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瞒的了,阮雪音将假制之事一五一十交代。 “我能看看么。” 阮雪音掏出来递给他。 “你这次回来,不止为东宫药园吧。”阮仲握着那枚带了体温和橙花淡香偏偏粗制滥造的黑石块,“如有必要,也想搅时局。” 否则制兵符做什么。 “没想搅时局。但情势如此,万一须救人或帮人,有备无患。比如昨夜。”阮雪音抬眼,“抱歉。” “抱歉什么。各有立场与软肋,你又不是从我这里偷了兵符。” “但我假传了圣谕。”可为死罪。 “昨晚被你骗的那些人还好好当着差,我什么都没说。” “我欠你一份大情。” 阮仲笑起来,“不是为了让你欠我情。但你愿意欠,我很乐意记在账上。” 世间男子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天赋使然。阮雪音不是第一回 见识,无话可说。“其实我想不明白姝夫人为何行此举。” 将这场不可言不可说的倾心公之于众。 “自然是不想我坐这君位。” “然后让太子坐?她有什么好处?” “我不会善待她。但太子妃会。盛传太子妃是她远亲,若为实,前者做了皇后,是有可能尊她个太后的。至少也能保后半生安稳富贵。”阮仲举眸望门外冬景, “后宫这些女人,眼界认识大都止步于此了。” 真的只是这样么。阮雪音莫名对那个雪后晨间东宫门前姝夫人的脸印象深刻。 封号为姝,与四姝斩同一个字。 魔怔了。她饮茶止心绪。 “君上。”佟钧近门边禀,该是不好说,没下文。 “我得走了。”阮仲会意起身。 “这个世代的统治逻辑是世袭。”阮雪音稍踟蹰,轻声道: “哪怕禅让也是内禅。” “有内禅便有外禅。”阮仲也轻声。 “内禅的逻辑是任人唯亲,外禅的逻辑是任人唯贤。青川三百年,一直是家天下。但从长远看,家天下不及公天下。” “你提醒我了。雪音,多谢。” 十二月十三正午,当朝崟君发诏,称圣君禅位时已知新君并非阮家血脉,然多年养育,名字也早上了玉牒,太子身体一向不好,出于层层考虑,最终决定由锐王承大统。 十二月初一子夜的禅位诏足以佐证此说。国君下诏禅位,臣子本着忠君之道,自当无条件支持,而不是内讧甚至煽动民意祸乱家国。 凡行此举者,有谋逆之嫌,理当问罪。 没完。 此诏最石破天惊的是最后一段,大意为: 有不服者,认为诏书所言有失者,来辩。 直到今年恩科头名、封了从六品修撰的丛若谷出现在凌霄门下,新君阮仲一身暗柘黄出现在宫墙之上,百姓们方明白“来辩”一词,其意为何。 是在天下人面前直接与国君辩。 初生牛犊不怕虎。乌泱泱民众如是说。丛若谷年二十三,生于崟西南寒门,六年两次正科未中,直至今年恩科,一鸣惊人。 修国史的小官作君位之辩,有趣且讽刺。 那丛若谷一拜三叩首,起身朗朗道: “自青川有史,君位世袭,皇室讲正统,传承论血缘,以此保国之统一,长治久安。本国三百年稳固,锁宁之宁得锁,臣修国史,窃以为多得益于此。臣民们对君上姓氏之疑之伐,并非有意忤逆,实因规矩如此,传统自有其高义。” 阮仲立于宫墙上,与数日前兵临城下时阮佋几乎同一位置。但他没有负手,两臂自然垂落身侧,显得孑然而坦荡。 “何为君?” 习武之人中气足,此一声语气平实却沉郁郁似钟磬。 凌霄门下男子稍怔,朗声再道: “君者,有上及天下通地之魄力,渡众生平天下之志气,为国为民,术柔决刚,厚黑,清白,缺一不可。” 阮仲点头,“这些同朕姓什么,有何关系?”
第471章 君论 云层堆积就着冬日湿寒压下来,将苍茫茫人与城皆按向地面。 丛若谷再怔,一揖,“臣所言,是可与不可;君上所言,是能与不能。两回事。” “可且能者,自是上选,可以不破规矩不改传统而得明君。”阮仲复开口,依旧垂着手, “然世事难全,总有遗缺,当情形变成可却不能、能而不可两种,丛卿,一个无法及天通地、渡众生安天下的合规继承人,和一个有魄力有志气、为国为民术柔决刚的不合规继承人,你选哪个?” “君上所言确为常理,然皇家自有皇家法则,向来不以常理论之。且若照君上所言,凡能者皆可为君,那这世上能人志士千万,堪治国安天下者或以百计——” “说得不错。”阮仲接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朕浮沉崟国皇室二十载,见多了能力卓绝者,亦认识不少丢到尘世里根本活不过三日的窝囊废。皇家百年,不见得每朝都有能人可堪为君,与其气数将尽时被另一个家族摧毁至覆灭,不如早些修弊端,立新规。” 两人一上一下皆高声对答,以至于每字每句都被城中围观民众悉数收入耳内。 过分振聋发聩,完全超出了所有人对这场君臣辩论的预判。 宫门前丛若谷已是被王侯将相之句震得呆愣,修弊端立新规六字既出,他脸色涨红了又白,半晌压着嗓子缓声问: “君上何意?” “崟国立青川三百年,这片土地上每个人,比其余三国民众更爱其家,更重其国,因为我们著史最长,走得最远。”阮仲答,声量仿佛比先前更大, “朕确实不姓阮,但也从未想过因此而改国姓易国号,因为本国只有一个姓氏一种称谓,是崟。诸位,” 他远了目光,尽可能望向城中所有人,每张脸, “此国不姓阮,你们每个人都是它的名字。君位要义,在于引领民众筑其家盛其国,朕以为能者比合规者更值得托付。在青川以前的更早上古,部落首领择继承者,行的是议事推举,考察任能,史称禅让。禅让时往往会传一句话: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他松了语气,其声却如雷动, “允执厥中四个字,在影宸殿正殿挂了三百年,也许根本是一句预言,一种提示。圣君传位于朕,行的是禅让,如今朕想将此制延续下去。崟国自本朝始,取消世袭,改君位传承之制为禅让。内禅或外禅皆可,能为大。” 此一番宫门上陈辞如暴风骤雨,顷刻在整个大陆蔓延开。 改制。 皇室不存,国姓无定,天下为公。 难言利弊却真正解自身困局而又与其他三国为敌的一笔。 “怎么讲的都有。”挽澜殿御书房,涤砚敛声禀,“有说大逆不道的,也有称,”他稍顿,敛声更低,“治国当如是,明君当如是。” 顾星朗伸手够白玉杯啜茶,微蹙眉,“凉得倒快。” “隆冬时候,御书房未铺地龙,是冷得快。”涤砚忙答,赶紧去旁边方桌上摸白玉壶,倒还热,迅速拿起另一盏玉杯要斟。 “说多少回了,那盏是她的。” 涤砚一拍脑门儿,“微臣糊涂,连日不消停,脑子也浑了。” “嗯,你日理万机,确实辛苦。”顾星朗将乌木案上白玉杯往前一推,示意他快些。 “不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不敢,”顾星朗近来喜怒无常,涤砚时刻陪着小心,以至于句句出口句句错,越发不会讲话起来,“君上,”他今日实有些扛不住,苦了脸,“您就饶了微臣吧。” 谁惹了您您找谁去。他心下嘀咕,不敢稍露半分。 “你怎么看。”热茶斟满,顾星朗端起来一口饮半杯,闲闲再问。 “回君上,”阮仲兵变为红颜、且红颜正是阮雪音的说法自也从锁宁城传了出来,天下尽知。顾星朗连日暴躁有了合理解释,涤砚更不敢说半句对方好话, “当然大逆不道,有违忠孝之义,更是藐视祖宗规矩破坏百年传统。且他这么干,至其他三国于何地?难不成也跟着他改世袭为禅让?那还不得天下大乱了?” “你平心答,若有一日你的子孙也能凭个人努力跻身君位候选之列,甚至成为国君,你乐不乐意。” 涤砚反应不过,只觉膝盖一软,扑通跪了地,“臣不敢!” 顾星朗也不逼,抬手示意他起来,一口饮下余茶,开始转杯, “当然乐意。谁听了都乐意。此论此举,惊世骇俗,偏偏合民心对民意,哪怕将来推行不成,他这几十年崟君生涯算是保住了,且保得有姿有态。” “君上是说,此为崟君权宜之计?” “权宜与否,还是真心实意,朕也不好胡乱揣测编排他。但此局解得算是有脑子有胆魄。” “君上意思,他这位子坐稳了?” “以他目前显现出来智识,步步为营走下去该坐得稳。” 但?显然有但,顾星朗没再说。 但时间特殊,时局特殊,有没有运和命坐下去才是大题。 这一世君运若折在了半路,所谓改制也不过一场白日梦呓。 “不合时宜。”顾星朗转了话头再道,“长远来看,禅让确优于世袭。然青川未统,一国行禅位制,乱的可能远大于治。” 十二月十四,蔚君慕容峋发书锁宁,一手传位,一手还人。 国书直接发到了影宸殿。 惊世骇俗。 更惊世骇俗的是,地方约在了封亭关。 崟国支持肃王慕容嶙几成定局。为求公允,蔚国又请祁国出面做见证—— 最惊世骇俗的来了,祁君一口答应。事急不容缓,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 八年以前,肃王慕容嶙押崟太子阮佶,崟国派使臣,祁国派太子顾星磊,三方聚封亭关,现场谈判,以地换人。 顾星磊殒命封亭关。 八年以后,崟蔚两国再起争执,再请祁国出面—— 历史重演,不过是崟蔚互换了主被动,而祁国依然像个学不乖的莽撞孩子。 有邀便应,好了伤疤忘了疼。 八年前是储君局。 八年后呢?
第472章 舍得 “怎么能这样!” 十二月十四深夜,祁宫挽澜殿,御书房门口。 顾淳风跪在廊下已近一个时辰,沈疾立于旁一言不发,涤砚搓着手蹙着眉里外不是人。 “什么都准备好了!宫里宫外,我的灵华殿沈疾的宅子,明,日,了!”顾淳风扯着嗓子,一字一顿越说越响,震得星月都似在颤, “臣妹就嫁这一次人,九哥非要在这节骨眼上作梗么!崟蔚两国的破事,关我们屁事!竞庭歌死还是活,慕容嶙又或慕容峋做国君,”她一顿, “名字都这么难听!叫什么嶙峋!这些与我何干,凭什么不让我成婚!”她越说越没样子,跪得东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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