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宸王又道,“公子翩翩,恭谦温润。不愧是公主看中的人。” “……”话是好话,可于玉昀听来,却极其嘲讽。“皇叔过誉了。他哪里当得起呢?” 那双长眸扫来她面上,虽是笑着的,总觉着别有深意。陆北乔的事,也不知他知道多少。 只这会儿,行宫里的内官们已浩浩荡荡出来迎人了。以往帝王出行,内官们素来会早两日来行宫打点布置。 两行灰白的人影之间,一个青色的身影却走得踉踉跄跄,与一干有条不紊的内官步伐太不相容。那人走近了,便笑嘻嘻称呼起人来。 “皇叔!” “皇长姐!” 玉昀便也与他招呼:“成显也来了?” “母妃不愿孤来。可孤得来与老侯爷祝寿。”凌成显话虽如此说着,却一下都没看老侯爷,目光反倒是飘向老侯爷身后的齐鸢鸢身上。 内官们中间,却又匆匆行来一人,正勾着身子对宸王一拜。 “臣迎驾来迟了。殿下恕罪。” 来人身宽体胖,大腹便便。是教坊司司正舒启山。若说舒家还剩下什么人,便是这位早年间被舒长卫赶出家门的后辈。因早与舒家断了往来,才未被殃及池鱼。舒家倒台之际,反倒被提成了司正。 玉昀认得其人,还是因此人早前与阿翡有过些过节。阿翡是华庭轩戏子之女,那会儿还是见不得光的。舒启山早年是华庭轩的歌舞伎戏子之流的长官,见小姑娘声得俏丽,险将人玷染了。还是玉昀将人救了下来,后便一直带在身边了。 这会儿,阿翡扶着她的手也是紧了紧。玉昀方稍稍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他动不了你。” 见宸王已往里去,舒启山连连跟着后头。“这会儿的大殿还有歌舞和酒菜,殿下可要去看看?” “也好。” 齐鸢鸢与陆茹若正说话,也要跟着一行人往行宫中去。凌成显却寻了过来。 “齐小姐。孤请你去看歌舞,可好?” 未等齐鸢鸢开口,玉昀已将三皇弟拉了过来。“我那儿有件波斯进贡来的好东西。以前皇爷爷赏的,舍不得拿出来。今儿正好带来了,成显可要一起看看?” 她自知道三皇弟无心与老侯爷祝寿,而上回相看宴上,三皇弟的婚事便已定下了宋二姑娘,又何必再让嫡小姐牵连其中。 “真是?”三皇弟一脸惊喜,显然已被她口中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过去。玉昀只牵着人,也跟着宸王身后入了行宫,回眸看看嫡小姐时,便见她与自己福了一福,当是谢过了。 ** 山海院的书房里,地龙烧得正旺。 凌成显趴在书桌上,左左右右正看着玉昀叫人拿来的波斯木琴,不时抬手拨下琴弦。音色雀跃,入耳很是舒适。 “皇长姐的东西好,孤看完了。” 显然,这等小玩意儿,不足以让他的心智停留太久。还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凌成显便已呆不住了,“孤还是去寻齐小姐,一道儿赏歌舞去!” 玉昀斜斜靠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正抿了一口轻音送来的大红袍。“成显近日的功课怎样?父皇虽是不在了,我们作皇室子女,事事都须不时精进,知道么?” 玉昀自是见过三皇弟在皇子鉴被大学士训斥的模样。他天资不高,与一干皇子皇女相比,总是最后。是以那时一旦被问及功课,便如呆若鹌鹑。 玉昀不过学着大学士口吻问问,便果见凌成显搭隆起脑袋,顿在原地,也不答话了。 玉昀方接着道:“书法和文章,都拿来与我看看吧。” 凌成显听着,自去了一旁取功课。即便出行行宫,他每日也必要作功课的。只将宣纸捧去玉昀面前的时候,颇有些一改往日的挫败,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自信。 “皇叔与掌印都说我习得极好了,皇长姐!” 玉昀接来那宣纸,便见上头只数行大字,横无骨,竖无锋,歪歪斜斜,说是鬼画符也不为过。再翻下去一页,依旧如此。“如拟,知道了,依办…” 江随师出内书堂,曾是上一任掌印江敏的得意门生,年岁浅浅,便已作了父皇的秉笔太监。只是这般的书法,便能说是极好。那定是在愚弄她这位三皇弟了,谁又不喜欢听好话呢? 至于皇叔,他要的不过一个无能傀儡。又怎会让三皇弟精进什么? “皇长姐?你快说呀,孤的功课作的好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那道冰冷的声音从书房门外来。兰青儒服走近了,只从玉昀手中接过那几张宣纸看了又看。“嗯,显儿的字,是越写越好了。” “……”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也是叫玉昀极为佩服的。“皇叔可真是觉着好的?” 那人这才放下手中宣纸,“显儿的字,苍劲有力。颇有风范。怎又不好了?” 他目光循着她看着,嘴角勾起笑意。便就是一副无赖模样,非要指鹿为马。只再看看她那三皇弟,得了夸赞,这会儿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从皇叔手中接过那些宣纸,便又自我欣赏起来。 “孤也觉着,甚好!” 玉昀快被气笑了。她能说什么呢?三皇弟本就是被人培养的傀儡,又是心智极其稚嫩之人。她说什么自是都不会有用了。唯有将面前盯着她不动的人称赞一番:“您用心良苦了。” “公主客气,都是孤分内之事。” 他说完,便又负手去了身后。“湖心起了戏台,齐伯父正问起公主何时过去。” “老侯爷要去听戏?”提起这事儿,三皇弟自又兴奋起来。“那齐小姐可也会去?” 凌霆川看向那小儿,“齐小姐不会去。显儿功课虽好,可方舒启山与孤说,你今日的还未做完,便就在书房习字罢。” “……”凌成显面色陡然垂了下去,可看着皇叔那似笑非笑的面色,不敢忤逆,只好退去一边,自个儿寻纸墨去了。 玉昀随着那人出来,待走远了,方开口道。“您可真替大周选了位好皇帝。” “孤自问眼光不赖,不想公主也英雄所见略同。” “……”身侧,那人的目光垂在她面上,笑意几许。迎着夕阳的光彩,那人脸颊的轮廓是及其精致的。只那副嘴脸,很是可恨。 作者有话说: 玉昀:皇叔是什么时候瞎的? 皇叔(指着陆北乔):公主又是什么时候瞎的?
第20章 戏在湖心高台上。天空晴朗,一轮皎月挂在夜幕,山中气息冷冽,叫人很是清醒。 坐在角落的陆北乔,此时却十分不想清醒。 两桌开外,玉昀正陪着老侯爷坐着,听着台上那出《穆桂英挂帅》。老侯爷面色红润,喜笑颜开。宸王也正同桌饮酒。 方舒启山上前敬酒,道是与公主有些过节,想一杯泯恩仇。陆北乔自知道,今日酒烈,公主是不吃的。本要过去替人推挡,宸王却出面替人推辞了。他自也不必再过去。 且不说上回从宫中回来,公主便是得宸王相送。这两日他又在若水院几个马夫那儿听得,三日前公主与庶妹从翠玉轩回来的路上,宸王的人将马车拦了下来,与公主送药之事。 若是真的叔侄,他许还会放心一些。可他素来也听闻过那位殿下的一些身世。当年骠骑大将军霍景年战死北疆,太上皇却将大将军夫人贺兰氏纳入后宫。那时的贺兰氏便已有了七个月身孕了。 后来贺兰氏生产之时难产,诞下这位小皇子便仙去。太上皇方将小皇子交到淑皇后的坤仪宫中,与太子一同抚养。 是以京中稍有些积淀之家,便也都知道。宸王并非皇室骨血。 灯火中,他远远望着他们二人身影重叠。手中又灌下自己一杯酒。不知不觉,数杯落肚,心口的气息却愈发不平。 凭什么?他才是驸马,凭什么公主要同那人一桌? “表哥在想什么?”耳旁却是萱儿在喊他。 “没什么。”他砸磨着唇齿,又一饮而尽了。 “表哥可还是不信萱儿么?” “……”下响在行宫门外候着宸王的时候,萱儿便来问过他一回。“表哥这阵子可是在躲着我?” 那回在翰林院外与世子爷见过一回后,他便不愿多见她,许是自己也未曾察觉。是以方才他当面与她提起世子爷身上的香囊,可是她送与人家的。便听她话里冤屈,“才没有。” 眼下,表妹一双眼里泛起雾气,眼泪便那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人便已起了身,小跑着离了席。一旁母亲喊了喊人,没能将人留住,只又将目光抛来他身上,“还不快去看看,万一出什么事儿呢?” 陆北乔只好起身追了出去。 临到一片小树林前,便见人已是哭的梨花带雨。听他追来,微微侧眸过来,怨气道,“你还来做什么?” “你这般出来,母亲会担心。” “姑母担心,那你呢?你应着要娶我,到底只是对姑母孝心,还是待我喜欢?” 听他不答,萱儿的眼泪便更止不住了。不过小会儿,便又抽泣起来。他到底头一回见人哭得如此。再加上她早前小咳未愈,这会儿吸了凉气,又犯了旧病。 “我们不在这儿说了。你身子不好,我送你回去。” 萱儿应得很是顺从。顺着他扶过去的手,将自己挽来他怀里。一双杏眼含情仰视着他,“不管表哥喜不喜欢,萱儿都是喜欢表哥的。” 他心头有些软,紧了紧裹着她的手臂,触及怀中的香软。眼前闪过的却是方在席间公主和宸王相视一笑的影子。 一路回去绿水院,四下无人。官眷们都去了戏台看戏,院中自然清净。萱儿的房间正在最角,他将人送去门口,却又被她一把牵住袖口。 “你能不能不走?” 酒意上头,却念起这些时日不得相见,夜夜难眠,眼前全是公主在病中,他尚能守在她床边的时候。 屋内熏香浓重。浓郁的花香有些刺鼻,一时叫人有些昏沉。萱儿只在桌前坐下,便提起桌上的酒壶自饮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酒…眼前姑娘对他笑得甜。 他心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有什么不可以的? ** 玉昀不喜欢烈酒,却用了很多葡萄。 北疆来的紫玉葡萄,每年产量不过二十斤,送来京城都装不了一辆马车。以往年年父皇都会赏些来她的玉檀宫的。今年父皇过身,自然便被疏忽了。 方还是皇叔让人送来,她才解了回馋。 戏台上落了幕,老侯爷也乏了。玉昀起身送老侯爷回别院。宋氏见方二人出去未回来,便也坐不住了。道是与玉昀和老侯爷一道儿回去。 见公爹还在与皇叔说话,玉昀便也未去打扰。只扶着老侯爷往绿水院回了。 长平侯夫人这日伺候在老侯爷身旁,这会儿正和玉昀一道儿跟老侯爷回绿水院。见得宋氏,便也打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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