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萱一时也不敢委屈了,只忙收了泪光道,“我知道错了,姑母。” 陆北乔又去了柳姨娘院子。捉着大姑娘和秦氏问了一顿。 陆茹若自早知道嫂嫂要走,却不想会这么快。秦氏到底唏嘘,“我和公主才将将处近了些,本还等着她生养了娃娃,好还她给大郎做的人情呢。这下还怎么还?” 陆茹若一旁看着兄长,却也几分恨其不争。 “二哥哥这会儿才知道要找人了不成?嫂嫂昨日与我说,自打您和母亲定了三姑娘的事儿,她便就打算要和离了。这会儿已是太晚了。” “……怎么会?”陆北乔眼前空空的。只想起前阵子她的冷淡,方知道许是为时已晚。 夜里雪停了。玉檀阁已是人去楼空。 陆北乔走来的时候,只是发现她常用的物件不见了。其余摆设,家私,全都带着嘲讽般地一成未变。 他将自己裹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那里的被褥也被收走了,空空的,硬硬的。冷得和冰窖一样… ** 清晨的日头还未升起,宸王府的马车已备好在门外。 凌霆川一身玄金朝服,正从门里出来。便见大驸马陆北乔候着门外。 天很冷,带着些冬日独有的萧瑟。那人一身灰白的大氅,发丝零乱,染着一层白霜。面容已是十分憔悴。 “殿下…”没等他先开口,陆北乔已行来一拜。“求殿下让下臣再见见公主。” “……大驸马许是找错地方了。大公主未曾来找过孤。” 陆北乔抬眸扫见那张冰冷的面孔,只觉希望又渺茫了几分。“怎么会?她、她不大可能回皇宫。不在殿下这里,她还能去哪儿?” “你们二人才是夫妻。你都不知道,孤又怎会知道。” 凌霆川挥袖负手去了身后,自往马车上去。“孤还赶着往朝堂去,大驸马若在翰林院里清闲,孤大可与你升个官,叫你繁碌些。也好忘了情伤。” “……”陆北乔这才知道躬身作礼,“殿下言重。是下臣唐突。”说罢便也不敢再拦着人,往旁边靠了靠。 凌霆川见他那副模样,自又将话说明了些。 “大公主虽未曾来寻过我。可早有人来回报,她离开京城了。” “离开、离开京城了?”陆北乔早已恍惚,只好重复着听到的话。 “城门楼的御林军回的话。昨日傍晚,大公主带着婢子家眷,从南城门出京。至于去哪里,无人知道。” 马车缓缓从王府门前行开,陆北乔还怔怔立在原地。 凌霆川只叫霍广合上了车窗。 霍广回来方问起,“大公主去哪儿了,少主真不知道?” 凌霆川冷道:“南下寻淮南王罢了。” 霍广恍然大悟:“是先前那位太子殿下?” 老皇帝养出来的孙女儿,怎么可能看着凌成显那样的人登基坐视不理? “她会回来的。” ** 玉檀阁的梅花全都谢了。黄的、粉的,落在二层的小檐上,伴着积雪,便是一副美画。 陆聪将将推开窗户,看着小檐上的景色,松散了松散低迷的心情。身后脚步便蹭蹭蹭地过来,一把将窗户合上了。 “不许开。” 陆聪不过是想透透气罢了,却见陆北乔眼里十分执拧,眼尾因为多日休息不善,泛着猩红。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也不曾打理。 陆北乔已有整整三日未曾出过门了。玉檀阁里残留的香气,叫他一步也不想走开。“淡了、散了…不许开,知道么?” 陆聪从未见过二爷这样,到底被吓到了些。“二爷,公主都走了好些时候。早就没有味道了。” “有。” “怎么会没有?” “她还在这里,她没走。” “……”陆聪没敢答话。公主将东西收得一件不剩,连个念想都没留。也怪乎二爷只能来玉檀阁寻些气息了。 “二爷,公主都走了,您自个儿也得注意身体才是。”陆聪只劝了劝人,却又见那人扑去了书桌上,翻起那封和离书来。 “没有别的了。没有别的了。” 陆北乔疯了似的,一字一字读着那封和离书。玉昀的字迹隽秀,却字字诛心,“一别两宽,两生欢喜。”最后那枚落印,大婚之后她陪他在书房的时候,他亲眼见她刻的。 “玉昀…” 陆聪这还是头回听二爷喊公主的闺名,却见二爷似忽的想起什么,三两下凑来捉起他的手来。“信…她说七夕的时候,曾去过翰林院给我送信。信呢?” 她的东西,早已剩下不多了。陆北乔去过藏书阁,连藏书阁里与她相关的古籍都被清走得干干净净。若还有一封信,那他定要找回来。 陆聪这才想起,好似是有这么回事。“那日…那日三姑娘正去翰林院里给您送汤,轻音姑娘送了公主的小信来,我便将信给她了。” “……你给她做什么?”陆北乔心有怨愤,却忽想明了一件事。“公主送信,是说七夕在绥安寺一起放灯河…你将信给了萱儿,我却从未看到过信。” “……”陆聪好像也有些明白了。“二爷、二爷这么说,好似确是三姑娘收走了公主送来的信。七夕那日,二爷送三姑娘回府,顺道又拜访了宋大人,之后三姑娘便落了水。二爷方才没赶上去绥安寺,而不巧公主在绥安寺里遇到大火,也受了惊吓,随之一病不起。” 陆北乔恍然大悟,唇齿间砸磨出二字:“宋萱…” 夜色浓重,虽还是新年,梧桐苑里却丝毫没有新年的喜庆。 宋萱这几日无处可去,只好被宋氏收留在客房。身上的鞭伤虽然不多,可即便上了药,也反反复复了几回。 宋氏将将在一旁,看着婢子给侄女儿上过了药,见人面色依旧不大好,又规劝了声。 “你先养着伤,好了,再去寻他吧。他这几日将自己锁在玉檀阁里不出来,到底还是念着些许同窗和夫妻的情分。给他些时日,过去了便就好了。谁又能记挂着谁一辈子呢?” 宋萱心里自然知道,陆北乔这回是将公主看重了。可她哪来的本钱计较?只与姑母点了点头,正打算躺下休息,房门忽的被人一把从外推开。 冷风从外灌了进来,陆北乔一身单薄的寝衣,冲来她面前,质问道,“信呢?” “……表哥要的是什么信?” 宋氏见陆北乔的气势,唯恐吓着还在病中的侄女,忙一把拉着人。“北乔你做什么?萱儿病还没好。”只是话还没完,手上便被陆北乔一把掀开,她脚下跟着踉跄两步,只忙自己扶着桌子,才立稳住了。 陆北乔却没工夫理会宋氏,直直望着床上的宋萱:“七夕,轻音送来翰林院的小信。公主亲手写的。陆聪给了你,为何不见你给我?” “……”宋萱一时怔住了,不想这档陈年旧事还会被人翻了出来。她那日正设计了二姐姐推她落水,想叫表哥和姑母心生怜惜,将她从宋府上搭救出去。 可谁叫公主要这时候来送信呢?表哥若去了绥安寺,那她怎么办? 可看着眼前疯魔似的陆北乔,宋萱却觉得十分嘲讽,她自幼费尽心机讨好的人,怎就变成这样了?“没有了。我把信烧了。” “……为什么?”陆北乔眼里腥气落幕,唯剩失望。 “为什么?表哥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公主幽会么?表哥迎娶公主为妻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陆北乔却是冷笑了声。“你的感受?” “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长平侯府故意留情与世子爷,便想坏了二姑娘婚事。之后又刻意叫她推你落水,好叫母亲怜惜,替你和舅父开口,好嫁入陆府为妾。公主送去翰林院的信险些坏了你的好事,你便私自扣下,不予我知道。” 这话一出,宋萱登时没了话。一旁宋氏也恍惚了半晌,方才缓缓问出口来,“萱儿?可真是这样?” 宋萱望着姑母,一时摇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陆北乔指着人笑道,“母亲如今知道了,一直以来,你怜惜的是什么样的人!” 宋氏看着床上的人,又想起绿水院里那般丑事。“你真是用心良苦了。” “姑母…”宋萱哭着从床上下来,扑倒在宋氏脚下。“姑母我错了。” “你说宋府上苛待于你,可二姐姐是宋府嫡出的女儿,你坏了她的婚事,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宋氏冷冷笑着,又指了指一旁的陆北乔,“你表哥自幼照拂你,原是待你不薄的。你如今非要让他和离,是想做什么?想做陆府嫡媳么?” “我、我不敢。”宋萱垂眸下去,却不敢再看宋氏。宋氏一语中的,她本就是不平。她生母为秦淮歌姬,临死前只是叫她,定得寻个好人家为妻。可她不得父亲看中,只能替自己打算。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的。”宋氏一甩衣袖,将抱在她膝上的人推开。“你也莫再求我。待你伤好了,便回宋府上去。你的事情我且不管了,也该由回你嫡母处置。” 宋氏说罢,冷笑一声出了门去。宋萱眼巴巴又爬来陆北乔脚下,“表哥,表哥不要赶我走。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般回去宋府上,定会被父亲打死的。” 却见那人缓缓弯身下来,一把捏起她的下颌道。 “怎么会?萱儿你待我一往情深。我的妻子,不会再有别人了。你放心,我会和母亲说,我们择日完婚。” 宋萱却见,陆北乔虽是笑着,眼中却全是狠辣。以往的谦谦公子,变成眼前这般模样。即便话里说要娶她,宋萱却觉毛骨悚然。 “不,不用了。表哥。我再不扰着你和公主了。” “公主…”那人眼中燃起恨意,“你没有资格提她。” ** 今年的倒春寒来得格外早些,只是正月十二,雨水混杂着雪水一并落下。 若只是下雪还好,马车里生一炉子炭火,便就能暖和起来。可一旦下雨,冷气便直往车里钻,又从领口渗进脖子里。玉昀只好将领口又往上提了提,方能抵挡夜里的寒意。 阿翡过来捂起她一双手来,“主儿若觉着冷,便先寻个地方落脚吧?我们明日再来寻宸王殿下也不迟。” 轻音也说,“是啊,若是殿下今夜留在宫中不回呢?主儿可要在门外等上整宿?” 玉昀也给自己双手哈着气,“再等等看吧。”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辆马车从街角匆匆回来。主仆三人听得声响,终于燃起几分希望。阿翡推开小窗望了望。雨雪在昏黄的灯烛映照下,像一根根断了的细线,稀稀落落洒在地上。 马车缓缓停在宸王府门前,阿翡便一眼认得出来那位小将军,方忙一把钻下了车去。 “殿下您可回来了,我家主儿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霍广自然见过阿翡,方望了望王府门前停着的数辆马车,才与车里的人道,“少主说的果真没错,大公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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