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准了!” 准哪门子,谁要跟这小丫头赛马?她驭驰本为游乐,游乐之事作功利之用,她不喜欢。小丫头却没眼力见儿,又或因隔着时距没法有眼力见儿,还或因分明察觉了却视而不见一心邀赛。 总之竞庭歌维持着渐缓骑速没动,小丫头便急,生怕错过同时出发的节点,再呼: “家父说我今儿若赢了竞先生,有赏!还请先生帮忙!” 你有赏又不是我有赏!且——帮忙,是我决计赢不了你的意思?竞庭歌少时受不得激,近一年却是大精进,也就无动于衷: “可我赢了无所获啊!” 此刻答对方一因礼貌,二因,有风采的姑娘她一向青睐,虽未识,印象不错,这第三嘛—— “那竞先生可有所求是我能帮得上的?”便听她问,已经很近,声极浑亮。 这就对了。竞庭歌粲笑,策马掉头正赶上对方与自己持平,“有!成交!” 一紫一赤二驹同时奔出,矫健如飞,马上青丝裙裾共飘扬,明艳之色划破接天澄碧,又无比相谐,宁谧以极的热烈。茫茫草场,只见牛羊难见人,为数不多的观者却于各个角落睹赛如赏画,但觉那动也是静,输也是赢。 “虎父无犬女,将门出巾帼!三小姐好身手!” 两人前后时交替,始终拉不开距离,而竞庭歌意不在赛马,确认实力悬殊不大后开始拉家常。 “生在草原,打小马上嬉闹,若不擅驭,愧对先祖!但家父也说了,年轻人身手练得太好,难免四肢决定头脑,遇事易先择武力应对,难成大器!当效竞先生伐谋!” 竞庭歌才不信霍骁会夸自己,更可能是小丫头的场面功夫——却不得不说,这女儿是认真教过的,便没栽培,至少没放任。 她在心里速将纪晚苓、温抒、檀萦过了一遍。 祁国此代高门女儿中没有蠢材。 而上官家出过上官姌,早年上官妧迟钝也便情有可原,更况那姑娘如今甚进益,有其母绝技傍身。 今日看来,蔚国的高门女儿也藏龙卧虎嘛。 一走神就落后,这当口小丫头又超出约半里,草场边缘御驾车马已在视野中。 竞庭歌习马不过三四年,与人家北地女子打小的功夫本就没得比,也就并没抱多少指望赢下什么帮助。 但话在先头,无论输赢这人情是搭上了,此刻再将人情做足,小丫头一高兴,帮不帮忙的也不过瞬息之念。 遂凝神提气,加速狂追,但闻霍启那头高声招呼:“都让开些!” 赤马冲过草缘,一骑绝尘,尘土尚未落定,紫驹再过再掀,烟尘飞扬,勒马嘶鸣声接连破空。 “险胜!大哥我赢了!”自是朝霍启,小丫头喊完方回身:“竞先生,承让!” 这般距离又都静止,竞庭歌方瞧清小丫头并不算小,椭圆脸,眉眼浓丽,深黑瞳仁占了眼眶内大半,鼻子挺而微宽,嘴唇格外饱满——是十几岁时便似二十岁,到三十岁仍如二十岁的长相。 但天真或世故,眼神不骗人。竞庭歌留心看片刻,也就二十岁吧?便听霍启声量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放肆!面君不拜,叨扰先生游赏,罪上加罪,等着挨板子!” “我与竞先生有约,赢者得其赏,不算叨扰!” 竞庭歌在旁笑点头支援。 “那御前失礼——” “不处宫室,少谈虚礼!二美赛骑,朕眼福得饱,岂会怪罪!”再听慕容峋亦近声震。 竞庭歌几乎忘了他少小爱品评美人。 可见本性确比江山更难改。 “臣女冒犯,冲撞了御驾,”小丫头遂应这声下马,利索一跪,“但凭君上责罚!” 慕容峋倒没急回应,只笑言:“你小时候朕见过的,两三岁?”便望霍启。 彼时他们也还是小少年,十岁上下。霍启点头。 “前年朕往北地,途径乌茵盖也登门用过便饭,没见你。” 小丫头想了想,“回君上,彼时臣女应该在蔚南。” 慕容峋颇意外,“游历?” 小丫头颇不好意思,“算是吧。” “起吧。去府上见你父亲。”慕容峋轻动缰绳便要掉头,想道一声对方名姓显得亲和些,偏不晓得,“你叫?” “大哥名启,二哥名衍,臣女名字是一路的,君上不妨猜猜。” 直接答和让对方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回应术。尤其对方还是国君。 竞庭歌来了兴致,静观碰撞。 慕容峋却俨然嗅到了落花意,不想碰撞,扬眸对竞庭歌:“朕最不擅长猜这些个,竞先生脑瓜子灵,交给你了。” 不须应变时又十分机灵,往下接看看这姑娘有多少本事也好啊!竞庭歌颇无语,但见小丫头也很乖觉,仍跪地上回半个身,笑吟吟望自己。 “启为始,衍为延,”她懒费这种脑,信口胡说,“开始然后延展,”而终有结果,终至末尾——霍果?霍末?比较像人名,却不像女子名。 她看着对方炯炯的眼,踟蹰答: “霍果果?霍末末?” 叠字就像多了。 那丫头笑开,嘴真不小,两边唇角几挂颊侧:“先生当真聪慧!” 这都能中?竞庭歌一脸不信。 “就差一点点!先生再猜。” 先生没兴趣猜了,逗傻子呢?慕容峋深谙竞庭歌脾性知她已耗尽耐心,圆场道:“既只差一点,你自己说。” “回君上,臣女名未未,没有——的那个未。” 直到御驾临侯府,竞庭歌还在思索这起名逻辑。 从无到有,未、启、衍,确算一路的。但顺序不对吧?老大名未才是啊。 靖海侯霍骁府外亲迎,家眷乌泱泱跪了快一里路,得御准起身,便言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定要先往乌茵盖接驾顺带与竞先生赛马。 “知道。说你悬了赏,赢竞先生便予。”慕容峋往里走,人愉快说话也畅快。 霍骁无奈,“君上见笑。小女不懂事,一心想入宫,臣也是被她磨得无法,只得答应若得机缘,向君上举荐。” 听过无数送女儿入宫的说辞没听过这样的。 仿佛还是姑娘有意而作为父亲不大情愿。 竞庭歌便稍偏头看就行在身侧的霍未未。 坦荡荡毫无赧色。 慕容峋一时没想好该针对哪项回应,只得转身看姑娘,“你想入宫?” 主君停人人停,近百号人挤在庭中听对答。 “回君上,是。” “为何?” 明知故问但不得不说。竞庭歌心忖。该问。 霍未未咧嘴笑,“臣女爱马爱骑驭,听闻苍梧宫中戎马苑内名马无数。竞先生那匹飒露紫,臣女便一直心慕,今日得见,不负相思!” 竟然是因慕马而非慕人,而想入宫。 竞庭歌好笑,不知该不该为慕容峋辛酸。显然主君当着这么些人听到这种答案也有些面上挂不住,一咳道:“飒露紫总共两匹,都为公,不可能再有纯种繁育,一匹赐给了竞先生,另一匹朕在用,你便入了宫,也无缘此马。”稍顿, “是因这个邀竞先生赛马?” “是。名驹风姿,跑起来方得见!也是臣女迫父亲应下,若跑赢竞先生,便荐臣女入宫。” 慕容峋心绪已平,点头道:“靖海侯有军功于国,霍衍在锁宁、在韵水都是主将,更功勋卓著,父兄如此,赐你一匹旁的名驹,不在话下。过几日便随朕回苍梧选拣吧,选好了,骑回来。” 是不必为此入宫的意思。 也算皆大欢喜之法。 霍未未却没谢恩。 “禀君上,”她声比方才轻,依旧含笑又似含羞,“君上风采,臣女亦慕,更胜慕良驹。故请入宫,琴瑟相伴。” 这下面子全回来了。且欲扬先抑,该感受更佳。竞庭歌颇觉叹服,蓦想起少时极偶尔同阮雪音论男女婚嫁——总是下山期间偷看话本子之后,被老师听到,总是遭训斥,命她们专注学业。 只一回。 忘了是个什么故事。 老师拢手闭眼似睡着了,她们方敢低声谈。偏又被听见,正肝儿颤,却闻老师接上话题: “男追女隔山,女追男隔纱。你们两个,到时都高山一重重地摆好,攀得过来的,再行考量。” 仿佛十一二岁时?她与阮雪音暗换眼神,心道蓬溪山禁制已够难倒英雄汉,哪里还用一重重? 如今想来,预言罢。国君站在世间至高处,只他们,无须攀而直抵云山。
第七百五十六章 辟蹊径 侯府众人似都不意外于三小姐直接,或期待或紧张大半搓着手,目光悄越上眼睑注意玄色衣袍的九五之尊反应。 竞庭歌其实并未十分定意就不能接霍家女入宫——毕竟是霍家,若纪桓所言非计,那么她族同上官家一样可疑。 不得不说纪老狐狸家训起了作用,以至于自己如今判断决策,总要多一层虑。 她看着慕容峋与霍未未之间那层纱。 阮墨兮亦盼君恩,却毕竟父母命媒妁言,如未未小姐这般当众示倾慕,于他是头一遭吧。 “这个,”便听他重咳一声,“朕没意见,主要是你父亲,该不大赞成。” 还真只隔层纱,这就没意见了?!饶是竞庭歌也被他干脆吓一跳,瞪眼过去,慕容峋只作不见,而见靖海侯拜: “臣不敢。” 霍未未踟蹰一刻抬脚,站到慕容峋跟前,“君上你看,你若答应,父亲不敢不应。” 慕容峋只是笑,复回身往厅中走,示意她伴驾于侧。 霍氏父子自尾随,竞庭歌更后。走了几步霍骁稍回身,“先生头回来扶峰城吧。” 竞庭歌意外而正中下怀,上前答话:“是。见过靖海侯。” 霍启霍衍应声退。 其实早年北地游览最后至夙缅谷那趟是经过了的,但彼时她在蔚国的脚跟尚不如现在站得稳,更要避耳目,也便不可能登侯府门。 “本侯空承君恩、袭祖辈爵,多年不问政事不战沙场,实在惭愧,与先生辗转大陆为国运筹一比,更是羞见天颜呐!” “侯爷谦词。先有正光十三年已故靖海侯、霍老将军凭一己之力将国境西南生推了近五百里、方定崟蔚新界,再有侯爷您于先君一朝时三次领兵出征抗祁对崟,加上近两年国战中霍衍将军,如今该称承恩伯了,”乃此役归来后封赏,竞庭歌笑笑,“连挑大梁攻必克——论军功,整个蔚国无一族能出霍氏之右。” 霍骁抬手笑拂短须,与其说拂更像摩挲下颌,“近两年国战若非竞先生谋划,难成契机;而无论在崟还是在白,到霍衍领兵杀入时都已是先生铺排好了的局面——或是两国联军征讨人心实力皆损的阮家王朝,或是暗渡陈仓忽临白国占尽黄雀之便。虽不知先生具体如何做到的,或也有一些旁的力量巧相助力,却不得不说,两次国战,起手都是先生落的子。先生实乃,真正御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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