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杂人等不谙旧事、不知远局,自不懂暗语——意义非凡四字,也许正指祁君去岁帮扶? 但阮雪音和顾星朗明白所谓意义,落处在那些青金。以及段惜润随口就能给出的兆怀宗十六字遗箴。 她当然还可能给出别的,那些她不自知而一旦说出来对他们有莫大帮助的。这是在以携手赴先辈之约换她女君生涯得保。 这是个值得考虑的交易。 顾星朗未料段惜润竟有为君雄心。 祁南兵马还在等他指令。 内乱如期至,白国宗室与太后公主相斗,反正已经打起来了,祁军若此刻动,趁乱吞并都使得。他隔三两步台阶望段惜润。 只有三两步,他坐她站,其实是平视。 昨晚竞庭歌问她面对顾星朗时用的哪副面孔。她细回想二人拱桥上对谈的每句话,立在台阶上依然女君风姿,从后看完全不输阵。 但她面对祁君笑起来。梨涡凹,昔时灿,采露殿内日夜为蔷薇浇水剪枝的小姑娘。 顾星朗分明知道她为何在此时这般笑,而他于她有愧,共赴先辈之约的条件也实在可以接受。 他于这个瞬间做了决定。 阮雪音清楚看见段惜润被凤筝映照的脸,那两个梨涡她亦熟悉。欠债总要还。 竞庭歌坐在下面,右侧是纪桓左侧是纪齐。都在凝神望女君赠礼,场间鸦雀无声,只她举箸吃菜,藕丁嚼得声声脆。 顾淳风坐对面,蹙眉瞪过来。纪齐余光瞟了一晚终等到,手藏桌案后只露上半五指招了招。 淳风没瞧见也便不应,瞪完竞庭歌转头继续盯这段漫长赠礼有完没完。殿外便在这时候起响动,仿佛有人闯,正推搡,顾星朗着涤砚去看,半晌回来报,是白国使团中人。 “君上!国内急报!”便听殿外喊声呜呼至,“荣王、庄王、滑国公联宗亲自东南西三向分兵围韵水!太后危矣!请君上定夺!” 白国朝局不稳是祁人有数之事。如此消息真正传上大殿仍听来心惊,但段惜润十分镇定。 她看一眼顾星朗,只道失礼,径直出殿门站在台阶之上听那被宫卫阻拦的白国兵士呈报。 战事起得极快,显然双方皆有准备。叛兵分七路同时杀奔韵水,昼伏夜行,相距国都只几百里时忽现身如神兵天降。却遭伏兵侧袭,都是禁军,三处主战场厮杀,截至消息到时韵水城门已关,城防戒备,大营余兵待出。 按她动身前布置,国内若叛乱,便会是此局面;呈报中对方人数虽与禁军旗鼓相当,战力却难相敌,严防死守,韵水无忧不是没可能。 更该防的是城内生变。她那几个姐妹并不让人全然放心。 殿中拥王忽起身,御前长身拜,“女君陛下远来大祁贺珮夫人生辰,段氏宗亲却大逆不道、乘虚窃国。作为友邦,臣请君上,动祁南兵马助女君一臂之力!” 今日筵席上有皇亲,有纪、柴、上官等霁都望族,还有天长节上无罪身退亦未迁徙的部分名门家主。 此言出,听出或没听出弦外音的众宾皆觉在理,一时朝臣、世家中接连有人站起附声。段惜润听得了,猛然转身,隔泱泱人头华美梁柱遥望龙座上顾星朗的脸。 拥王此议不为助力。 以阮雪音第一年入祁宫天长节上观感,这些祁臣,无论为人、行事如何,哪怕对顾星朗言听计从如拥王,于一点上,他们始终存着共识——顾祁统青川,不惜手段,不避战事。争霸之题,举战是应有之义。 女君在祁而白国内乱,千载难逢。 段惜润回身步步往殿内走。 所有人又于这刻忽反应,国君只携少量亲兵身赴他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事——青川三百年,没有过这样的事,以任何道理讲,都太骇人听闻。 段惜润来而未叫祁人于第一时间震惊,不过因为她是女子,又曾为祁国夫人。 却毕竟是国君。就这么站在他国宫殿上,听着本国内战,而他国边境军顷刻便能集结至少十万南下收渔翁之利。 她自然想到了后果留了后手,否则不会事已至此镇定如斯。 更可能他们的君上——顾星朗也参与了这场谋划,问题在于,图什么,助段还是灭段。 段惜润走回来,顾星朗看着她。“毕竟白国内政。女君是否需要帮助,还得女君说了算。” 段惜润站在大殿中央,似陷入思考,半晌转身,却是向竞庭歌:“想听听先生建议。” 竞庭歌满嘴大肉正吃得香,未料及,匆匆咽下又饮茶,方拭了嘴道:“草民惶恐,实不敢于军国大事上拿陛下的主意。” “先生向来在军国大事上拿国君的主意,这些年下来,拿过不少好主意。满殿祁臣,”她展眸望四周,含着梨涡带着笑,“有些话朕不便问,请教先生,最是恰切。” 竞庭歌仍不敢造次,转脸看纪桓。 纪桓试图解读顾星朗意思,未果,待要沉声阻,段惜润再道: “难得见竞先生,还请纪相莫阻。” 竞庭歌便哈哈,极随意地,“女儿一无官衔二无职权,且答两句,总不好忤女君陛下的意。父亲便准了女儿吧。” 顾星朗也想听竞庭歌见解,或该说把戏,不示下。纪桓住嘴。 “适才白国兵士殿外禀报,庭歌多少听到了些。势均力敌,陛下占优,成算六分,却毕竟要打,劳民伤财。”她坐得亦随意,尽量让每个字轻描淡写,“祁国兵马若能在此时南下,以祁君之名助女君平叛,绝对兵力优势足叫叛军考虑缴械,而荣王、庄王、滑国公一干人等谋反,板上钉钉,举国民众亲见,女君陛下要如何处置都不为过。白国朝局,也能借此再整肃一番,挺好的。” 是挺好的。能让祁军顺理成章入白国境是为好。宁王摇扇子,也随意:“竞先生高见。” 站在殿中央台阶下,实有称臣意味,段惜润不太舒服,字字听在耳,步步回席位与顾星朗几乎平齐——那位置其实有讲究,看似平齐,实则比祁君龙椅稍往前了寸许——也就略矮了一头,接风宫宴那晚便如此,她知道,只未戳。 “祁君若有心帮忙,本君实该感激。然,”她停顿,不自觉再望竞庭歌。 竞庭歌一挑眉,似才反应,“然以暴制暴亦是引狼入室,祁君陛下的人到了韵水一驻扎,深觉这里山清水秀人更美,不想走了,可怎么办?” 分明是句极严重的话,被她玩笑般讲出来,众人只能咬紧牙槽跟着笑。 段惜润亦笑,向顾星朗:“本君绝无此忧。” “竞先生素喜说笑。”他这般答,不动声色瞥身侧阮雪音,再看竞庭歌,那一眼格外锋利。 是警告自己阮雪音临盆在即、闹事者死的意思?竞庭歌稍体会,原没想闹事,只继续秉持轻描淡写局外人之仪范,道:“祁白交好百年,本该相互信任。然白君陛下处祁宫,本就不踏实,此刻又要请祁军入国境帮忙平乱,再是信任,终归忐忑,实乃常情。君上您就给白君陛下一颗定心丸,一个和平协定之类的,不就两下心安了?” 出兵本为攻伐,真帮忙还要作协定,哪有这样无私好事?从头到尾门儿清的几位皇亲臣工心下冷笑,宁王复开口:“本为白国内政,祁国伸手其实有违邦交准则。方才拥王也是热血上头,女君犹疑,大祁不管便是。”
第690章 赤心 竞庭歌是局外人,听得争执也不辩,耸一耸肩继续埋头吃喝,只作答完了女君问。 段惜润凝着眸,不知在望哪里,半晌抬眼向顾星朗,声柔而定:“局势这般,照理该能险中取胜。但此刻坐镇韵水的是本君生母,作为女儿,到底不愿母亲涉险,还请祁君,出兵相助。” 顾星朗没当场作答。此后歌舞喧嚣段惜润全有些听不见,直至月上宫阙,霁都城内为庆珮夫人生辰的热闹都开始消停,皇亲群臣分明欲言而终碍于场合缄口,络绎离开,大殿中只剩下不必出宫的人。 和女君。 竞庭歌也早出了去,不得不出,偏拒绝与家人回府,称师姐生辰,还有体己话要同对方说。 上官宴也不回府,大殿外与她并立,有宫人过来询问,待竞庭歌说完缘由他便紧跟:“求娶心切,自要抓住一切机会相处。追求姑娘嘛,你懂的。” 宫人不懂,但银子懂。上官宴这般说直往对方手里塞金豆,顺当留殿外,只随夜深渐渐觉出冷。 一场雪来一场寒,初雪已至,夜里室外是愈发呆不得人了。竞庭歌产后不到半年,比他更畏冷,偏有心等出个所以然,全无要走的意思。上官宴无法,只好脱外袍给她穿,竞庭歌冻得上下牙直打架,仍勉力稳住斜眼看他,“你不冷?” “死站着自然冷。穿上吧。我动一动便暖了。” 这般道,真原地小跑起来。竞庭歌稍犹豫,接过外袍披上,仍觉不够,抓起衣带胡乱一通系,总算挡了些寒。“我要回苍梧的。” 许是等得无聊又许是弦月空茫,她没由来对他说。 “知道。” “你这些关怀,给别的姑娘才不亏。” 上官宴小跑不停。“就因为你要走,来日想给都给不了,趁着还在,多给点儿。” 竞庭歌真觉要交代在霁都了。阿岩,阮雪音,相府,还有他。如果人生可以重置,世事发生的顺序可以调换,是啊,她未必偏执,为一执耗毕生。 “温家若不出事,温抒于你是良配。” “你们都比我年纪小,阅历有所不及。”上官宴还在原地跑,显然周身血液已被调动,热气无声向竞庭歌袭来,“我的判断,你比温抒更合适。” 竞庭歌嗤笑,总归是深夜胡说,胡说下去也可,“因为我会与你呛声,甚至会骂人?” “因为我最喜欢你。” 竞庭歌胡说不下去了。 上官宴跑成这样说话竟分毫不喘:“我也喜欢你师姐。”他出口方反应要杀头,压低声量,“初见真是惊艳,在锁宁的地下赌坊。可惜啊,名花有主,还是谁都惹不起的主。” 竞庭歌蹙眉:“所以你对我是退而求其次?” 上官宴喜听这话,“是相见恨晚,过尽千帆,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又可以胡说了,竞庭歌再嗤:“我也有主啊。” 上官宴停下来,语气分明改变。“你喜欢他么?” 竞庭歌望着宫墙月,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答。 “我觉得没那么喜欢。就算喜欢,你又不会嫁他。”他仿佛也只是自语。 脚步声自大殿内传出,由远及近,两人都从月色寒意中醒转,齐往高阔门边看。 出来的是翠袍银妆纪晚苓。“怎么还在?”她走过来问竞庭歌。 “等师姐。还没亲口对她说生辰吉乐。” 纪晚苓当然明白不是,想了想道:“她要生产了。我若是你,便按住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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