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月不意他竟这样堂皇讲出来,四下一望,压低嗓:“你不要命了。” 顾星延一笑,“长姐点皇妃与亲王的鸳鸯谱,究竟谁不要命?” 淳月习惯了这弟弟少分寸,闲聊时更甚,也不怒,干脆敞亮道:“难道非你所愿?” 顾星延难得肃然。“非我所愿。” 淳月怔了怔,方有些明白。“你在大事上的分寸,倒一向不叫所有人失望。星延,”她稍叹,停顿措辞,似下了极大决心,“君上知道了。皇后也知道。正是他二人来找我,要我问晚苓意思。晚苓,模棱两可,究其原因,该是与你这句非所愿,异曲同工。”【1】 顾星延的表情变得极难言述。 四季都仿佛在他脸上变幻,由春至冬,由明转黯,最后归于,自嘲么? 顾淳月愈感狐疑,半晌方等到他开口: “所以长姐亲自出马,意图撮合。”那神情实在怪异,连嘲意都消失,唯余空茫,“君上为与心爱之人成一世一双的传奇佳话,竟破规矩到如此地步。长姐,居然认同还帮忙?” 顾淳月原是这皇室坚守规矩的最后底线,而宁王的性子,素来该在规矩之外。因此这会儿后者反问前者,倒显得是对调了身份,叫顾淳月好一阵答不上话。 “我本来,也觉出格。”却毕竟是顾淳月,从无冷场时,“但许是受星朗影响,许是被他二人非卿不可的执拗打动,许是,越发欢喜雪音,又深知晚苓这样下去,没有指望,不若与你——” “与我何干?” 淳月大概一年也瞪不成一次眼。此刻却瞪圆了:“你不是——” “我不是。” “那你在鹤州弹《凤求凰》——” “确是当年三哥为瑜夫人从我这里学的,他最终都未弹成给她听,臣弟有责任,全兄长之憾。” “她在鹤州期间你殷勤接待,还总带着乐儿一道,难道不是为了——” “瑜夫人和臣弟们自幼相识相熟,她到鹤州,与官员及其家眷皆不熟,臣弟自要出面操持,也是两姓百年之谊。至于乐儿,臣弟是男子,单独与皇妃往来到底须顾忌,带着孩子,她又是女儿家,也就方便许多。” “那前年天长节君上处置温家、突袭世家,彻夜召人进挽澜殿相谈,你也去了,对他说:臣弟所求此生难得,不提也罢,更与忠君之事无关。”【2】 顾星延那张莫测的脸上浮出很浅的笑意,“你复述的这是原话么?我自己都记不得这么清楚了。” 整件事都该避着人聊,淳月已无暇顾忌他不称“长姐”突然说“你”。“是吧。星朗告诉我的,你知他过耳不忘。那后来在夕岭、在镇国寺,我拉你二人一起散步相处,也没见你不乐意?” “是长姐邀请。臣弟还能违逆不成。” 顾淳月倒吸一口凉气。 满脸荒唐许久方问:“那你心里是谁?!对君上说了那样的话,总不会没有人?” 顾星延扇动狭长的凤眸看着她。 忽大笑起来,格外忘形,引退避远处的一众宫人张望又不敢靠近。 “说了此生难得不提也罢。”他复低声,恢复往日模样,“长姐别问了。” 顾淳月本是怕今日小漠登朝堂,惹满朝疑窦也惹宁王多心,抛出纪晚苓的橄榄枝以显顾星朗对其关心、上心、不惜破规矩满足他愿望,以定其心。 没成想竟捅破惊天误会。 险些误了大事更误了晚苓。 她无言至极,坐着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我去趟披霜殿。” 顾星延点头,“既是误会,还须早早澄清。” 淳月已经起身,闻言觑他一眼,含了愠色。 顾星延无奈笑:“长姐要因这与我无关的误会,怪罪于我?” 原是她那不叫人省心的亲弟闹出的好戏!淳月与顾星延毕竟不是一母所出,不好真恼,也确实怪不到人家头上,长出一口气道: “你且在此接着饮茶罢。” 现下如何与晚苓说,才最要紧! 披霜殿内蒹葭深深。 她不止一回嘱纪晚苓着人修剪,认为这草木成墙实也是其心墙,要渐渐削了,重见天高云淡,殿中人的心病才有好的可能。 领衔女课也一年多了,还拆不掉胸中营垒么? 她思索着要如何解释误会,以及有没有必要解释,却迎面碰上香茅慌里慌张跑出来。“怎么了?瑜夫人不舒服?” 香茅绞手咬唇,冷汗涔涔,“没,没有。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淳月一双秋水瞳微眯。她来了,晚苓不迎,蘅儿也不见人,出来这么个丫头不引她进殿,却在这里问,有何吩咐。 这般计较,抬步疾行,香茅在后一声不吭只是迈着碎步跟,入正殿,果然空空如也。 顾淳月简直觉得今日大凶,诸事不宜,转身又往寝殿,满室红木碧纱,三哥的落日弓还挂在墙上,只不见纪晚苓的影。 “夫人呢?” 香茅扑通跪下,“殿下恕罪,殿下饶命!奴婢不知,今早起来夫人就不见了,蘅儿姐姐也不见了!奴婢想着,恐是有事要出门办,恐怕入夜前也就回来了!殿下…” 这会儿也才下午,倒不是没可能。 只是国战既起,人心惶惶,这个节骨眼上,纪晚苓有何要紧事须避着人出宫呢? 又或者—— 前年是纪平出的霁都,今年换她了? 她? 疑虑翻涌,顾淳月瞅着地上小丫头那不经事的样子,也没了责罚的心思,拂袖往外去,只觉边境浩瀚的山雨,正无声朝霁都袭来。 【1】675鹊桥 【2】655降诞(下)
第八百三十七章 桑榆非晚 阮雪音接到顾淳月来信、获悉纪晚苓失踪之事时,最新的三境军报亦至。 她仔仔细细读完有关近来朝议的记述,对霁都局势大致有了数,又展军报,眉心急蹙。 新区敌我皆伤亡惨重,沈疾与薛战的兵马如计划从东西两头夹围,拼杀数日,终将数路叛军如饺子下锅般逼入了中部群山坳。 却没能立时将其煮透煮烂,因双方都已力竭,几回合小规模攻守后,陷入僵持。 南境自援兵抵达后便焕发了新生。那地界实是三国在交战,而白蔚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各路冲锋的均是蔚人,白国军队分兵数路,总在几地战事陷入焦灼时突然发起冲击,沿路拼杀,直入祁南。 然后被驻扎在城镇外围的下一道祁国防线阻截,腥风血雨,最南郡镇们尚未失守,却也因耗损过大,再经不起下一轮攻击——照目前双方所余兵力、所存战力计算,也很难再有下一轮强攻。 战事却并未结束。 阮雪音不知顾星朗盘算,也毕竟只是中宫不是天子,无法立时发起对话,与白国谈判。 段惜润该根本不想谈判吧? 北境自五边策略改变、来自霁都的禁军精锐增援,已成为三大战场中最叫人放心的一处。 此时蔚骑已被全数逼退。因顾星朗那句国境线只能往北推不能往南退的似玩笑似严令,祁国援军在逼杀蔚骑回北边之余,又极其霸道地,继续往前,占据了蔚南三座边陲小镇。 眼看要继续北进,将趁火打劫的这头北方饿狼的领地,彻底割走大片。 放眼形势大好,却在这一日陡然生变。 梅周乱了。 因援军至,北部告捷,前几日梅周城门重开,接纳因更北战乱而南移避祸的流民。 当然数量巨大。因北境前期失利,各城郡物资又要供给边军,生活在北境线与梅周之间的百姓到中期已陷入了缺粮的窘境。 梅周是祁北最大城,本就丰饶,又始终未经战乱,开门援助是应有之义。 府尹李善深主持,督军郭逸亲自领城卫维持秩序,流民们排队入城门,依次前往临时辟出的地方暂住,等待饭食发放。 头两日都极其有序。 到了第三日,城中满员甚至有些超出承受范围,李善深立城门下亲自解释,表明已知会了周边郡镇,余下百姓可前往投奔。 彼时不少流民已经饥一顿饱一顿了好几日,其中不乏老人孩子,闻此安排当即便闹起来。郭逸要动官兵压制,李善深不忍,又接了数名妇孺老人进城——这番善举却更引动乱,陆续有人声称老父老母妻子儿女须庇护,强行闯城,一时人群蜂拥,终动官兵镇压,同时城内也因物资分配种种矛盾,流民与流民间起争端,渐渐波及当地百姓。 梅周始乱。 李善深和郭逸,此城文武最高长官,前年北境和谈后在客栈,阮雪音都是见过的。【1】 这二人忠君爱国之心昭昭,彼时还因顾星朗选择和解而未与蔚国开战,颇多微词。 如今有关流民的安排,其实非常妥帖;这一场乱发生在国战期间、距离战场较近的城郡,说怪也不怪,但就是... 梅周城里还有谁? 她依旧坐在福熙暖阁前庭廊下,微雨涤荡满园花木,孩子们抱着竞庭歌在时读那本《佛说四十二章经》乱翻——根本不识字,玩闹而已。 梅周,从前有永安侯府崔氏,已迁往颖城两年。 与之对调搬过去的,是被削了爵的武敬侯檀尤。 檀尤,檀萦的父亲。而檀萦母子被囚北境,若无突发战事,原本该已被顾星朗处死。 过繁的局面里任何一处都可能牵一发动全身。 阮雪音来不及想式微已久的檀氏是否这根头发,只快笔书信唤来粉鸟,直送蔚南。 那封信从天而降飘飘洒洒落到小玉头上时,顾淳风刚回营地。 祁军反守为攻侵入蔚南,扎大营以备讨伐。她在过去大半月内率黑云骑连打了三场胜仗,又有火烧蔚营的军功,渐摆脱了需要回护的公主之名,成为与众将领并肩御敌而不惹任何争议的,真正女将。 信件尚在空中阿香便瞧见了,震声一呼。淳风抬眼,于白笺之外隐约望得没入云层一抹粉翅。 她心有所感,握着信当即快马回自己帐中,果然是阮雪音。 数日未曾沐浴,一早说好了今日回来要洗,阿香几个便在她读完信之后拎着热水进来,须臾准备妥当。 顾淳风怕误事,其实想直接带几个人立即回北境檀萦的住地。 眼见姑娘们给她备好了热水、各自也想回帐中清洗一番的可怜样,又不忍心——十日没浴过了,难得今日有闲,总不好再叫她们失望。 遂摆手命她们快去,“麻利些,还有一桩要事需人跟着我去办。传令所有人,收拾妥了便来集合,我等够十个,就会出发。” 众人应是,小跑出去。顾淳风拿出从戎后越发雷厉风行的气势,不消盏茶功夫便自己脱光了浸入浴桶,又根本不泡,快速洗净,换好中衣,边穿革靴便擦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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