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语带稚气,遣词造句倒颇有条理,小小一个人,站在院中竟有些当风玉立的意思。 “你这种想法逻辑,就有问题。若认了真要赢这一赏、射这一箭,此时无论谁说什么,甚至有人上来夺你的弓,你都得想方设法把它射出去。这么轻易便停了手,只能说明,这赏赐你并不看重。” “臣弟自然看重!连续二十箭正中靶心,失手一次便得重新计数,这么难的题目,不看重又怎会应下?” 顾星朗闲闲一笑:“口说无凭。你住了手,便是明证。” 那男孩鼓了腮帮子,转而望向淳风恨恨道:“我已经连中十九把了!顾淳风,这一箭要是没中,功亏一篑,全赖你!” 一个明明稚气尚存的毛头小子,对着将满二十岁、无人敢顶撞、金尊玉贵的淳风殿下口出狂言,还直呼其名,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然而全场淡定。莫说涤砚,便是场间另外两名小厮也未露半分吃惊神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漠遗星 顾淳风气闷。 她甫一进来便开了口,那两人却把她当空气,自顾自说了半天也罢了;顾星漠这个臭小子,如今当真尾巴翘上天,威胁起她这个亲姐来了! 三步并两步,她冲进场间,作势便要去夺顾星漠手中的弓。阿姌不在,阿忆自是拉不住她。只见顾星漠连续两个闪身避让,左手迅速调转箭头以免伤了对方,同时右手扬起牛角弓将对方双手接连挡开—— 毕竟才九岁,他身量远低于顾淳风,避让的步伐身形却十分稳健,显然基本功扎实,心理素质亦佳。 顾星朗有些满意,扬声道:“此时一箭若能正中靶心,还能保你姐姐毫发无损,赏赐加倍。” 淳风正左右其手抢得来劲,被顾星朗这一嗓子喊得后背发凉:刀剑无眼,这么近的距离,他一个小孩子,九哥你这是拿我不当人命啊! 只怔忪了这一瞬,便听耳边风起,似有利刃划破空气,回头一看,顾星漠已经侧身与自己错开约一人距离,目光如炬,挽弓姿势尚未收起,但之前那支箭已经不在手中,亦不在弦上—— 砰! 顾淳风是自幼跟着皇子们混吃喝的人,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她回头一看,箭身和箭羽是歪的,因为射出方向不正;但箭头,非常端正,正中红心。 “九哥!” 顾星漠回头,有些费力越过淳风的裙裾看向顾星朗,目光炯炯,意气风发。 这才是真正,所谓少年意态啊! 涤砚看着,有些感慨,心想顾星朗九岁时也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了呢?十四岁,或者更早? 顾星朗唇角微扬:“你这一年跟黎叔学了不少,比起去年大有长进,很好。” 便见顾星漠旋风般刮至跟前,仰头朗声道:“九哥适才说赏赐加倍,可作数?” “君无戏言。” “那便是,一个月延长至两个月?” 顾星朗哭笑不得:“你便对回宫这么执着?那四面墙围着的地方,哪里比得了夕岭天高云阔?” 淳风到此时才知晓所谓赏赐是什么赏,不由得怒从中起,三两步再次杀入谈话场: “好你个顾星漠,就为了回宫,连你亲姐的命都不要了!” 顾星漠很无语,翻了死鱼眼仰头看她:“那箭离你远着呢,连裙子都不曾擦到。我们男人说话你能安静些吗?” 淳风气结,瞪了眼望向顾星朗:“九哥,你在夕岭布下天罗地网,找了大祁一众能人保他文韬武略,就,教成这样?”她瞥一眼顾星漠,忿忿道:“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 顾星朗煞有介事,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小漠九岁便有如此心性气魄,比朕与三哥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好。” 这当然是为了找淳风的不痛快,顾星漠瞬间懂,也笑嘻嘻道: “姐姐,不是我说你,你十来岁时如此,大家说你天真可爱;如今二十岁了,还这么张牙舞爪,我是真担心,九哥赐婚,吓坏我未来姐夫啊。” 淳风看着顾星漠那张明明还一派天真的脸,咬牙道:“我十来岁时你在哪儿呢?说得跟你见过似的!就是见过,襁褓中的事你还能记得?” 语毕想一瞬,惊觉不对,惶惑问:“你未来姐夫?” 想起来几天前高地上纪晚苓的话,赶紧看向顾星朗,“九哥?” 那眼神意味已经不能再明确了,顾星朗咳嗽一声: “还没定。先别瞪。” “什么啊!什么还没定!不能定,没法定啊。”她急红了脸,“九哥我已经告诉你了,你都知道啊!定什么啊?” “朕知道什么?你可明确说过一星半点?” 淳风答不上来,心里又急,死死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 顾星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适才完全是信口开河。这会儿见他们一个严肃,一个语无伦次,有些慌了神,伸手拉一拉淳风裙裾: “姐姐,你也到了嫁人年纪,九哥为你赐婚,定然是千挑万选的好人家,姐姐你——” “你小屁孩儿懂什么?”顾淳风低头瞪他一眼,复抬头认真道:“那我就与九哥说上一说,现在就说。” 轮到顾星朗着慌。那日阮雪音的建议,他也认同,长痛不如短痛,迟说不如早说;他已派人细查了阮仲在霁都期间的行踪,以既知的泉街上永安客栈为起点,很快便获知他曾在西市坊摆过近两个月的药材摊—— 跟“应仲”完全吻合。 且依照淳风、阿姌对淳月所作外貌描述,比照自己所见阮仲,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就是同一个人。 那么此刻淳风要跟他摊牌,他是不是趁此机会,将真相告诉她呢? 关于阮仲的身份,以及他心有所属的事实。 在其他事情上,顾星朗自然能动用脑力,轻松应对。但感情方面,他是男子,就是有经验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劝。更何况这几个月他自己也被唬得团团转,对于这类事件的处理,有些信心受挫。 所以此刻淳风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准备大说特说,他却好半天没有接话。 把握不足八成,不能出手。 于是在姐弟俩一个压迫一个疑惑的良久注视下,顾星朗开口淡淡道: “申时还要出门狩猎,改日吧。” 说罢转身离开,留得淳风一腔热血激荡在半空,久久压不回去。 “姐姐,你要说什么啊?” 顾淳风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说什么。” 顾星漠瞪眼:“有什么说什么?那你这胜算低了。” 淳风挑眉:“那你说,怎样胜算高?” “至少要逻辑通顺啊。且听你们适才对话的意思,你若想让九哥听你的,还得讲些策略吧。”他想一瞬,颇老成摇摇头:“想让九哥听话,不可能。你还是撒娇示弱博同情吧。” 顾淳风本就烦闷,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泄气。正在怅惘,突然灵光一闪,看向顾星漠狡黠道: “你刚说想让九哥听话不可能?” 顾星漠勉强抬头看她一眼,强行按住鄙夷之色:“你另有高见?” 淳风眸光流转,得意一笑:“有个人要是出马,十回里有九回都是九哥输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世外高人 顾星漠不为所动,将手里的弓递给小厮:“姐姐与瑜嫂嫂一向不好,人家怎会替你进言?再说了,饶是九哥在意瑜嫂嫂,真到拿主意的时候,何时让过步?阿姌的事不就是?” 此来夕岭,阿姌不在,顾星漠自然从淳风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着阮雪音嘱咐,无论顾星朗还是顾淳风都没把她供出来。合宫只以为,瑜夫人、瑾夫人、珮夫人先后去劝,又加淳风殿下一而再再而三赖在挽澜殿哭告,才终于求得圣上心软。 顾星漠不在宫中生活,对后宫形势懵然不知。顾淳风思忖他年纪小,又常在夕岭,说说也无妨,于是蹲下身,双眼放光道: “谁跟你说她了?纪晚苓不行。我活到这个年纪才确信,母妃所说一物降一物,真乃天道也。”她眨眨眼,神秘道:“要跟我去见见能制住九哥的高人吗?” 淳风姐弟到达飞阁流丹的时候,园中一片寂静。顾星漠虽年幼,到底是皇子,顾忌规矩,至门口便不再多挪半步。 淳风大摇大摆走进去好一段,回头见他没跟上,撇嘴不满道:“小小年纪怎么迂腐成这样?都让九哥教坏了!你是小孩子,前厅里坐着总没事,且这里是夕岭,要讲规矩回去再讲,进来进来!” 顾星漠瞪着眼犹是不动,淳风待要折返去拎他,却听云玺的声音自远而近: “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欸,见过十三皇子。” 隔着一整个前庭的距离,顾星漠欠身致意:“云玺姐姐,好久不见。” 云玺笑道:“今年天长节夜宴上,奴婢瞧着殿下已是蹿了个头,怎么才过三个月,似又长高了些。” 顾星漠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云玺姐姐自不在御前伺候,见我的时候更少,自然每看一次都觉得不一样。” “是了,想起来奴婢第一次见殿下,殿下才三岁,还是个圆圆嘟嘟的小粉团子!” 顾星漠如今不喜被人当作小孩,更不喜“小粉团子”这种描述,但云玺是老熟人,不至于反感,且此刻庭中并无第四人,于是干咳一声道: “我四月已满九岁,云玺姐姐,以后不要说小粉团子这种话了。” “啧啧啧,云玺你看他不自在时候佯咳的那个样子,是不是跟九哥如出一辙?你这一年到头见九哥也不过那么几十天,怎么学得这般像?话说九哥也是到十几岁才这样的,在你这个年纪时,”她停一瞬,盯着顾星漠的脸寻摸措辞,“没这么心思深沉。” 云玺在御前六年,很多事情心中有数,压低声量恭谨道:“十三殿下自幼承君上悉心栽培,文治武功无不精习,又独自在夕岭与年长的先生们相伴,自然老成些。” 还有另一点,她不合适讲出口,那便是先帝驾崩时顾星漠年幼,自记事起身边最完整、最亲近的男性形象就是顾星朗。都说每个男人在世间的第一位老师是父亲,因为对世界、对自我尚未形成认知时,父亲是唯一方便直接效仿的对象。 毫无疑问,在顾星漠的童年岁月里,扮演这个角色的,是顾星朗。 淳风有些怅然,“一个比一个老成得早,这帝王家,当真没意思。”说罢看向园门口那个负着手的小小人,喃喃自语道:“母妃若泉下有知,恐怕忧思多过欢喜。” 云玺站得近,听到了,噤声道:“殿下快别说这种话了。外面都以为十三皇子多年养在夕岭是为了身体康健,此刻虽四下无人,多少当心些。适才也是奴婢多嘴,这些话,咱们以后都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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