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将将喝下一口茶,撂下茶碗,也不理会那地上的嬷嬷,便看向宋氏。 “与娘娘处了这么些时日了,娘娘有话直说便好。还叫下人们绕弯子,到底是看低杂家了。” 宋氏听着这话,心中方有了些底。只是身子着实是不好的,又小咳了两声,方将自己再支起来些。 “云妃是怎么死的,掌印是知道的。那五皇子一路眼睁睁看着,那日云妃出殡,那小儿郎一双眼里,便就直直写着报仇之意。就算还不成气候,将来若长成了,必是要回来寻我的。” “五皇子素来羸弱,哪里来的那般心思。娘娘可是多虑了?” 宋氏听着这话,更是抽了两声气,“掌印那日是不在,若是在,便就该要知道了。” 江随一笑,“那,娘娘想要怎样?” 宋氏停顿了会儿,又叫人来与江随添了茶。“云太妃下葬,五皇子虽要守孝,可也得往封地去。这一路凶险,有天灾,也有人祸。五皇子该是回不来京城的。掌印您说是么?” 江随道,“为着娘娘安康,当然得是的。” ** 玉昀叫人将玉檀宫的的东厢收拾了出来。 玉檀宫是皇爷爷特地与她建的,其中布局与其余宫苑大不相同。碧云宫中还带着丧事,小成尧独自在那边,触景伤情。玉昀便将人接来,姐弟两人一同住下,便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只是相处得几日,玉昀便渐渐发觉,小成尧是个可教的。 玉昀与太子哥哥、二皇兄都曾一起在皇子鉴里上学。多有世家子弟作他们二人伴读,自是见过不少聪慧的。小成尧若论天资,许只是中等。单单通晓文章要义,道出前后关系不在话下。可若要辩论作文章,前后关键,分量多少,轻重如何,语气如何。便还有待练习了。 然而贵就贵在,少年克己勤免。每日辰时起身,亥时前必定入睡。没有恶习,早晚该做什么,都早早有了想法计划。做事能入定,心也是沉的。单是这几点,已将凌成显比退了几条街去。 云妃那时受父皇宠爱,该是二人日夜相处之间,成尧也得过父皇些许教诲。人之为人,便是一道气。气正了,从了天道,人自然便生聪慧。 玉昀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看着小成尧读书。淡淡抿了一口茶水,便起了另外的念想。 时候正是午后,早春的寒意退散些许。微微湿润的风从花窗飘来,似要叫人心底里都发了芽儿。 她手里也正举着本行至,姐弟二人无话,只这么相互陪着读书,也很是惬意。 李嬷嬷端了两碟儿芋子糕来,又笑着传了话,“外头来人说,摄政王来了。” 成尧停了手中的书,抬眸望了望李嬷嬷,眼里自然有些生怯。皇叔于他来说是陌生的,那个趁着父皇崩逝,将皇祖母拉下马来的人,到底有些可怕。 玉昀只与李嬷嬷道了声儿,“请皇叔来书房吧。”方又看到小少年的脸色,“无事。你继续读书便好。不必管他。” 一身玄色长袍出现在书房门边的时候,玉昀自起了身去迎。 “皇叔来了?” 那人负手行了进来,“公主在宫中看来住得挺好?”他是没见着还有别人,便如往常一般说话。有些调侃,莫名又有些怨气。 玉昀却是没听出来什么,只回道,“是挺好的。”说完,又领着人去一旁暖榻上坐下,再叫嬷嬷看茶来。“小厨房里作了芋子糕,皇叔也尝尝。” 玉昀说着,亲自送了一碟儿过去。 这会儿,凌霆川方注意到书房里还有别人。成尧也忙起身,给他作了一礼。“皇叔万安。” “你母妃去了,你节哀。”他素来懒得作这些寻常问候,只见着玉昀一旁摆了只芋子糕来他面前的碟儿里,方给了几分薄面。 成尧只道了声,“多谢皇叔。”便又回去书桌后头读起书了。 “皇叔怎有闲暇来了?”玉昀自个儿也拾起个芋子糕,送来嘴里。就着人家面前,却也并未见外。 “从养心殿下来,便往你这里来望望。”他话答得随意,好似真就如此随意似的。只撞上玉昀的眸色,目光一闪,又看向外头。“你这玉檀阁格局不错,地界不大,开朗。” “是皇爷爷叫老工匠来作的。取了一小半儿的江南园景,又借鉴了东洋那边传过来的格局。”玉昀说着,指了指外头,“您看,花儿都开了不少。” 借着那人望向窗外的功夫,玉昀又将小成尧喊了过来。“成尧这几日在这儿读书,都觉着阔然一些。心性沉了,什么都能看落去。” 说着,又撺掇着成尧,“昨个儿成尧与我说起辛弃疾的诗词,道是很是佩服,正与你皇叔也说说。” 成尧原还害羞,不愿说的。却看见玉昀的眼色,方只如昨日说过的一般,将自己的感悟在凌霆川面前又说了一遍。 那人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懒散坐着,喝茶,望花,看着外头的小荷池,修剪得规规整整的矮松。待成尧说完,玉昀方问起那人,“皇叔觉着,成尧见解得怎样?” 凌霆川笑了笑,“公主觉着好的,自然是不差。” 只是再细看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发髻是随意绾着,只簪了一支红珊瑚的螃蟹簪子。迎着春日暖阳,那双眉目愈发明媚,透出十足的暖意来。 “那皇叔觉着,成尧与成显比,怎么样?” 这话他便不好答了。她话里意图显然并非简单相比之意。到底不能随意,便寻了个理由,“年岁相差得远了,如何比?” 玉昀却将话挑明了,“可不止是年岁,心性、习惯、言谈,读书,都相差得不知一点儿半点儿的。这小皇弟,讨我喜欢。便想问皇叔求件事儿来。” “你说说看。”他虽说着,心中多少有些着数。 毕竟方从养心殿里出来,江随便与他提过一嘴,既然新帝已经登基,其余皇子便该发配往各自封地,其余太妃太嫔,也可随皇子一同走。若是实在无子嗣的,便可去玉山庵堂里修行。如此安排,是大周惯例。 “我将和离了,又没有亲故。早前还答应过云太妃娘娘,要好生照拂着这小皇弟,便也不好叫他独自一人上路,去那西南封地。往西南去一路艰险,若是平安,我倒也是无愧于人的。可若在路上生了什么意外,将来我便就愧对着云太妃娘娘了。” “玉昀想留着成尧在身旁,也好有个照应。如今我们姐弟暂且住着宫里,待长公主府修好,我便带着他过去。” 这到也没出他所料。只是其中原委和意图,却并非如她所说那么简单。 他只笑了笑,又看向那边放下书来听着的小少年,“成尧的意思呢?” “成尧也想陪着皇长姐。” 那是自然,姐弟二人,窜同一气。凌霆川又看向玉昀,她嘴角微微翘起,正是一副有恃无恐,试探他,试探得明明白白。好气又好笑。 “公主喜欢,便留着成尧也无妨。” 凌成显才登基多久,她便想给大周换个皇帝了。那便换换看,嫌不嫌乱。 有了这话,玉昀心中便也落了底。自也不再说别的。李嬷嬷又送了点心来,客客气气与那位道,“公主说起您喜欢吃糖炒栗子。这宫里炒栗子的铁砂不好找,便只好蒸熟作了栗子糕。与外头如意楼里的一个味道。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公主有心。”他只捏起一只栗子糕来尝尝。到底是叫人得了好处,这糕点甜口的,甜得钻了心。 二人又再闲扯了些话,玉昀方说,要去看小成尧练武,便要送人走。 凌霆川扯了扯嘴角,却也起了身。 玉昀只牵着小少年一齐走,将人送出玉檀宫,便见他的小舆在外候着。 “皇叔先回吧。我且先走了。” 却见那人神色有些不大愉快,一双手负在身后,只淡淡应了声。方兀自上了马车。 玉昀见马车开动了,便叫人摆驾往小岚山下的骑射场去。既是要扶人一把,自然文武都得两全,将来才衬得上皇祖父的英明。 将将走来了,便见马倌儿来迎。小成尧在这儿是养了马的。马倌儿牵马来,迎着小成尧骑着跑开。 日头已然有些斜了,小少年骑在马上,身影虽是瘦削,气息却是十足。玉昀身上,那种连着数月以来的无力感,终于消散了些许。 年少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的骑马。那会儿,皇爷爷便在马场旁看着。她哪里做不足,他定是一眼便看穿了。可是落了马来,他却不说。只说,玉昀又长进了些。 真的么?她总会问。皇爷爷的话会骗人,眼睛却不会。玉昀一眼便能看到,他眼中更高的期盼。 小成尧骑了两圈,方也落了马来问她。“皇长姐,我总觉着,腰上不够直。您看到了,您说是不是?” “比之上回,已是好了许多。成尧又长进了。” 她做不到皇爷爷所期盼的,叫他失望了。正如如今的皇庭,也定不会叫他满意。可至少,她有新的希望了。 成尧落了马,又去一旁射箭了。 玉昀忽觉着小少年身子单薄了些,那身雾白的骑服,便又叫她想起凌霆川来。 那回与狄国三皇子比试,他和成尧差不多高。那日北风烈得很,她远远望着,总怕他倒了。与狄国的比试,大周早已赢了两场。大可不必再比这最后一场,但凡皇祖母还留着些慈悲怜悯之心,也不会叫一个羸弱的少年,孤零零地面对壮如牛马的狄国人。 玉昀眼前只又浮起那沾了血渍的雾白骑服来。 “糟了…”她忽的想起来什么。 轻音跟着一旁,忙问,“主儿怎么了?” 玉昀只又吩咐道,“趁着日头还没落,与我备着小舆出宫吧。我得回宸王府看看。” 轻音正走开了,玉昀又喊了一旁锦衣卫来。这几日在宫里,都是这位小长官护着。玉昀便也叫得出来人家的名字了,“有劳张统领,一会儿护着五皇子回玉檀宫。我今夜出宫一趟,明日一早回来。” 那张统领应下了。 玉昀方带着轻音急着走了。 轻音又问了声,“主儿怎忽又要回去宸王府了?” “今儿是二月初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7 23:16:25~2022-06-21 21: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玉昀回到府上, 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却没直往正屋里去寻人,只是回了自己的客院。 她虽是回来了,担心今夜那人会不会发病, 却想来上回在那间寝殿里, 凌霆川那般发寒的身子, 多少碗血好似都救不回来,她脚下便有些发软。 只是坐了小会儿, 喝了口轻音端来的热茶,便听得寝殿那边响起了琴曲儿。她这才想起, 府上还有碧儿玉儿两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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