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昀觉着有些奇怪了, 睁圆了眼在听。又听那人喊了两声,“皇祖母,皇祖母, 救救我。”她方一个挺身从被褥里撑坐了起来。 那声音不是别人的, 是她那位二皇兄。 玉昀急着穿鞋袜, 随手拎了件披风, 便要出门。 “主儿去哪儿呢?”阿翡惊醒了,揉着眼睛问她。 轻音也跟着撑起来身子,见她这一身打扮,忙要起来了,“这么晚了,外头凉的。” 玉昀着实头发也未梳,披风下头只是一身单薄的中衣。脚下是轻绣花的白鞋。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得出去看看。你们先睡吧。” 阿翡和轻音哪里还睡得着,麻溜爬起来换好衣衫,便跟着玉昀身后出来了。一人拿着厚披风,一人挑着灯笼。 玉昀走得很快。她是寻着二皇兄的声音去的。那声音越来越远了,却愈发地有些歇斯底里。 “要做什么?我不去。我不去。我是该当皇帝的。我才是该当皇帝的。凌成显那小儿算什么?” 外头有些疾风,那声音在风里,一晃儿尖锐,一晃儿又很是模糊。几个兵士在营地里巡逻,举着火把见着这边的人,方来劝了劝。 “殿下,外头已经宵禁了。您还是在帐子里呆着的好。” 玉昀初来,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可此下也不是计较规矩的时候。她没理会那为首的兵士的话,却问起,“那边是什么人?要被带去什么地方了?” 为首的兵士看了看身后的人,却守口如瓶。“这个,我等不能说。” “嗯。”玉昀不叫人难办,“那,你们退下吧。我还有些事情办,若上头纠办起来,你们便说是我不听劝。” 为首的兵士一时也不敢再劝谏什么,只好低头往后退了退,叫玉昀走开了。 绕过几顶帐篷,便见远处的大军帐。这边尚是贵宾营地,帐子小且精,不必远处的一顶大帐,里头可能住下三十人。白色的帐篷顶,沿着一条小溪水排布有秩。几颗火把排成一线,正穿插在帐篷之间,往最深处的山窝里去。 玉昀跟了过去。沿途几个兵士,多知道是那边的贵宾,问了几声,却也没敢多作阻拦。玉昀顺利跟来那行人之后,方见这里,是军营的大牢。 凌霆川入主皇城的时候,二皇兄便与皇祖母一并被押走了。今日,还是玉昀头回知道二皇兄的下落。而这会儿将人押来军营大牢,那位又是想要做什么? 只是在门外踌躇了小会儿的功夫,便又听得里头一声惨叫,还是二皇兄的。随之,更是求饶之声。门外还有人把手,玉昀行到跟前,便被拦下来了。 “军营重地,不得擅闯。”长脸的小兵面不改色,也不管来的是谁,只说官话。 玉昀与人道,“可否劳烦您通报一声摄政王。就说长公主求见。” 那长脸小兵这才看了看旁边的人,“你看好了,我进去传话。” 虽是军营大牢,声响却还能从里头传出来。 玉昀听见几声二皇兄的哀嚎,“凌霆川你这小儿,你害我皇祖母。你不得好死。” “托她的福,这点毋庸置疑。”凌霆川声音缓缓传来。 玉昀只寻着方才长脸小兵进去的缝隙看去,便见凌霆川斜靠在一张冰凉的铁椅上,手里端着碗血水,正往二皇兄面前送。“尝尝,是什么味道?” 凌成昱是不肯的,本能的将头撇去一旁。“你、你休想得逞。” 江随在一旁候着,见状,只将凌霆川手里的血水接了过去,又一把捏起人的下巴,笑着问,“二皇子怕是忘了,兰嬷嬷是如何死的?” 提起兰嬷嬷,玉昀也只是从母后身旁的蒋嬷嬷口中知道的。 当年贺兰氏怀着霍景年的孩子入宫,便将兰嬷嬷从将军府上一并带了进来。可是后来贺兰氏难产而死,凌霆川便是被兰嬷嬷养大的。 后来,兰嬷嬷却因护着凌霆川,得罪了皇祖母,皇祖母便下了令,将其放血而死。二皇兄那会儿便在场,叫人接了兰嬷嬷的血来,叫凌霆川喝。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蒋嬷嬷叹息得深重。道是那会儿的凌霆川方七八的年岁,一双眼里的猩红,仿佛要流出血来。紧紧闭着嘴,却还是被二皇子灌下几口。 是以,玉昀也不难猜到。今日的血,是皇祖母的。 眼下二皇兄眼里都是恐惧,“你们、你们将皇祖母怎么了?” 凌霆川笑笑,“放心,她死不了。她又怎么能得好死呢?往北疆去,还有她受的。那会儿,你们便相依为命。”他缓了缓口气,方往凌成昱面前凑近了些,“她素来疼你,你可要记得尽孝。” 话将落,江随手中的血水便狠狠灌落下去。 玉昀只是窥见一角,看着二皇兄嘴角边上淌出来的浓黑的汁液,不觉脊背也会发寒。 “长公主,摄政王说传您进去呢。” “……”玉昀脚下已有些发软了。轻音与阿翡更是不敢往前。 “咳咳。”她给自己提了提胆儿,方吩咐轻音阿翡留在外头。“我自己进去吧。” 轻音阿翡本还不让,玉昀安慰了两声。摄政王若要动她,早就下手了,也不会等到如今。她们只是被吓着罢了。 玉昀说完,便随着那长脸的小兵身后,进了大牢。 凌成昱喝了一半,吐了一半。江随一放手,便掐着自己的脖子跪在地上吐了起来。“我有罪、我有罪。” 凌霆川一肘撑在膝上,一手把玩着样戏珠,静静看着。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时候,乳母死时,他吃的血在胃里翻滚,那腥甜的味道,竟叫人甘之如饴。他那时便觉着,身上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这般罪孽之感,一直缠着他直至出行北疆,方被更残忍的战事磨灭了些许。 这会儿,小兵带了个人来。 一身浅色的披风,就那么单薄地立在大牢里,披风没掩住纯白的裙角和干净的鞋袜。她从来便是这样,和罪孽深重四个字,仿佛毫不搭边。如雪后初霁的阳光,无法被任何污浊玷染。是以最为可恨。 “公主来了啊?”他侧眸过去,话里轻佻。却听她问起。 “皇叔在做什么?” 那声音里很是安静,分明是早已清楚了,还明知故问。 “你说呢?” 地上凌成昱也看到了玉昀,顿时见到了希望,只从地上一把摸爬来玉昀脚下,一把抱住玉昀的膝盖。“玉昀。玉昀。你来了!你救救我吧,救救皇祖母。他不动你,他喜欢你啊!”凌成昱抬手指着凌霆川,抬眼巴望着玉昀。 凌霆川笑了,却没应声。 玉昀想挪开脚下,却动不了,只好对脚下的人道。 “二皇兄,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 “皇祖母不喜欢他,尚能说得过去。你呢?既然落井下石了,如今我又如何替你说话?” “……”凌成昱恨恨,“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 “你且是想和他过吧!”他说着大笑起来,“他那种孽障,亏你也瞧得上。也难怪大驸马喜欢个庶女都不要你!” 话还未落,一个巴掌红印便落在凌成昱脸上。凌霆川不知何时起的身,方还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然沉了下去。那张脸冷峻极了,一双长眸盯着地上的人,渗出十分的阴寒来。 片刻,方见他重新笑了笑,才望向玉昀道,“公主替孤说句公道话,孤便替公主打个嘴巴子。很是公道。” “……”玉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多谢的话。 凌成昱并非父皇亲生。只是翊王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孤子,翊王妃虽还在,早早不愿管事。皇祖母便替父皇将人过继来,养在膝下。父皇作了多年太子,羽翼已丰。皇祖母独独养着个嗣孙,便是与舒家铺的前路。 可惜,算是养坏了。 父皇的仁慈半点没学到,却将皇祖母的霸道与狠辣袭承得很好。 玉昀便问,“您是打算如何处置他?还有、还有皇祖母呢?” “你是想她了?”他问,话里冷冷的。 “只是想知道她的下落。也好在心中有个交代。”再怎么样,那也是位亲人。皇祖母再多的不是,至少并未待她不好。她愿意知道她的去处,虽然大致已经猜到凌霆川为了报复,很可能会下狠手。 凌霆川负手去身后,“随孤来吧。” 玉昀点点头,脚下的人却还抱着不肯放手。江随三两步上前来,一脚将人踢开了。 牢房里十分潮湿,四周都泛滥着腐臭的味道。前头的人走得不快,玉昀却觉脚下似是灌了铅。她不常来这种地方,可以说,是头一回。好在牢房不大,不过几步,便到了尽头。 皇祖母是靠在墙角下的。四肢完好,身上干净体面。听得些许声响,抬眸看了过来,“你来了啊?” 她嘴角安静地挂着笑,眼中却十分憔悴。玉昀一时觉着,很像。此时的皇祖母,瘦弱得像皇叔;而皇叔说话,不觉也透着皇祖母以往的乖戾。 “玉昀也来了?”她问。 玉昀福了一福,“您看起来安好。” “安好。是安好的。你皇叔待我不错。”她话中柔和,只是没了以往的底蕴与气力。 玉昀看了一眼一旁的凌霆川,“明日大军北行,您是要送她走?” 凌霆川看了看地上的人,冷道,“只是想叫母后看看孤当年看过的北疆风光,当然,得带着与孤一样的病痛。” “……” 地上的人却哼了一声,“你得放过昱儿。哀家从未动过霍家和贺兰家的人!” “哦?”凌霆川冷冷问了声,“那兰嬷嬷呢?” 皇祖母眼中骤然一缩,“你、你想怎么样?” “母后放心,兰嬷嬷的命,孤是算在母后头上的。您那么喜欢昱儿,孤怎能让您孤苦无依地上路。他得陪着您。” “他如何去得了那种苦寒之地?”皇祖母眼中已然盈出泪来,又看向玉昀,“玉昀,你替我劝劝你皇叔呀。” 玉昀并未开口。她无法开口。 那人身上的病痛,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既然是为皇祖母所害,她若跟受害者替施暴者求情。岂不可笑。 凌霆川只笑道:“淑太皇太后。您明日好走。孤便不送了。” ** 从大牢出来的时候,月亮已被云彩掩去了半边面庞。留下些许清冷的余晖,将军营打扮得有些隐晦。 玉昀行在凌霆川身侧,轻音与阿翡,落在后头跟着。 他今日分外安静了些,气息也是沉的。一双长眸打量在脚下,似是望着自己的影子,被靴子一回回踩过的模样。安静的,又漫无目的。 “皇叔,该是了却一桩大事了?” 玉昀没想到的是,在他手中,皇祖母尚且能安好。至少看起来是的。她本以为,他该会报复,将自己儿时那些痛苦与屈辱,一一报复回去。可是没有。他只是将人流放往北疆了,像是一同流放了一段不堪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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