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万金之躯,自有千军万马相护。”沈疾诚挚道。 “但如今晚这般情势,本宫会骑御,显然就是一项必须。” “那是因,殿下亲力亲为。” “大人跟随君上多年,当知晓,他亲力亲为之事,比本宫更多。” 沈疾没再应。 南国冬风轻,凛而不寒,马蹄声响在阔野窄径上,偶被夜枭幽鸣打扰韵律。 “白国冬夜比本国更温润吧。也是在这样的夜里,沈疾千里护君归。”良久阮雪音又道。 那头寂了片刻。“臣惭愧。” “正因见证了他亲力亲为,年年前往深泉浅野,知晓他的天下理想与深怀洞见的前辈其实不相悖,所以放弃,死忠到底。” 夜枭幽鸣一声接一声,有些催心。 队伍再行数里,穿过夜枭催心的树林。 “其实臣不明白——” “他既已识破你的伪装,知晓了黎鸿渐或有问题,为何至今无动作,任由十三皇子在夕岭继续师承。” 沈疾并不意外于阮雪音轻易说出自己想法。同样的技艺他在顾星朗那里领教了经年。 “除了黎鸿渐,在疑之列的人很多,非常多。”阮雪音不确定沈疾是否知晓全部,但按他由始至终所做选择、所付行动,她更愿判断他只知黎鸿渐那一角,“若是将所有可疑之人都扣来严刑拷问,甚至举家族灭杀,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暴君之行,真正乱世之始。尤其对于始终局外的芸芸百姓而言。”沈疾沉吟慢道。 夜风里阮雪音没点头,也没立时回话。 “自来困住君王的,朝政为次,心魔为首。他深谙此理,故一再炼心,强压着不在局面未明时动干戈。”许久她道,其声迅速消散在飞驰的夜风里。 “却仍在不到一年之内,连削了四家。”话出口沈疾方自觉接得太快,敛首沉声,“臣知罪。” “温氏据祁南,檀氏受信王府牵连,纪相失职于去岁变局,这些都是被天下人看在眼里的。因果皆备,并非秘密,不止你一人这么想,何罪之有。至于肖家,白国之役后半程你守在韵水,不会不知,肖贲曾作梗。” 沈疾默然,下意识微点头。 “他们几家所怀愿景,应同黎叔近似。你自幼便与黎叔相识吧,至少知道有这么个人,早于那年他带君上一行人造访不周山?” 沈疾万般不料这话会由阮雪音、在这种时候、以近乎肯定得仿佛知情的方式,问出来。 便是顾星朗该也没有这样肯定。 至少他没有这样来问自己。 以至于这场白昼追人的安排忽也显得可疑,显得只是此刻交心的一段前奏、一个铺陈。 【1】248夜宿挽澜殿(一) 【2】56开门见山 【3】195相思入骨新
第七百九十五章 不周:疾风知劲草 我并不真认识他,那年不周山雪崩巧遇君上一行人,乃是初见。 他与画像上不太一样,胡子不长,只能算短须,面容虽严,细察五官,也就三十来岁。 因见过画像,我一眼辨出。显然他也辨出了我,遥遥一笑。那么多皇亲贵胄,都是少年郎,皆以为那笑是出于礼数,只我明白,那是一声招呼,一个终于照面的“幸会”。 百年来不周山原住民都居于那片河谷。天河自山顶而下,继续西流,去往大陆更西,谁也不知它断在哪里,是否穿过了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雪山。 十几户原住民,名字各不同,但其实姓氏都一样,所以我们,实为一族。他知道,贵胄们不知道,听我们相互称谓完全不同,只以为是各自为家,而我独居一屋、乃是孤儿,十余年来受邻里照拂。 那样长的名字,显然是异族,我们却会说四国通语,尽管带着口音。 最快意识到这件事的是君上,所以自他问出这一题时我就知道,余生,至少在接下来十年我要跟随的,就是这位刚满十岁的祁国九皇子。 当时我也并不知他是皇子。但他实在惹人瞩目,分明为队伍中年纪最小者,言行却比成年人更无缺,分明卓然高枝,偏待人亲和如三月春风。 他喜欢提问。同我说话就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他学说我的名字,以四国通语念总共七字,太长,其首尾两字发音分别似“深”与“几”。 他说“深几”此词,书里倒是有: 圣人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语出《周易�6�1系辞上》。 通观天地,天地一物也。推而至于不可知,转以可知者摄之,以费知隐,重玄一实,是物物神神之深几也。语出《物理小识�6�1自序》。 皇后见笑。彼时我没怎么念过书,根本记不住这乍听过分复杂的两句。如今能顺畅说出,不过因记得深几一词,又大致记了书名,后来到霁都,头两年住在相府,请纪平大人教的。【1】 君上说深这个字做姓,非常罕见;深几二字更像文士的化名,完全不适合我。 倒是与“几”音近的“疾”,符合我行路驭马皆快的素日模样,而“沈”姓常见,与“深”亦音近,两厢组合,不失为一个简洁有力的名讳。 我才知他是要赠名于我。 不,他是天子,至少几年后成为了天子,所以该叫赐名。 皇后殿下曾送过谁名字么?我不知那是种什么感觉,但作为获赠者,且是接受并开始以此名立于世的获赠者,这感觉非常奇妙。 毕竟起名这种事,一向是父母、至少是长辈的事。 甚少发生在同龄人之间。 我当然要接受,无论他给我什么名字、给不给名字,我都会跟他们前往霁都。 我族在不周山,最早是穴居。后来族人渐多,洞穴不够用,又兼天河渐成,河谷随之成,族人们开始移出洞穴,搬入谷地。 因河流出现,不周山的气候似也发生了改变。唔,或许是因不周山气候改变,才引致了雪山部分消融,形成天河谷。皇后殿下擅天文、观气象,比臣懂。所以臣从未在先辈们口中雪山洞穴的严酷环境中生活过,自有记忆,不周山便辽阔壮美,尤其三月桃花。 臣曾与她许诺,要带她去看。 终究食言了。 居所虽迁移,洞穴中还保留着先祖遗迹。每年岁末、次年岁首这两日,族人们要齐返洞穴祭祖。 我从未觉得那些壁画特别。 直到去往四国,跟君上走过这大陆上林林总总的胜地,方发现那些壁画世间无双,至少十年来我没在别处见过。 族中长辈说我族受天命、手握神谕,竟是真的么。 黎鸿渐便是族中长辈之一。 他这个人活在长辈们嘴里,却连个名字都无,被提及时永远是“阿那坦”。 我猜黎鸿渐是他行走四国的名字。 或者效忠顾氏皇族的名字。 阿那坦奉行代代相传的先祖遗命,去往四国,为众生谋福祉。 所以每代皆有,黎鸿渐并非首位。 遗命便是天命,若成事,无论我族还是整个大陆的百姓,都会迎来一个崭新世代,叫饥寒者得温饱、叫受压者得公允,升平喜乐,天下大同。 大同此词倒非我族传承。去了霁都进了相府受纪平大人教诲我才知,此为先贤箴言,士人无不仰慕追寻。 四国圣人都已参悟的理想,说明三百年诸国定有人前赴后继不断在为之努力,何须我们一个山居的异族去运筹完成? 族中长辈说诸国各有其志、亦有其主,王朝更迭、权力倾轧,普通人始终生活在这世代的底层,而居高者,早已忘记了初心;便有始终把持初心者,寡不敌众。 王侯将相,翻手为云,我们亦是生活在这世代最底层的普通人,还是边缘人,根本不在四国之列,为何要管这种闲事,又凭何能管? 族中长辈说,所谓天命,早有定数,神谕、方法都在那些壁画里。而我族为达使命,已经运筹了不止百年。 我随君上第一次看四国舆图时,方有些明白。 听闻坊间关于曜星幛、山河盘的传言,直至依次见到这两件神器以后,我越发不能不信。 这大陆上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的数百年变幻,过去与未来,便是以那样的青金线条被镌刻在不周山深雪覆盖的洞穴里,连绵不绝,仿佛一条流动的光阴长河。 比殿下与竞先生的两张方盘大多了,长多了。 长辈们说因时因势,循大势的轨迹行事,必得功成,此谓天命。而我下山入世,不必刻意做什么,甚至不必同阿那坦往来——便以赤心处事,以忠诚效君,时势到了,我自知该如何配合,促成终局。 而无为之外,唯一需要做的,是保护不周山的秘密不被发现。 旦丘之变以前,我并不知那理想里最重要的一项是废君制。 放在这一朝,便是要废,顾祁江山。 【1】不周青未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善言 算是彻底解释了锁宁长役后他对淳风的态度转变。 夜风因骑速减慢变得温和。周遭围护的阵型仍稳,只是诸卫遵皇后懿旨散得越发开,只字难闻这段暗夜中自白。 而整段自白所藏信息太多,阮雪音始终沉默地听完,又再沉默了数里。 她将所有信息脑中梳一遍,关联及时想到的线索。 然后花片刻排序,情理权衡,决定用哪一项起头。 “你与她的许诺,只是暂时食言。”半晌她徐徐开口。 接下来谈话可能同对方自述一样重要,也许更重要,她说完勒马,吩咐众卫停下休整。 众卫知是皇后与沈大人有话要说,维持阵型驻马,只是散得更开,四下逡巡提防。忽雷驳与阮雪音的座驾并立一处——那是一匹赤棕高驹,乍看同奔宵八分像,是顾星朗的精挑细选,唤作驰梦。 本为与奔霄二字相谐,起名之时未出梦兆之事。 如今唤来,颇叫人不安,但两人都无意改名,以轻描淡写昭示某种无惧。 冬夜深寂,二马两人停在一棵高大苦楝下。此树春夏开紫花,秋冬结绿果,这会儿便可见串串果实在高处垂落,被月光镀得油碧。 阮雪音仰着头看了会儿。 实也在等对方回话。 沈疾没有回。 阮雪音遂跳过了淳风之题,望着楝树巨大的冠再道:“楝,花、叶、果实、根皮皆可入药,均味苦性寒,各具清热燥湿、驱虫疏痒、行气止痛之效,其中根皮有毒,入方须格外谨慎。” 她稍停片刻,继续, “蓬溪山十六年,我一直是这么过的,背诵药典到不解其义也张口就来的地步。到今日,二十年功了。都说沈疾是武学奇才,十四岁入霁都师从黎叔,正式习武,在那之前只会山间骑射,却于两年间追平禁军翘楚,两年之后崭露头角,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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