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淳风心内炸开,不确定是否安葬老妪的半个时辰耽误了功夫,瞧情形该也不差那一会儿,且自己这小队本只是来给纪齐搭把手,寥寥十人,又顶多少用呢? 还是若按嫂嫂交代早一步找到檀家人,局面会不一样? 思忖间人已经朝着城内行出数里,赫然又勒马,回头吩咐小花: “沿路都没碰着人往北传信,不知究竟什么变故,你速度快,带三个人赶紧回大营,通知几位将军,物资焚毁,接下来战事安排,还须从长计议!” 小花领命,立时点人折返。顾淳风带着余下几人入城,血流肃杀之景竟是远胜北部诸郡。 几人怔在马上半晌说不出话。 这是,被屠城了么? 放眼主街看不到活人,顾淳风策马往府衙去。前庭深寂,廊下尸首三五,公堂深处,坐了个人。 她大步迈去,身上铠甲兵器相碰在室内震出回响。 李善深。 大睁着一双眼,死盯前方,不知是提着一口气还是一口气断在了那里。顾淳风抬手至他鼻下,没有气息,正要收手,一段急促的气流洒到手背上。 “殿下...” 他目光从头到尾盯着前方,所以在顾淳风进门时就瞧见她了。 “怎么回事?是谁?” “城里有叛军,趁乱起事,郭逸被他们劫持了,官兵都往,往...” “往南边去了?”没有北上,自是去了南边,顾淳风心急如焚,紧着追问。 李善深点了下头,定在那瞬。 “李大人你说清楚,哪来的叛军,是官兵中的么?还是谁家私兵?檀尤?” 这一瞬定格成为永久。 李善深的鼻下没再流出暖意,整个公堂迅速降温,五月夏要至,却如将雪天。 去了南边,南边。顾淳风手脚发凉,脑中阮雪音那纸信的内容挥之不去,指引她心神皆往霁都。 霁都。 霁都还有二十万禁军,哪怕最近又陆续有拨派、支援边境新区,以长姐、大将军一干人等审慎,决计留了不下十五万。 十五万禁军拱卫,霁都能有什么事呢? 她想起阮雪音曾嘱她,打探前年信王谋逆期间禁军营中风声。【1】 一直未有什么结果,仿佛一切都只是阮雪音无端臆测,派给她这么个全无实据的任务。 她原本觉得如有内情,纪齐该知道,因为那晚她带沈疾去相府治伤,他分明忧心忡忡。 却没法直接问他。而那小子,为建功勋保家族,一心卖命,此番好几回险些死在战场上。 若说纪氏有疑,纪桓乃至纪平都不可信,对纪齐,她始终怀着最初的情谊,和信任。 所以梅周哗变,他是救兵还是帮凶呢? “走!” 已无退路,没有选择,她只能南下,朝霁都的方向一路追赶。追上了才有真相,追不上,霁都会有真相。 过前庭她心下微动,折去西侧耳房,踢开了门栓。 【1】781共此时
第八百三十九章 命定之途 还有兵器可用。她掂量着选了一杆小巧却迸着沉沉精光的枪,又招呼姑娘们过来挑拣。 本有兵械在身,这般一装备,打马出去时,不过几人的小队登时像个行走的武器库。 “殿下——” “君上可对全境作了越级加官的重赏之诺。你们能否一飞冲天,立下大功保我社稷,凭此一役了。” 月光幽暗,子夜风起,她面庞隐在阴影里显出迥异于平时的深沉。 顾淳风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鼓动人心又危言耸听的话。 她相信阮雪音在所有事上的判断,相信粉羽流金鸟唯一一回给自己传信,其后所蕴含的紧要——也便无理由认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会惊天动地,那么她此刻所言,就并非危言耸听。 往南城门的路线她晓得,昔年和纪齐自梅周返霁都时走过。 那条长街此时格外惨烈,横行在地上的死者有兵有民,血迹颜色有深有浅。 像是各自在不同时候经过,前前后后分数次被杀害的。 前后分数次。这念头在顾淳风脑中一闪而过,马匹已经快过思索行到了长街中央。 “小心!” 那是一道男声,似乎出自路边某间屋舍。顾淳风来不及辨声源,盖因疾厉的风声紧随这道男声从另一侧袭来,然后四面八方,至少五六道气流直刺而下,刺向长街上武装到脚趾的姑娘们。 箭袭。 顾淳风于这一刻连上了先前思索——如果梅周之乱是本国内乱的开始,如果一切皆有预谋,那么任何试图走出此城传递消息的个人,或者几人,只要不是大部队,都会被灭口。 而大部队全在北境保家卫国,蓄势攻蔚,怎么可能南下,经过梅周,回霁都救援呢? 思索之间她们凭着周身铠甲与一手的武器库挡掉首轮袭击。 仍有两个姑娘中了招,长箭挂在甲胄上摇摇欲坠,该没扎进去。 继续硬闯根本是自寻死路,顾淳风想也没想就望向那示警的声源来处,是间店铺,非常眼熟的店铺。 “先进去躲躲!” 姑娘们当即翻身下马狂奔,第二轮箭袭追来,因目标突然改变位置,失了准头。店铺大门被迅速打开又合上,第三轮箭袭至,顷刻将四扇门幅扎成刺猬。 老板在屋内瑟瑟发抖。 顾淳风打冲进来便认出了这是哪家店铺。 她和纪齐当年买衣裳那间。老板自称五代单传的匠人手艺,所制成衣,整个青川找不出第二件。【1】 他老了许多。或只是因战乱变故显得极颓唐。 顾淳风已然后悔,自己这保住队伍的瞬间逃生之举恐要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不行。还得出去。”她望向几个姑娘,眼神坚定而尽是歉意。 姑娘们有些明白,抖一抖手中兵械,“我们听殿下的!” 那老板岂会没认出顾淳风。他在这梅周城经年迎来送往,见过太多人,却对那年那对小夫妻印象深刻,只因他二人郎才女貌又通身贵气,分明家世不凡。 最重要的是,早些时候他见过那少年了。 “她若经过,还请老板提点一句、助她出城,大恩大德,纪齐此生不忘,若还有命度过此役,结草衔环相报!” 那少年昔日分明一副吊儿郎当不会心疼娘子的模样。 如今却身披铠甲满身血迹,目光坚毅单膝跪地,请求他,一定救救他的心上人。 原来他们并非夫妻。 “她是我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姑娘,放了二十年,可惜我明白得太晚。”那少年还说,似乎想证明、表明这番请求的郑重,其声渐低,最后只如自语,很快被兵马声湮没。 他提着长刀离开了。 再次冲入外间腥风血雨。 他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活着出梅周。 不出门不多管闲事,其实没人非要伤百姓。他却不知着了什么魔,真守在窗边拉开一条缝等起来。 他商营多年只懂独善其身,换作任何时候都不会答应这种全是风险的请求。 因家国生变风雨飘摇么?还是因风雨飘摇里忽听到一个少年百转千回的心意呢?他也有过少年时,那心意是久违的仲春残梦。 少年说姑娘若至必会走南城门出梅周,也就一定会经过这条街。 子夜都快过了。他怕错失,撑着眼皮等,终听得马蹄声,刚确认是一队姑娘,放声便喊,仍只快过那箭袭一点点。 确该是救了姑娘一命吧,还不够,真要救,须保她出城。 “姑娘随我来。”老板说。 顾淳风已经领着人要冲出去硬闯了。 外间动静亦大起来,该是那些埋伏,要杀进来灭掉这几个一身铠甲必有身份的祁兵。 “不必,您保重——” “姑娘随我来。”老板却打断,声极严沉。 外间响动愈近,不容踟蹰,顾淳风一头雾水仍是随那老板快步往里间去。 “这暗道是前年北境遭袭后,小人私自挖的,没多长,出南城门再五里就是尽头,很粗糙,很脏,公主若不嫌弃——” 他方才听见她们称殿下了。 整个大祁军中的女兵本就只有十公主的黑云骑。 那托付他的少年姓纪,他虽不懂朝局也大致猜到其身份了。 确因风雨飘摇吧。他虽然震惊,却很镇定,心中更忽生了不仅救人还救了大人物、而大人物们总能守住一方平宁的,某种值得之感、自豪之感。 “当然不嫌。”时不我待,顾淳风已经招手让姑娘们往地下钻,“老板你跟我们一起。” 姑娘们身手敏捷接连消失,淳风亦半个身子下去。 老板手中抱着石板朝外间望,脚步声已至门口。“小人须将入口封上。公主且去,小人是寻常百姓,他们还不至于。” 外间门幅轰响。 石板同时向着头顶压来,遮蔽了暗夜最后的光。 顾淳风不得不整个没入地道。 她满脑子老板安危,手脚并用奋力往前爬,数度想要折返回去看,心知不该、不能,眼泪却流下来。 那些人不至于么?他们分明看到了她们进屋,却找不到人,会不逼问老板么?逼问不成,会不下杀手么? 她咬紧牙关,咸腥滚烫的泪流进嘴里,整个人变得浑噩,手脚却不敢停。 夜半的地面与地底是一样漆黑。 几个姑娘重吸到外头空气都有些晕眩,回头瞧最后出来、失魂落魄的顾淳风满脸是泪,尽皆怔住。 那老板没跟来。 她们下地道早,并不清楚,此刻见公主模样,已猜到九分。 阿香上前,紧紧握住淳风的手,“殿下振作!有恩于咱们者,这辈子必拿命还报!事已至此,还是紧着咱们该去的方向!完成关乎社稷的大事!”她并不知晓什么,不过依据公主适才“危言”劝, “那大叔未见得就丢了性命,您是公主,回头要打探,不是难事,眼下的差事办妥了,才有来日论功行赏报答他!若,若他不幸遇害,咱们更要振作,办完大事,杀了那些恶贼,给他报仇!” 阿香是寻常百姓家女儿,说话不似宫中文绉,亦不似军中粗陋,却带着平实力量,芸芸众生的坚强。 嫂嫂说阿香是推着雷车的女神,当真无误。顾淳风反握她手,两人一同站起, “这下连马匹都没了。咱们要徒步南行,路上再寻法子。” 姑娘们经刚才生死一线,心中都自起伏,却更觉无畏:“是!” 梅周城南边之静,同北边几无差别。已入祁北腹地,城郡变多,按理不该。 忐忑在顾淳风心内有增无减。但她清楚知道最近的千乘郡距此只八十里,一夜不歇,白日可抵。 只要见到活人,总能问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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