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终于停手转脸,“我若是你,这般在意阮氏家业,此刻就赶紧想办法稳住舆论别让那些朝臣带着整个崟国闹。继续闹下去内乱再起,你父君的位就白禅了。” 阮墨兮瞪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眼,“危言耸听什么?” “阮仲当初逃去的是苍梧,送他回来的是肃王慕容嶙,崟蔚因此起阵势,到今日肃王仍留在锁宁不回去,你是瞎么?” 最后这句实在不客气,实在很竞庭歌,一年来在蔚宫挨的骂涌上心头,阮墨兮破口: “你们师姐妹两个怎都这般嘴坏!” 竞庭歌经常噎她么?阮雪音稍自省,是说得过了,但对方迟钝实在气人,且从小到大嘴坏的是她吧? “蔚国怕是有所图。”遂平了声气慢道,“要保阮家王朝,阮仲动不得。你是蔚后,此番回来算好事,有力出力吧。” 薄暮至,云层低,天色将黑,阮雪音唤粉羽流金鸟找同伴。 “它应该就在城内,或者附近,找到了叫它告诉她,见一面,我就不追究香囊那笔账。” 消息回来已经半夜,阮雪音有阮仲给的御令,要出入皇宫极方便。 地方定在最欢楼附近,前往那间地下书屋会途径的小酒肆。 夜半无人,酒肆湿冷,两人披着斗篷罩着风帽围在炉边,一人一口酒,浸浸地说话: “收手吧。时候不到,闹也白闹。”阮雪音屏着气声。 “怎么不到。大的有毛病,小的没资格,这里可不是什么拜凤之国,你休想再给我搞那套女儿承家业。机会千载难逢,三百年,怎么都该垮了。”竞庭歌也屏着气,声切切, “你不是站那边了?又来管什么闲事。” 那边,自然指祁国。 “这局有问题。”阮雪音啜一口酒,觉得暖了些。 “什么问题?”竞庭歌冷眼瞧她,一副等对方耍花样之神情。 “他为何赖在锁宁不回去?十日了,等什么?” 自然指慕容嶙。 “我就是为此来的。刚到那晚我已经见过他了,此人果然在军内动了手脚,蔚军之中怕有不少人现下听他差遣。” 阮仲也是这么说。西南境屯兵里有七成。“还是不对。”阮雪音静声,来不及问她怎么见到的慕容嶙,只觉不对,越想越不对。 “怎么,晚些你夫君也要出手,你怕我不敌,提前来救?” 原本不该管,也不该来见。但此局自阮佋禅位已生变数,而慕容嶙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是否局中局中局,恐怕连顾星朗都没算到。 没法儿算到。 捅一下未见得是坏事。 她突然觉出来哪里不对。
第463章 捕月 阮仲。 流言起于初登基的节骨眼,或打压或澄清,总得做些什么。关上殿门不露面,放任朝堂甚至民间如雪花纷扬般口口相传—— 计当前计长远,都属下策。 他又在等什么。 便蓦然想起来他原本就做好了改国姓的准备,甚至为此前往霁都找过顾星朗求正名之助—— 以崟东五城换。 所以他是将计就计行改国姓之策?怎么服众? 今日局面乃竞庭歌所为,他又知道么? 慕容嶙知道么?近几日她反复关联蔚军状况与此人长伏锁宁不出之逻辑,不得要领,渐渐对屯兵、兵力、慕容家兄弟或要趁此机会一决高下的最初判断也生了疑窦。 都是幌子?慕容嶙并不是在等一个武力相抗夺回君位的机会? 不用武力,用什么呢。 自己此回锁宁城发现阮仲逼宫真相,犯的错误是盲己。 她忽觉心慌,抬眼望竞庭歌。 两人都罩在斗篷里,目色变化也就显著,目光一接简直电光火石。 “干嘛?”竞庭歌被她看得发虚。 “你得走了。” “什么?” “他在等你。” 阮雪音不确定此突来灵光有几分道理。 竞庭歌更是在此话出来一瞬莫名其妙。 她自觉没听懂,至少没马上听懂。 但月亮听懂了。 月光之下踏破冬夜沉寂的马蹄声听懂了。 浩荡马蹄声出现在最欢楼后的小巷间,过分不寻常,惊得昏然寐着的酒肆老板迷糊站起来便去了门边打帘看。 从酒肆后门出是那段逼仄走道,然后右手边打制小件金银铁器的小作坊,至尽头左侧便是地下书屋的深灰门帘,死胡同。 只能走前门正面相迎。 “你觉得是慕容嶙?”竞庭歌站起来。 “你此来锁宁有多少护卫?”阮雪音答非所问。 竞庭歌不理她,径自往门外走。 “别。”阮雪音伸手要拉。 “怕什么。他能奈我何?”竞庭歌步子飞快,已经过酒肆老板身侧到了门外。更深露重,她裹着斗篷仍是打了个寒战。 “竞先生。” 一人语而有挡万夫之势,阮雪音立在酒肆内攥着手听,正是十日前城道上的慕容嶙。 “就知道你有花样。”又听竞庭歌不疾不徐回,一如既往挑衅而轻蔑,“怎么,想在异国月夜杀我灭口?” “先生之姿,本王魂牵梦萦,如何舍得杀?” 这般听慕容嶙贫嘴,又听远远近近似有零星打斗声。“本王这些部下与皇兄的暗卫该有一拼。要命的是,”他笑起来,“我这儿人多啊。” 便听窸窣一阵下马声,当是队伍中数名兵士行动,迅速围了竞庭歌。 “先生,请吧。” “此处是锁宁城,肃王这般随意抓人无视崟国法度,恐有不妥。”阮雪音出门现身,也站在了月下与竞庭歌并立。 慕容嶙全无讶色,居高临下颔首再笑:“六公主言重了。本王这般声势策马带队在城中捕猎,”他瞥一眼竞庭歌, “若无上头招呼,巡防早就到了,碍着本王这身份,怕是连禁军都到了。” 阮雪音反应一瞬终明白所谓上头是谁。 只有一个人能号令全城兵甲。 “还要多谢六公主带路。”慕容嶙说完这句,一个眼色,数名兵士包围再近。 “少碰我。”竞庭歌冷声,又转脸看阮雪音。 我自然不知。阮雪音摇头。 竞庭歌不再看她,与慕容嶙对视片刻,抬步朝他去。 兵队踢踏消失于月下,沉而响,在格外深静不见巡防的城中尤为刺耳。 阮雪音看着重归空旷的寂巷怔半瞬,忽瞥见不远处最欢楼三层后窗边有个人影。只下意识一望,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上官宴两臂高举做了个无辜姿势,又摇头耸肩。 阮雪音回崟宫冲进了影宸殿。 “你一早就知道。”最早,从军帐中跟她说慕容嶙兵力如何开始,就都是障眼话术。 阮仲穿着件淡青寝衣,寝衣比朝服常服都少棱角,以至于他整个人也显得柔和许多。 “嗯。” 倒坦诚。 “但蔚军中确有不少他的人,边境那些亦然,我没骗你。”他走过来,认真看她。 阮雪音这才发现他寝殿中也有一大瓶雏菊,白瓣黄蕊,烂漫得刺目烧心。 她压下心头火,“今晚我出宫,你也知道。是你通知的慕容嶙让他跟着我,就能找到竞庭歌。给我御令,是为这个。” “前两项是。”阮仲答,依旧温然,“御令是我想给你。你想要不想要的,我都想给你。” 阮雪音只觉胸闷,“他要拿竞庭歌做什么?要挟慕容峋?” “是吧。”阮仲淡笑,“不只你们女孩子讨厌动兵刃。打一仗费工夫,涂炭生灵,若有旁策我们也会选择不用武。” “有时候倒希望你们光明正大地打。这般拿女子作饵作棋,算什么英雄。” “我不会拿你作饵作棋。” “但你助慕容嶙拿了竞庭歌作质。他装神弄鬼赖在锁宁城不走,就是等竞庭歌亲自来探。” “只能说他对竞庭歌其人拿得很准。愿者上钩。” 阮雪音从不知阮仲对答起来这般周全无纰漏,与印象里阴郁不说话的少年并不完全重合。 “竞庭歌非善类。”只听对方继续,“她拿你作饵煽动我谋君位,你甚至到最后才知情,这么个六亲不认之人,为人鱼饵也是因果循环。” 阮雪音无心追究这些已经发生的是非对错。“近日流言呢。你们也猜到了是她。” “慕容嶙说竞庭歌若来,很可能走这步乱崟。我是无所谓谁捅这一刀的。数日前你说姝夫人也知此事,我就做好了准备,辗转反侧,终下决心。” 阮雪音默了默方轻声问: “决心改国姓?” “雪音,”阮仲再近半步,抬双手要抚她双臂,“我——” 阮雪音起脚退,“事已至此,确实难办。但我若是你,还是行保守之策咬死自己为阮氏子孙。非常时候,忌节外生枝。” “我已经决定了——” “没有必要。你已经做了国君,也答应了阮佋——” “你姓阮,我就不能姓阮。”两人都抢白,不断拦截对方的话,而阮仲忽强硬,“他那里还有别人,我没有;他对你做不到一心一意,我可以。你在他身边呆不长的。雪音,我等得起。”
第464章 醋书 如此局面诸事劳心。 为何还要拉扯这些。 阮雪音木了片刻道:“你回锁宁城那日我已经说过了——” “我记得。我也说过了,不会纠缠。” 那又改什么国姓说什么等。 “但我得准备好。从前竞庭歌为鼓动我说了不少话,哪怕如今看来都是些虚言,有些道理却不错。我不知道顾星朗对你做了何种承诺,可能真心且动听,也可能夜宿挽澜殿一夜听雪灯都只是手段。没关系。你信,我就陪你信,哪日你发现承诺皆谎言,想走,我就在锁宁城等你。” 他再次淡笑开, “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不在乎多几年。” 阮雪音彻底气短,自知脸色不会好看,但她接不上话。开口跟对方论证顾星朗对自己有多一心一意叫他彻底死心? 很荒唐,她也干不来这种事,更没有十分底气。 “真心假意或走或留,都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纵有一日镜破难圆,”她斟酌再三怎样缓和些说,“我也自有去处。”总归不会来锁宁城。 阮仲没立时接话,阮雪音深恐两人间哪怕瞬间沉默,再道: “阮佋这场昏睡,最长不过半月。他眠下去是十二月初一,今日初十,”早过了子夜,确切说已经十一,“就快了,你要改国姓——” “我都要改国姓了,他若不允,自会起来拦。” 阮雪音稍怔,“你是,” 阮佋留了太子名分,自己深眠,将乱局交给她和阮仲,难保不是一步先过河再拆桥的棋。唯一须担的险是阮仲在此期间直接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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