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日,或许就是拔苗助长的好机会。 淳风听得此言,果然气势骤减,呆了半晌道: “九哥不许我嫁,我自然嫁不了。所以也不必编这种话唬我。” “他来霁都,其实是找朕。想用一些东西,向朕换另一些东西。而他发起这场交易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迎娶心上人。”他看向淳风,沉定至极,“你刚也说了,朕不同意,你便嫁不了。所以九哥没有必要骗你。” 最后这句话他换了称谓,语气也和缓不少。 “这件事,她也知道,九月就知道。所以我才让她对你说。只是一开始,我们没打算告诉你这一项。”看着她由呆愣到痴惘的脸,他有些不忍,“淳风,他许诺要交换的东西,贵重无比,关乎社稷,足见那位姑娘在他心头分量。你这份痴心,不值得。你此生该嫁的人,不是他。” 顾淳风不关心社稷之事。但她听得懂这句话。她不知道所谓关乎是关乎多少,也懒待打听这些权力交易,木然半晌,只喃喃道:“真是太可笑了。你们这些人,有的为了江山不要美人,有的为了美人要换江山。都是疯子。”她站起来,面无表情: “可我们为什么要同这些事搅和在一起?身为女子,我只想嫁得好郎君,欢喜过一生。江山是你们要图,霸业是你们要争,与我们何干?” 到此刻,她突然有些理解阮雪音。不想被选择,那就自己先决定。 顾星朗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目光变得远,似乎能一眼穿透那些沉重厅门。 “你出生在皇室,父亲和兄长都是国君,没有人想搅和你入局,你生来就在局中。青川局势,不是祁国一家说了算。这是你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斯人若彩虹 连日无雨。 一如太史司观测,直至秋猎第九日,整个夕岭仍是艳阳一片。今年狩猎,从君上到王公武将都收获颇丰,几场夜宴下来,猎获的飞禽走兽竟所余甚多。于是又大赏禁军,再赏行宫宫人,一时间人人得食野味。 昨日傍晚,三日期满,阮雪音搬回了飞阁流丹。那日自淳风走后,秋水长天内气氛变得诡异。顾星朗突然不再坐到榻边耍赖,连跟他说来自段惜润和淳风那边有关上官妧的线索时,他也只是在榻前踱步,听了聊了,便回到暖阁。 她已经习惯了他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尽管除了她不会有人这样评价顾星朗。在祁宫所有人看来,君上的性子是极稳定的:沉笃,炼达,温和,宽容。 因为习惯,她并不想深究原因。或许是跟淳风聊阮仲的事影响了心情?那日他回来过,兄妹俩一起去了岁羽轩,她是知道的。 她住在秋水长天三日,本颇多心理负担;他再次拉开距离,反叫她轻松不少。 但变化还是非常显著。昨日她动身离开时,便发现秋水长天内一众宫人格外殷勤。一路回飞阁流丹的路上,途中所遇所有人,从婢子到巡逻兵士,都表现出非比寻常的恭谨。 祁国这项后妃不卧君王榻的传统,果然深入人心。哪怕事出有因,她只是养伤,短短三日仍是改变了这宫里所有人对她的态度。 比八月那两道所谓“盛宠令”带来的飓风,还要强势。 尽管不太自在,但她并不很觉烦恼。历事炼心,她好像真的过了这一关。这种坦然和如释重负,让她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以至于午后暴雨突至,她也没有被吵醒。 秋日暴雨,并不多见,所以暴雨后的湿润清新才格外叫人心痒。她闷在行宫内好几日,终于憋不住,便在傍晚来临前出了门。 “夫人才刚能下床走动,不该就这么出来。崔医女交代了,伤口只是初初结痂,并不稳固,稍有差池便得重头来过。夫人贪一时松快,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阮雪音心情不错,听着云玺唠叨只是微笑:“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殊不知心绪开阔对于恢复伤病而言,比药石还管用。” 暴雨后泥土并草木的香气钻入鼻息,她双脚踩在湿软草甸上,觉得身心舒畅,放眼望去,天边薄云细且疏,而澄蓝天空淡白薄云之下,竟有一道巨大而完整的七彩半圆弧。 “夫人,暮虹!” 阮雪音自然看到了。整整二十年,她没有见过这么大而完美的虹彩,眼前这一架,斑斓如梦,壮阔如桥。 “走近看看去。” “夫人又来逗奴婢。这虹彩哪是走得近的?无论怎么走,永远是那个距离,说不定走着走着,突然就没了。” 阮雪音笑起来:“你这个人,无趣得很。” 于是有一句没一句,主仆二人朝着北边高地上去。顾及伤口,阮雪音走得慢,云玺一路小心护着,总算行至高处。登了高,视野更加开阔,目之所及,行宫已变成偌大草甸中一片如星如棋的群落,掩映在天高云阔与起伏山峦间,显得有些渺小。 黄昏的风带着山林芳香从衣间拂过,她想起来几日前山坳茅舍里的惊险与狼狈,仿佛大梦一场,经年已过。 全然宁静之中,忽听得一声嘶鸣,在山间激起回响。那马通身赤棕,油亮如缎;头上正中一处毛色雪白,状如满月;四只蹄子却黑得不掺任何杂质,隐匿在草甸之间,以至于只是踱步也给人腾空而起之感。 当然便是奔宵。整个青川无人不识。 因着此马毛色组合独特,大部分人就算没见过也听过,然后会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认出来—— 只此一匹,当朝祁君顾星朗的坐骑。 奔宵自东侧马场而出,步伐轻快。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衣,闲握缰绳,似乎也正惬意松弛。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表情,只隐约觉得他凝了神,目光投向天际,转眼去看,正是那道巨大虹彩所在处。 似乎获得指令,奔宵迈开四蹄,开始缓驰。赤马白衣,山林疏阔,云天如工笔画般分明。阮雪音盯着这幅画面,觉得好看至极,一时有些呆。马背上的人本望着远处暮虹在出神,忽有所感,举目北顾,便看见高地之上那道绛红身影。 绛红斗篷之下,裙衫的浅湖色同此刻天色很像。裙裾、广袖连同斗篷下摆被晚风带起,肆意翻飞,让其间那人显得不太真实。 蹄声再次变缓。隔着相当远的距离,遥遥四目像是并没有接上,又或是刚要接上便被风再次吹散。但马背上的人确实侧了目,即使奔宵仍在缓行,他也将这个侧目的姿势保持了许久。 某一刻,他仿佛看到她微微笑了。 无论如何,能相识、相谈一场,有过那些珍贵瞬间,已是幸事。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会拥有那样的时刻。所以阮雪音是真的看着他笑了,或许只是受此刻天地辽阔、风起通达的感染。 那根本瞧不清、只是感觉的笑意,却让顾星朗一刻会心,再刻失神。秋风无形亦无色,横亘在两人之间徘徊流转,却仿佛无尽浪涌,难以逾越。 另一匹通身乌亮的骏马便在此时闯入画面,顷刻间追上奔宵。沈疾勒马急停,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便见顾星朗回头颔首,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马场内马群再出,一行共几十号人,啼声轰鸣,朝着已经奔出数里外的两匹骏马疾追而去。 茫茫草甸之上,赤棕的奔宵没入暮色。风声呼啸,顾星朗一直看着那架他进它退、距离始终不变的暮虹,渐暗天色之中,那些淡彩已有些模糊。 他终于回头,高地之上,杳无人迹,仿佛从头到尾就没人站在那里。 只有苍鹰过云端,偶尔俯瞰人间,正见群山间两道人影渐行渐远。白衣向东,绛红向西,被各自拥簇陪护着,一快一慢,仿佛全无关联。 得竖耳细听,凝神辨别,才知那风声之中也有絮语,似喜似悲,缱绻不绝,似乎这样的故事能一讲千年,海枯石烂。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玉碎瓦全(一) 在夕岭的最后两日,阮雪音没再问过茅舍事件进展。不知何故,那日傍晚见他策马而行的样子,她总觉得已有眉目。而自己这边能想到的,都已经说完做完。 作为蓬溪山的人,她当然对这类事好奇,尤其自己还是当事者之一。但她不方便老去找他,只能等待。回霁都的路上她又想到一事,便是上个月阿姌出事,上官妧曾去陈情,但淳风说自己并没有找她帮忙。 这本不奇怪,她们两人素来交好,上官妧听到风声主动去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么多看似零散的线索都关联到了煮雨殿那位,她不得不将所有与之相关的大小事都纳入考量。 当她终于没忍住,在回宫后不久将这件事告诉顾星朗时,对方却很平静。 “还有这一项。倒没听涤砚说。” “想来涤砚大人觉得是小事,就没提。” “确实不算重要。但用来佐证某些猜测,却有些分量。” “猜测?” 顾星朗在写字,并不抬头看她:“过两日吧。还差一样。你也算当事人,这场戏,准你看。” 说是两日,其实只过了一天半。 挽澜殿宫人来折雪殿请的时候,是从夕岭回来的第三日。 又是一个傍晚来临前。 阴天,云层厚积,雨却迟迟下不来。遵那宫人所传君上嘱咐,阮雪音只带了云玺,且到达冷宫时,后者也只被允许候在大门外。 庭中寥落。这是阮雪音第一次来冷宫,那森然的死寂与腐朽意味,还是超越了书籍所渲染和自己所预期。 许也是因为真正入了秋,一年中不断走向沉默又无法彻底归于沉默的季节。正值十月尾,祁宫中大部分梧桐都还只是黄了叶,这里却仿如深秋,连西北侧那棵唯一的高大梧桐也快叶落殆尽。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觉得大门关上之后,周遭温度骤然下降许多。 “夫人请随小的从殿后入。君上吩咐,您只能待在正殿后的回廊,不可现身。” 那宫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不想惊动周遭一切,包括冷凝的空气和地上那些枯叶。 她依言压着步子往里走,经过紧闭的正殿大门时,隐约听到有说话声。涤砚和沈疾都在廊下,她颔首致意,继续随那宫人往殿后去。 终于从后门入,她快步至回廊站定,前厅声音穿过狭窄的室内隔断传过来。 “君上的速度,比我预想得还要快。” 这声音耳熟,阮雪音听的次数不多,却也即刻分辨出来,是阿姌。 “你留了这么大一个空子等着朕钻,已经有些日子,再无结果,岂不叫你笑话?” 阿姌哧一声,似是在笑:“早知如此,我便让他们杀了那十个人。君上这样好的本事,就算死无对证,想必也翻得出来。顶多,是再耗些时间,我倒乐得多清静几日。” “谋害瑜夫人,你们好大的胆子。”他语气忽然森寒,或许因为殿中空旷,格外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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