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征程,竞庭歌其实都历了挫败。 却在对方这番虽有场面功夫之疑、细数事实倒也无差的吹捧中得了些宽慰。 “侯爷论时局如数家珍,哪里像不问政事的人。” 霍骁笑瞥身后霍衍,“犬子两番归家道战功来得太容易,愧不能当,该将一应封赏转交竞先生才合理——自然便细述了经过,本侯是想不知晓都难!” “庭歌无官职不列朝堂,君上便有意行赏,无非是赏些物件。何时得了官衔,才有与承恩伯争功的底气。” 这话她说得极随意,偏步子放得极慢,以至于正厅门幅分明已咫尺,又没到,霍骁也就不得不继续接话—— “看来君上前些日子提春试之议,是因竞先生谏言。” “原来侯爷听说了。” “此事闹得扬沸,朝中反对者甚众,扶峰拱卫苍梧,相距不过百里。” 竞庭歌点头,依旧轻描淡写语带笑,“不敢有瞒侯爷,庭歌入苍梧八年,本想凭功勋入仕,奈何无论做到怎样地步都叫不醒满朝装睡的臣工,时至今日,也是想开了——凭功勋不成,参科考总合规矩,此番向君上进言,确为私心。” 上浅阶入厅堂,霍骁的脸恰于这一刻过室外与廊下交界的明暗间。“是这样。” 竞庭歌体会一瞬对方语气:“那侯爷本以为,是为何?” 谈话便在这里断了。 可叹再豪的府邸再阔的庭院也终局限,难行万里。 众入厅堂,各色奶酥奶糕糖蒸酪摆上来。霍未未果真全才,当场煮茶,添料配搭,浓郁奶香并茶香混成浅棕一碗,满室生甜,笑盈盈端给慕容峋。 自得绝口称赞。慕容峋惯爱饮奶茶实与阮雪音一个嗜好,奈何那丫头嫁去了南国没口福。竞庭歌心内遗憾,又打量霍骁两位夫人。 正室乃霍启与霍未未之母,侧室乃霍衍之母,所以这两兄弟样貌不算似——却是一团和气,可见靖海侯治后院有方,兄友弟恭始自娘子们亲如姐妹。 君臣同乐,午茶毕霍骁引路逛侯府。与苍梧上官家格局风貌又不同,此宅开阔,大片草茵伴矮屋,几无高树,故天光鼎盛照得处处皆明。 侯爷父女在前伴驾,霍启也便不扎堆,与竞庭歌并行后头。竞庭歌望日光下霍未未背影,颀长英气,和顾淳风倒像一路人。而淳风公主已走上女将军之路,据闻重开的祁国女课中便有骑射,她为师。 霍家小姐这条件这身手,也堪领兵打仗吧? “令妹被教养得这样好,关进后宫可惜了。” 霍启乍听一愣,旋即会错意,以为是暗指二月夜里才在繁声阁外“劝”她做君上的女人,此刻却又伙同家中送自己妹妹入宫。“舍妹方才之言,于属下也是新知,千真万确。属下常年在苍梧随侍君上,一年也回不了两趟家,对这些小女儿心思实不知情——” “庭歌绝无此意,大人不必解释。莫说大人不知情,便知道,霍氏的门楣要荐千金为皇妃,理所应当。庭歌是想说,” 许是霍启一通快言被春风带送扰了圣听,慕容峋便在这时候回转身,“什么话这般热闹,叫朕也听听。” 是可以明言的。竞庭歌遂一拜:“回君上,臣正与霍启大人说,未未小姐好胆魄好身手不逊兄长,或可入军营,为女子表率。” 蔚西新区在行女课,苍梧本也要行只是受了耽搁,祁国那头已是如火如荼、坊间盛传淳风公主要从戎戍边——故而此刻此言出,并不突兀,在女子本擅骑射的北地,更显寻常。 但霍未未还是瞪大了眼。 一脸“人家想做皇妃你却让我去打仗?” 慕容峋神情有些复杂,似想笑,硬憋着,半晌问:“为何?” 竞庭歌莫名其妙:当然是惜才更为自己入仕做铺陈,有女子能为武将便有女子堪作文臣,很难理解么? 却没法据实答,只将惜才一项稍加渲染算应对了。 晚间全席,给主君接风。至弦月升宴席方毕,众人浩荡荡往别院。 因交代过要小住三日,侯府特备了别院供今上下榻,就在乌茵盖北缘。竞庭歌虽伴君而来,到底是女子且非嫔御,住侯府还是住别院很惹了几句讨论。 最后慕容峋说不止一间房,倒无不便;而相比侯府,别院推窗便见茫茫草原,夜里繁星漫天,对头回至乌茵盖的竞庭歌来说,很值一住。 其实与素日里居蔚宫静水坞又有何区别呢?朝野上下关于她和慕容峋的传闻早就纷纭,从前她洁身自好,尚可呼一声冤枉——如今只剩自轻自嘲,不冤。 便是那一刻起吧,那个戎马苑的夏夜,她对这个男人于情感上失望,觉得他始终没明白。 也就在这种时候无所谓住哪边,主君有言,从命罢了。 倒是霍未未深觉如此安排于一个姑娘名誉有损,当然也可能另具考量,主动提出住别院,与竞先生为伴。 于是这晚她就真住在了竞庭歌隔壁。 与慕容峋的房间隔着好一段距离。 夜阑人静,不闻虫鸣。辽阔之地连夜静都与宫墙内不同,竞庭歌躺在床上,全无睡意,起身推窗但见苍茫草地无垠,黑夜里终成“乌茵”,再仰头果然星河璀璨,是在山中、在高台都不曾领略的壮阔。 “美吧。” 旁侧却起女声,唬得竞庭歌一激灵。自是霍未未,正双臂撑窗台望天。
第七百五十七章 斗转星移 这别院周遭不筑围墙,没有任何遮拦,红墙灰瓦的排屋看似独立实为一体,同侧相邻的房间也便距离不远,推窗各自立,足以扯闲篇。 竞庭歌转头看,璀璨星河下少女的脸也璀璨,仰势勾勒侧脸轮廓,暗夜中虽不清,被炯炯的眼缀点得格外明。 年轻真是好,自己初入静水坞时才十八,也是这般夜色难掩容光。“你几岁?”便下意识问。 “先生猜?” 她可真喜欢叫人猜,以至于竞庭歌忽觉白日里猜名也并非伎俩。 “猜不出。”而她这些年做过太多猜测,真真假假,渐于无关紧要的事上拒绝再耗神。 “二月刚满十八。”霍未未倒也干脆,或该说懂得审时度势,一如白日里。 果然十八啊。竞庭歌笑笑,复望星空。 “我晓得先生入蔚宫时也是十八。” 竞庭歌颇意外,“你将我打听得很清楚。” “多少高门女儿,视先生为楷模。” “我以为你们都以我为耻。” “怎会?” 不明不白的出身,不清不楚的站位,名节,行事?她脑中倏忽飘过许多词句,这些年扎过胸腔的,又觉都不值一提,也便不答。 “先生在行之事、所选路径,没有女儿家这么干过选过,有时想想,当真是一人对抗世代之勇。无论褒贬,总归前无古人,自叫我们这些生在庙堂自视甚高的姑娘羡慕。” 许真是年纪大了。竞庭歌暗自嘲。居然不再为这种夸赞心起波澜,反觉唏嘘,过往皆作云烟散。“那还请入后宫?依我之见赴军营,调动北地善骑射的姑娘们一同逐鹿天下建功勋,岂非前无古人,也将成楷模?” “先生谏言,未未是认可的。” 下午在侯府分明那般神情。竞庭歌懒追问,看着星空高悬似天上山河,实在比南国甚至比苍梧所见都广袤,仿佛正随夜里渐大的风缓慢移动。 错觉吧。星星哪里会这样移动。阮雪音说一季一换,一期一会。 “但这是两码事。”便听她继续,“我愿为将领与兄长同战,亦愿入宫为妃与君上相伴。竞先生,我是真心倾慕他,与你们都不同。” 这“你们”应该将阮墨兮、上官妧和自己都囊括了。而这三个人在世人看来,分别因邦交联姻、家族恩怨和前程仕途居蔚宫,确没有一个是同慕容峋凭真心情意相待的。 竞庭歌觉得很有意思。“你比君上年纪小不少。据今日听闻,该也没怎么见过。何出此言?” 霍未未咧嘴笑:“是君上没大见过我。北地本多骑射,尤其国都,我记得小时候除了春竞,一年四季不乏赛事。先生知道我家中两个哥哥都乃勇士,又与君上年纪相仿,那时他们一处游戏,我经常在的。” 只碍于小姑娘家又是名门闺秀,不便露脸?这样自幼种下的情梦,从阮仲之于阮雪音,到顾星朗之于纪晚苓,再到——听说顾淳风少时中意柴一诺?皇室高门果真是日子太好过了,叫一众少年少女皆逃不过择一人梦中会。 相较之下,自己与阮雪音的山居岁月确单薄苍白。 “未未小姐喜欢今上什么?” 北国姑娘是旷达,霍未未不羞赧,认真想了想道:“他打小武艺佳,常赛常胜,偏又喜好歌舞、奏得一手好琴,还爱品评姑娘——据说我两位兄嫂都是他引荐,如今皆与哥哥们琴瑟相谐,想一想,”她望着星星们笑,“这样的男儿很有些妙。” 十岁的慕容峋是这样的。竞庭歌记忆犹新。是夺嫡尾声紧接着登临君位吧,因她时时警醒也因他自己位置变化,渐失少时风。此番归来,更与从前大不同。 “今日我瞧着,君上与从前大不同了。”便听霍未未道。 “哦?” “似多了城府,少了喜乐。” 所以想去陪着他。少女的情窦与心愿。竞庭歌无声一叹,忽略掉此话犯上之嫌,“你若对朝局稍有了解,便该知道,霍氏百年树大根深,你两位兄长现下都乃重臣,君上许你入后庭的可能极小。” 有些话适合明说,比考验双方默契更具成效。 “便如祁国纪氏,二子一女分别在前朝在军营在后宫,所以须相国致仕,方能平此高门之盛?” 虽然没将因果说对。 足叫竞庭歌刮目。“这是靖海侯耳提面命?” 霍未未自知失言,“不算是。” 竞庭歌原便打算直接与霍骁对话,闻言更加有数,径直转了话头道:“草原上星空确胜苍梧。”算接上两人闲谈之始。 霍未未没回过味儿,半晌方答:“夏时更美,奇景降时如临仙境。” “什么奇景?奔星落雨?” 是她能想到的星空奇景之最。阮雪音曾以此为礼贺顾星朗二十岁生辰,早传得天下知。 霍未未转头隔红墙望过来,一脸神秘,“比那个奇多了。是夜空流光,有时如天河玉带,有时成环,有时如云成片,有时布满整个天幕如面纱如帐幔。” 竞庭歌没听懂。“你说的是,星光?在夜里?” 对方点头又摇头,“就是这样的夜里。不是星光,不知道是什么,颜色明暗多过虹彩,短则一瞬,长则几个时辰。” “在乌茵盖?” “我只在乌茵盖见过一回,小时候。一个绚丽光环,绕着北斗七星,越来越亮最后将草原照得如同白昼。没多久就消失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04 首页 上一页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