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争夺就有胜负,有胜负就有生死。” “我会保他不死。” “你我不是天神,保不了任何人的生死。” 竞庭歌蓦地站起,趿鞋披斗篷往门口奔,费力拉开沉重木门,看见无垠的冰雪地上静默的大小帐篷,慕容峋和上官宴就各自睡在其间。 帐篷之上是墨蓝的天幕。 墨蓝天幕间,裙纱般的莹白光海正轻盈舒展。 “小雪。” 阮雪音在思虑,没觉她语声异样,也就没动。 竞庭歌又喊一声,她心里嫌烦,到底披衣过了去。 两人就此并立仰头,许久无言。 白色神光真如少女的裙摆,上官宴所言不虚——所以雪光的形态竟然恒定么? 听雪灯和它其实有那么三分像,只形态不同——上官宴未免武断。 “听雪灯像的啊。”便听竞庭歌道。 “像的。”阮雪音下意识回,没由来泪意涌,未及屏住已湿了眼眶。 是为娘亲又或明夫人,还是为自己与这桩秘辛的半生因果呢? 终于得见,如见一位素未谋面却通信经年的故友,是喜是嗔,是怨怪是释然。 竞庭歌转头看见她落泪,万分明白,鼻子亦酸,拉住她的手。 手拉手望天,如此画面在她们的孩童、少女时都从未有过,却在已为人母的二十八岁这年发生了。 而远远看,两个纤细的姑娘依旧如孩童如少女,这小半生,也许一直就手拉着手在望天。 用世人看不见的方式。 “你该去睡觉了。”良久,竞庭歌轻道。 阮雪音即明白她意思,轻答:“我不敢睡。” 竞庭歌初以为她是怕真有梦兆,然后想起方才床边对话,心跳再次剧烈起来,“你去吧。我不睡,会守到天明。” 今夜没人会睡吧。阮雪音心想。不知他有没有在看。顾星朗告诉了她住在哪顶帐篷里,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冲过去找他——一起看听雪灯的人,也该一起赏这遗世神光。 就像兑现一个未说出口却长久在彼此心里的承诺。 “去吧。”竞庭歌不知她心思,只催促,“搂着朝朝,很快能睡着。我再看会儿。” 何止看会儿,她打算整夜站在门口,盯着前方,稍有动静,立时反应。 阮雪音又望天幕中的神迹许久,将整幅画面完全刻进心里,终于折返,脱鞋躺下,搂住朝朝的小胳膊。 竞庭歌是对的,孩子的呼吸与香气让人踏实。做了娘亲才明白,有时不是她们守护孩子,而是孩子守护她们——无知无觉,便能给出无穷力量。 她合上眼,脑中很自然掠过傍晚与上官宴泉边对谈的情景。 傍晚的光是金紫色,由绚烂至柔和。上官宴的神情往复变幻,时而嬉笑时而深沉。他话也多,详陈理想,又论时局,恳切规劝,再说父亲母亲,可所有句子都失去了原有秩序,无比杂乱地交叠重复。 她心知是快睡着了,脑子才会越来越混沌。 上官宴的声音果然渐远,然后句不成句,裂作纷乱的词。 他的脸,傍晚的光,林间的枝干与冰雪都开始模糊。 白昼很突然地入夜,眼前漆黑如坠深渊,阮雪音自觉是已经睡着了,不过因心事太重,还能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黑夜却在下一瞬又变亮,还是林间泉边,非常刺眼,绝然的金色罩着泼天的纯白。 她不能视物,只有金与白的光海,勉力睁眼,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张脸。 “怎么还在这里啊!”顾星朗笑靥如春风,正是过去许多年的模样——此番重逢她发现他不那么春风般地笑了,其实难过,为避免太亲密而忍着没说。 “那要去哪里?” “他们都不知跑出多远了!”他刮她鼻尖,又伸手,“走,追他们去!” 说话间已拉起她的手,阮雪音忙借力起身。两人便紧紧相牵着在灿光冰雪中狂奔。 她又能看见冰雪了。 也能看见高大成片的林子,在极亮的雪地上投出整齐的树影。 画面如此清晰,所有的感知如此分明,就像真的。 她这样想,心下怪异,怎会不是真的呢? “他们往哪里去了?” “去看神光!据说还有一种美丽的鸟,和粉羽流金鸟像,但是白色的,且更小些,浮在水上,不大能飞。” “据谁说?” “当然是慕容!他对这里最熟!还有那个库拉!” “你见到库拉了?” “见到了啊!” 风声因人在狂奔而格外大,两人越跑越快,对话只能靠喊。 “白日里怎么看神光?”她又问。 “到了就天黑了!你看这地方能有几个时辰白昼?” “朝朝呢?” “也在前面!追到了就能——” 话音未落,传来孩子的嬉闹声,然后大人的谈笑声。 “娘亲!爹爹!快来!”朝朝跳得老高,蹦得雪地上深深的坑,双手乱舞。 阮雪音一呆,想不起父女俩是何时相认的,而顾星朗已拉着她越跑越近。 “要被他们追上了!”阮仲拉起朝朝,“快跑!” “快跑快跑!”上官宴也拉阿岩。 “阿岩跟爹爹来!”慕容峋去拉阿岩另一只手。 “那我可带她了啊!”上官宴坏笑,转身牵起竞庭歌的手。 慕容峋还未反应呢,那两人已跑出老远。 “小雪你快点!”竞庭歌却一再回头,非要等她似地。 阮雪音看着开阔天地耀目光晕里所有人的脸,都在笑,都格外明灿,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样。 她又转去看顾星朗,他也正望着她笑,面貌是如今面貌,神情却更似蓬溪山梦境里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 她想抬另一只手摸他的脸。 “知道好看,到了再摸!”他春风得意。 “好。”阮雪音便也灿笑,露出贝齿那种,“再跑快些吧?跑过他们所有人,跑到最前面!” “遵命!”顾星朗开怀极了,牵着她加速飞奔。 前头的人仿佛听见了他们对话,纷纷回头挑衅:“来啊!量你们追不上!” 真想永远这么跑下去啊。阮雪音握着顾星朗的手拼尽全力,风太大,吹得她落泪,满眼迷糊,水渍很快凝结在脸颊上。 就这么跑下去吧,冰雪中或春风里,为何要分输赢生死呢?让旁的人去担大任、筑天下,让他们自由自在、相亲相爱过完这一生吧。 迷糊的泪眼遮住视线,令她没有意识到白昼变暗,黑夜来袭。 “我就说这地方没几个时辰亮堂。” 是顾星朗耳边语,她方抹去泪水,步子跟着他放慢,发现眼前一片浓黑。 黑得不见五指,星光月光神光皆无。 “他们人呢?”阮雪音不自觉轻声量。 “跑得也太快了。”顾星朗笑道,“没事,牵着我,咱们慢慢走。我的火折子呢?” 他有意蹚路,虽紧紧拉着她,其实走得更靠前。 “我好像也没带。”虽这么说,她还想找找,迈步走着,一只手身上摸索。 被他牵着那只手突然空了。 她心内亦跟着空,下意识去抓,只有冰冷空气。“顾星朗?” 没人答。 黑暗在下一刻缓慢地被稀释,是月拨云层,漫天星河显露出来,雪白的神光随之轻舞,眼前终于分明。 深渊。 巨大的深渊就在脚下,黑不见底,她的两只脚正踩在悬崖边缘。 “顾星朗!” 她睁眼坐起,浑身汗湿。 “娘亲。”然后听见朝朝怯怯地唤,既远又近。 她仓皇回身,看见女儿亦撑坐起来,两只眼眨巴眨巴,“娘亲又做噩梦了。” 另一边石床上阿岩亦醒,也唤娘亲。 方才阮雪音那一声太响了,竞庭歌听在耳里,人虽立在门口未动,心神已飘过来。 也就听见了每个人的话,答:“娘亲在这里的!有点事,阿岩乖,自己睡!” 这厢阮雪音已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吓死娘亲了。” 朝朝方从懵然和担忧中跳脱出,咯咯笑,伸长小胳膊拍阮雪音的背,“娘亲太胆小了!不怕不怕噢,朝朝在。” “姨母,我也想抱抱。”睡梦中被吵醒是很难有好情绪的,娘亲不过来,阿岩便更难即刻又睡。 阮雪音便抱起朝朝去那头,将阿岩也拢进怀,良久,安置两个孩子躺下,帮她们掖好被子,“我也得去办事,很快回来,你们两个自己睡会儿,好不好?”又向阿岩, “你娘就在门口,会一直在,哪里不妥就唤她。” 孩子们点头,都说会乖乖睡,又嘱她穿厚些、别着凉、外面黑、别摔着。 何德何能。 阮雪音泪意再涌,深觉近来太没出息,屏住了,分别亲亲孩子们的小脸蛋,潦草加了件衣裳,披上斗篷,靴子没穿稳便冲出石堡。 “这是要——”竞庭歌只看见一团红色旋风刮出去,话也便问到半截戛然止。 阮雪音没头没脑往一个方向冲。 雪光已逝,寥寥守夜的火把晕染着冰雪地,和浅淡的星光糅作一片。 风声与梦中一样大,她接连对上小八和纪齐愕然的脸,心知没找错,大力掀开帐篷的帘,钻进去,便瞧见半明半暗中沉沉睡着的顾星朗。 真敢睡啊! 她哭笑不得,又迅速被欣慰欢喜填满,奔过去扑到榻上,满怀抱住了他。
第九百六十二章 铁马冰河 动作挺大,但她身轻如燕,也就没弄出多少声响,不足以吵醒沉睡的人。 静谧却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听顾星朗道:“原来夜夜跑过来偷抱我啊!” 分明狂喜,强压着语气。 阮雪音从噩梦开始就心跳过速,冷不防被他一吓,松开手。 立马被他反手抱回来,被子一掀,裹进怀里。“嘶,这么冰的身子。” “穿着斗篷的。”阮雪音道,想说不适合呆在被窝里。 “嗯,是太大一件了,还把寒气带进来了,赶紧脱掉。”他伸手解她系带。 “欸你——” 大半夜主动投怀的是她,这时候别扭仿佛不应该——确实不应该,哪怕因噩梦冲动行事,心意是真的。 而顾星朗已在瞬息间将斗篷扔到床尾,拢她更紧,掖了掖被子,一只手再往她身上探。“穿这么少?!” 阮雪音答非所问:“你醒得好快。睡不踏实吧。” 顾星朗扑哧:“根本没睡。” 阮雪音稍怔:“那方才——”分明几个呼吸之后才吭声。 顾星朗凑去她耳边:“想一直被你抱着啊。然后发现你跟冰块儿似的,算了,我抱你也是一样。” 幼稚。她这般腹诽,黑暗中轻声:“今夜就离开吧。神光我已看见了,绿的白的都见了,没什么了不起。你非要我回霁都,我跟你回去便是,然后再怎么办,我们一起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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