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红烟紫两道身影腾空而起,掠向南边无尽夜色。阮雪音与慕容嶙遥相对,黑荡荡河边寂如永夜。 最外圈银芒未落,慕容嶙也不急,安然坐回小方凳,闲闲道: “真冷啊。主要还是潮,浸得腿脚不听使唤。” 阮雪音观他闲适,尤其泰然,心下微动: “你还有人等在前面。” 慕容嶙不答,抬头看天上凸月,该要落雨或落雪,丝丝绕绕尽是雾气。 “往南跟!”阮雪音忽高声,自己亦返身朝小树林上官宴他们离开的方向去。 “动手!” 却听慕容嶙沉声,内三圈兵士齐向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的最外圈弓弩手出箭! 对箭声起,外圈阮雪音的人皆受钳制,只能反击。一时千箭击发嗖嗖之声响彻月夜河畔,几百人对几百人,竟是无人腾得出脚撤离! “能走便走,一路往南,不要恋战!” 阮雪音心知不妙,高声留下话便钻进小树林翻身上马。“得罪了六公主!”却听慕容嶙在身后遥喊,似乎笑着,“回头本王会亲自向两位陛下赔罪,还请公主多美言!” 自然是说顾星朗和阮仲。他连阮仲的事都知道。阮雪音甩开这句揶揄,压下心头烦躁,低伏在马背上抓着缰绳以防掉落,脑子开始飞转。 慕容嶙总共带了五千人来锁宁。据阮仲说入城那战损了蔚军两千余人,晚上恶战他们也加入了,该是因着有相帮的约定,仿佛又是近两千折损,那么慕容嶙自己的人还剩千余。 方才河边三圈兵士约三五百人。 所以余下几百等在更南边上官宴和竞庭歌的必经之路上? 不会这么准。 哪怕今夜上官宴来,慕容嶙察觉不对开始部署,也不会如此准确将人安排到南边。 他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会逃往哪个方向。 兵分四路各一两百等在东南西北四边? 大方向是四个,但早些从上官宴那里获知位置后她看过地图,这间园子周边总共七条路。 东南一,东北二,西南二,西北一,正东一。 除了路还有两个村镇,分别在东北和正西偏北。上官宴完全可以一直空中行进借村庄瓦舍走房顶墙檐。 所以至少要伏九拨人。 几百人分成九拨,每拨只几十。 几百支弩箭齐发再好的轻功再强的应对都该躲不过,几十支却是有可能的。 上官宴使暗器,一边遁一边发暗器撂人,逃得掉。 而慕容嶙分明成竹在胸。 说明每条路上的伏兵数量都绝对足够,至少过百。 他的人不够,势必有援军。 只能是阮仲的人,崟军。 马蹄飞快,穿树林上小径颠得阮雪音直欲作呕。骑马可太难了。她伏身更低,几乎完全趴在马背上,勉为其难控制缰绳。 这条小径便是西南方向两条路之一。他们俩当然也走的这条,因为约定的最终会合地就在此路尽头以东北再行二十里。 上官宴带着竞庭歌,再快不会比她的马快,算上方才时间差与此刻驭马速度,应该就要追上。 风声马蹄声搅扰着寂静长夜,分明再无第三种声音,但阮雪音感受到了那种压迫。 人群。 人群静止,却又风声鹤唳,相持在小道尽头只见黑影幢幢一片。阮雪音的马蹄声赫然出现在几里外,便如划破这层紧绷的匕首。 该有不到两百人,皆在地面。上官宴和阮雪音最终择了这条道,也因其几无高木,少了树上埋伏的风险。然有一利便有一害,问题亦在这里—— 无所依傍,难以乘轻功之便随时躲藏。 此刻那百来号人团团围了正中央一男一女,皆满弓利箭相对,闻得马蹄声,纷纷转脸而望。 自没什么人认得阮雪音,女子更不足为患。那仿佛是领队的男人很快转回去,看向上官宴沉声道: “主上只吩咐属下们留姑娘,如无必要万勿见血。伤了公子实属无奈,还请高抬贵手,容我等将人送回去交差。” 阮雪音已至近处勒马,听得此言凝眸细辨,太暗,只能隐见上官宴右小腿后侧插着支粗沉羽箭,同样晦暗的血光被月光箭光极偶尔映出来,正在汩汩流淌。 两人自也都看到了阮雪音,上官宴不答话,竞庭歌蓦然开口: “还不把御令拿出来!” 阮雪音已经完全坐直,闻言动了动眉心,忽探手入腰际,不疾不徐拿出一块暗金符节。 “梅符在此,君上口谕,即刻放人。”
第468章 庙呓 青川四国兵符各不同。 祁为破云符,白为飞凤符,蔚为镌龙符,崟最特别—— 梅符。雕工极巧的一块梅花样符节,花蕊丝丝可见,一劈两半,用时相合。 右半常年握在国君手上,左半数量众多,基本一地一符,交与地方军政长官,以为制衡。 如今夜这般的小分队,哪怕是禁军,受级别限制其领队手上也不可能有左半梅符,所以合符以验真伪是决计实现不了的。 好在阮雪音传的是御令。 整个崟国,或该说整个青川,右半梅符只有一枚。 挽弓拉箭的百余人齐变了脸色,那领队却镇定,道一声“守住了”,径直朝阮雪音过来。 “姑娘自称有圣谕,手握梅符,臣下惶恐,不敢轻信,还须等上头指示下来,方能行动。” 阮雪音将风帽褪下,露出清美至极的一张脸,俯身凑近,直视对方面庞, “若是能明面上层层下令,君上就不会叫我来了。人是蔚国的,想必你们有数。国之博弈,明里暗里各有一套逻辑。君上明里叫你们抓人,暗里却叫你们放人,自然有他的考量。” 她一伸手,将符节递到那领队跟前,语声更低而叵测, “梅符为乌金制,价值连城,右半花蕊嵌瑿珀,连皇亲贵胄都难于仿制。你若不信,拿着慢慢看。” 符节就在眼前,那领队瞥了一眼,忙跪下, “属下不敢!” 阮雪音直起身来,双手持符极端肃,“各路兵马或在伏或追赶,继续耽搁下去,人没放成,一应罪责只好由大人及大人的这些兄弟们承担了。终归圣上密令,”她再晃手中符节, “是即时到了的。” 那领队单膝在地,似挣扎,半晌回头向一众围兵沉声: “让路!” 银芒降落,上官宴伤了腿行动不得。阮雪音下马过去,对竞庭歌低道一声“你们先走”。 两个姑娘遂一人一边搀了上官宴将其折腾上马,竞庭歌再上,坐于前,微侧头说一句“坐稳了”,策马扬长而去。 众兵士惶惶不知进退,那领队更是默在原地好一阵无指令,直到阮雪音过去轻问“可还有多余的马”—— 领队示意,有兵士很快牵了一匹高马过来。 “多谢。”她翻身上马,伏低了身子也驭马离开,留得晦暗月光一地。 丑时过半了。 那破庙黑洞洞在一段曲折山路尽头。还剩下约两里地时阮雪音弃马步行,半柱香之后进了庙门。 冬夜死寂,虫鸣不可闻,朽木蛛网混着地底潮湿沉沉霭霭网着寒气。阮雪音就月光辨路,依然等同于盲行,过空地近门槛,终于听见低低说话声。 “都说了别挨我这么近!” “我怕!” “我也怕!” “所以要抱团啊!” 女子默了默,“走开!” “嘶——”极显著气声穿击黑暗,“我的腿!” 一小簇火光便在这时候亮起来,阮雪音立于庙内看着残破佛龛前地上惊慌失措的两个人。 “都是胆小鬼,干嘛不生火。” “你说得轻巧,这么漆黑一片山忽现光亮,怕谁看不见么?” 阮雪音不理竞庭歌呛声,走过去看上官宴小腿。羽箭已被拔出,伤处胡乱缠了条手绢,烟紫丝缎,浸得暗红濡湿。 “这样哪里止得住血。” “等你来弄啊,我又不习医。” 火气颇大。该也是长时间黑暗吓的。 阮雪音蹲下,看一眼上官宴依然扯着竞庭歌裙摆那只手,“现在不怕了吧?可以放了。” 上官宴方期期艾艾撒手,又捂腿龇牙咧嘴,“痛——” 也不知真怕痛还是和竞庭歌一样吓得脾气坏。 阮雪音拿出几样物件,有药瓶有布带,简单处理了血浸浸的小腿,将丝绢还给竞庭歌,又生火略驱散些寒气,三人所在小小一方天地暂时明暖起来。 “你这样子,没法送她了吧。” 上官宴哼一声,“亲自送肯定是不行了,叫人一路护还是办得到的。” “谁要他护?”竞庭歌正颇嫌弃将血绢一扔至火边,“我这人不惯欠人情。更不敢欠上官家的人情。” “扔什么。”上官宴挑眉,“你不要我要。”便向阮雪音,“拿来。” 血淋淋又湿漉漉,阮雪音亦不愿再碰,只向竞庭歌,“那你怎么回?” “我自然——告诉你才怪。” “啧,”上官宴勾嘴角笑,“刚还说今夜来捞你的都可爱,转脸便不认人了。喂,若不是她你这回要玩儿完的。” “我又没叫她救。她自己要救。”竞庭歌一仰靠上佛龛下破墙,“今夜你那些人,哪儿来的?” 阮雪音不答,低头拨那堆燃烧的木。 竞庭歌两眼晶晶亮,却是欢喜起来,“顾星朗的人?他在锁宁城果然有储备。拢共多少?总不会今夜的就是全部?几百,但精锐?都是杀手?死士?” 阮雪音依然低头拨火。 上官宴叹为观止: “看来得聊这些事才能博你一笑啊。” 竞庭歌自不睬他,目光炯炯继续盯着阮雪音,幸灾乐祸: “难为你,此番捞我出来,回去要哄两个男人。阮仲还好说,千依百顺定不敢生你的气。霁都那位就不好说了,我脱困,且是借他的人脱困,指不定怎么恼你呢。” 上官宴目瞪口呆,“阮仲?”忙去看阮雪音,“真不是亲兄妹?阮仲喜欢你?那小子知道么?” 竞庭歌幸灾乐祸更甚,“这会儿多半知道了。迫不及待想看大戏呢。”稍顿再问: “梅符又是怎么回事?千依百顺到这个地步连兵符都给你?” “假的。”阮雪音黑着脸,终肯应声,“阮佋禅位那晚交符节给阮仲,我就在旁边,细看过。趁出宫之便找了三处地方加工,一处雕形,一处镌纹,一处镶嵌。” 方不至泄露梅符真容。 “其实很粗糙,普通黑石,所嵌是珠花上的红珊瑚珠。”她继续道,拨得火堆噼啪作响。 “但暗夜瞧不清,那些小罗罗又没人见过御符,你这般底气十足地陈述利害、情理兼施,很容易便成了。”竞庭歌接口,“准备倒周全。你假制兵符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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