谁啊。” 说明他要的人已经在了。阮墨兮今日到,而阮雪音一直就在。 他强行阻止自己将城门下裹披风的传闻与她入了阮仲军帐的事往这上头联系。 “我这里忙得很,你跪安吧。” 淳风瞧着不妙,也不多缠,至门口犹犹豫豫回转身,竟严肃: “九哥,这场我们参加么?” 顾星朗一时不解:“什么?” “我是说,如果九哥你也有准备,包括嫂嫂此去锁宁城,是有不得不去的考虑,那到时候,”她一咳, “我也是要去的。” 顾星朗遥看她片刻,“到时候再说。” 昼夜轮替,人人赴锁宁。 蔚后阮墨兮的车队抵达是正午,而在这天夜里,另一辆两骑轻装马车也到了锁宁城郊。 却在岔路口被又一辆斜刺里蹿出的华丽丽四骑马车撞了个车仰马翻。 “对不住啊!”那四骑马车上车夫赶紧下来,又招呼随行小厮,三两个人一起帮忙扶马又扶车。 “这么宽敞的路。”两骑车夫倒不恼,只嫌麻烦,嘟嘟囔囔。 “对不住对不住。”四骑那头几个人都客气,“我们抄这条近道黑,走得也急,没瞧见!” 须臾又过来一个,手里一枚胀鼓鼓锦袋叮当作响,“得罪了。”那小厮向着两骑马车一欠身,“我们公子说小小歉意,还望收下。” 两骑车夫不敢接,转而望身后车帘沉沉。“不必了。大半夜赶路要紧,走吧。” 却是个婉媚而清越女子声。 “唐突的是美人儿,更不能不致歉了。” 只听四骑马车前再起声响,却是车中人下了来,一身海棠红,老银色斗篷,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带了醉意。 “小姐这车轱辘有些破损了,怕是捱不到入城。”那男子走近,煞有介事检阅,“不如暂乘在下的车,进城后我让人送去修理,保管还小姐一辆簇新的。” “不必。走。” 竟是个烈性而不讲礼数的。男子更来兴致,顶着薄醉继续赖, “月黑风高,又是冬夜,这车要真折在半路上,小姐不仅寻不到帮手找不到人修,城郊荒地,连个临时住处都难觅。还是跟在下走,姑娘家独自出门,周全些为好。” “哪来的地痞流氓?”车内女子不耐,猛伸手掀帘,“深更半夜逼姑娘上车,最不周全恐怕就是阁下。” 明明是杏眼,眼尾却挑似丹凤,肤白更胜冬月光,尖下巴颇显刻薄,整张脸因着表情犀利都显得刻薄,以至于肃杀。 却美极了。这般乍现在暗夜里如鬼魅似妖灵。 酒意顿消大半,上官宴瞪直了眼。 竞庭歌也不意竟是个贵公子。临近锁宁城,任何贵公子都可能有身份是人物,她略一思忖,清了清嗓子, “得罪了。还以为是山贼。” 山贼还驾四骑马车?还带一堆随从?上官宴心知是圆场的话,以为对方也被自己通身金贵丰姿潇洒慑得折了心,粲然而笑, “家仆无礼,冲撞了小姐。”他彬彬欠身,看一眼前车轱辘又望四下漆黑,“荒郊野外,在下实不放心让小姐这般独驾一辆随时可能走不动的车,要不还是——” 竞庭歌心道我的车夫难道不是人?更别说还有暗卫。 “公子所言极是。”这般腹诽,答起话来却两样,她迤迤然下车,“我这人怕黑,真要停在半道上等天明,捱不住的,非吓破了胆不可。” “巧了。”上官宴更觉称心,“在下也怕黑,所以深夜行车掌得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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