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孙茯摩挲着自己的胡须,“本是该已宵禁了。” 小药倌解释着:“长公主带着令牌,无人敢拦着。” 孙茯拧了拧眉,老迈的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缓缓站了起来,“迎吧。” 夜色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凉。小成尧的袍子被风割的响,玉昀身上的绸缎,却迎着风飘得很是飒爽。 一行人影从太医院门里行了出来,红衣的行在前头,绿衣的行在后面。为首的一人,官帽未戴,已是白发苍苍,走近来时一双眼中炯炯,深沉而忧虑。 “长公主殿下。” 玉昀伸手去扶老人家,“孙大人请起。” 孙茯忙随着玉昀动作,自己起身。虽未多问话,莫名却隐隐有些默契,仿佛已经知道玉昀来意。 “我是为了的城外疫病而来。也不知道,太医院可有好的见解,能不能帮一帮百姓?” 孙茯拜了一拜,“疫病情形,臣只有些耳闻。暂也只能带着他们在此,借着值夜的时候,翻翻典故医案,寻着法子。可行医施药讲究望闻问切,许还得见着了病人,才知道如何医治。可如今情形,许是也无人能出京城。而城外的人,更不敢放进来啊。” “您最是德高望重的。这个时辰,还费心力带着他们翻看典籍。”玉昀说着王向德胜门的方向,“内阁与御林军,也都不是作壁上观的。唯有养心殿,此下还能睡得下,岂不好笑。” 这话寻常人是不敢说的,孙茯身后众人听得,只忙往后退了一步。唯有孙茯立着没动。人老了,腿脚不便了,心便也不容易摇摆。 “长公主若有办法。臣愿意出城看看病情。” 玉昀不想,老人家如此爽快,忙道,“您身子不便了,只唤三两可信的便好。又何必自己去?” 孙茯往后看了看众人,“我这一身把戏,早就都教给他们了。本想着早些告老还乡,给他们腾腾位置的,这会儿,可不是有更好的去处了么?” “老师。” “师爷……” 众人已然都跪了下来。 孙茯一双花白的眉头顿时展了开来,“别急别急。是出城看病,又不是去赴死。别一个二个哭丧似的。还没去呢。长公主既然来求此事了,我一人自然是不够的。高宿,你内科最精,随我出城。左襄,你主持大局,留在太医院坐镇。其余人,我便不勉强了。” 只话声落下,小药倌叶谷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师爷也带上我吧。您老夸我手细,我能替您搭脉。您夜里睡不沉,我的安神茶调的好,您老惦念着呢。” 孙茯笑了笑,“城外惊险着呢,傻孩子。” “只要是随着师爷,我便就什么都不怕了。” …… 玉昀领着太医院众人往德胜门去,亲自将孙院正搀扶着。边迎着风走,玉昀边打趣着老人家,“我看您老是偏心的,可是想将位置传给左太医的?高太医这般被您带出京城,可不要怨气你我才好。” “公主说哪里的话。” “他一个医痴,能去城外见识,求之不得的。若叫他留在太医院里,他才会怨我。左襄就不同了,他善察言观色,善为人,也善御人。正好借此回锻炼一番运筹帷幄之术。” 玉昀笑笑,“您是打算得极为周全的。” 话说着几句,一行人已行至内廷大门。护着城门的守卫还打算上前来问明情形,见是玉昀带着霍家令牌,只先行放行,而后,叫人寻庞铎报话去了。 越过金銮殿,便是德胜门。 时已过了亥时,风越发地凉了。这对在德胜门外跪了大半日的内阁阁臣来说,多少是有些清爽的。只是那扇大门紧紧的合着,便如城外紧张的情形一般,依旧压得人心中沉甸甸的。 “陆左辅,我等真要在这儿跪上整宿?只怕明日一早陛下醒来的时候,我等都已经累垮了。” 陆时行侧了侧眸,“你说的也是。你带着其余人先行回去,我在此继续候着。城外流民之事拖到如今,陛下不予回应,方才会有天谴。若我等也如此不了了之,陛下怕是更不会上心了。” “……您如此说,我等还怎好走。” “只在此等陛下开窍,落旨去城外赈灾。” 隆隆一声响动传来,众人本都已消沉的精神,忽的重新振作了几分。希望袭来,本以为会是一袭中红或是明黄的衣袍,带着天子旨意,兼济苍生。 而来的,却只是一身单薄的青丝薄裙,裙摆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一旁牵着的小少年,身上锦帛的衣衫,多了几分厚重,竟给这幅画面去除了些许飘零之感。 众人忙也一一拜下,“长公主殿下安康。” 上首传来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有劳诸位久等了。陆左辅早有备着出城赈灾之事,便请内阁依照之前进谏连夜筹办物资。还请长平侯暂借我一千兵力,出城施粮赈灾。太医院孙院正,正也愿一同查看城外疫病。” 陆时行看了看身后的长平侯,便见长平侯已然拜了下去。“有长公主一句话,臣赴死不辞。” 他方也领着内阁众人,与上首拜道,“请长公主主持大局。” ** 宸王府 庭中候着的齐靖安已然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得钟楼传来四更天的鼓声,方是一个警醒。 不远处的宸王寝殿,还是那么一盏微弱的烛火,仿佛有,又仿佛没有。 昨日下响,他与公主商议过后,公主入宫求小皇帝广开城门,想叫朝廷布粮施粥,并设法整治疫病。而他则折往宸王府,二人担心小皇帝不敢做主,江随一手遮天,便先行通传摄政王,才好叫事情顺利进行。 然而齐靖安到宸王府,便听闻摄政王正养病,不接见外客。便只好在庭中候到了现下。 身后起了脚步声,沙沙作响,王府门丁匆匆进来,往那寝殿中去到传话了。门丁瘦小的身影,只在窗户纸旁说了句什么,即刻便又折返回来。齐靖安将人拦下,忙问了一嘴。 “小哥,外头是谁来?摄政王可醒了么?” “外头来的说是锦衣卫统领。王爷还没醒呢,只与小霍将军说了声。道是,叫他们一并候着。” “诶。有劳小哥了。” 日头在屋檐顶上将露了半面,寝殿内方渐渐忙碌起来。两个婢子捧来了盥洗的水和冷茶,厨房里送来了七荤八素的小碟儿作早膳。凌霆川且还是一身寝衣,在桌旁坐下,他的膳食素来清淡,还是霍苓回来之后,方叫厨房改了一改。 也不管油腻不油腻,养生不养生了,新奇的,好吃的,能做得来的就做来。嘴上管好,至少他还向生。 这会儿将将抬起筷子,便见霍广来报了。 “外头世子爷从昨儿下响一直候到现下呢。庞统领也来了,还带着…带着五皇子。少主您见是不见?” “五皇子?”他话尾不自觉轻轻上扬。 “是。”霍广方也去问过回庞铎了,“五皇子素来都是跟着长公主的。可城外流民的事儿闹大了,长公主昨儿连夜出城去了。方叫庞统领带着五皇子来,托您照看照看。” “……她出城做什么?” 话里有些急,霍广看了看人,那双长眸中闪动着什么,全然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听闻,是问长平侯借了一千兵力,出城赈灾,又带了太医院的人,去看疫病。” “疫病…”他急咳了几声。拳头已在桌板上轻捶了一下,随之强行将声线沉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霍广忙道,“还是叫世子爷来与您说说?” “好。” ** 京都城外,官道是走不通的,夹道都是席地而坐流民。没病的扶着病了的,三五簇拥在一团。五月的天很热,却好似很冷。 玉昀一行是从小道上的西山寺。夹道难民少,千余御林军护着米粮行去山上,尚有余力。 只是寺中的情形不太好,染病的流民无处可去,被主持收留在前寺。玉昀赶来之时,便见遍地都是病人。肌肉腐烂的气息,夹杂着清晨的泥土味道,顿时不可分辨。 一身红色袈裟从人群中鱼行穿插来玉昀面前,忙作了礼。 “不知长公主殿下来,贫僧来迟了。” “您不必如此多礼了。”玉昀与这位年轻的主持颇为相熟。儿时随着皇爷爷身旁,往相国寺祭天的时候,便见方觉在墙角下,替只金龟子超度。 那年的方觉还是个小和尚,蹲在墙角下,手中捏着个法势,双眼合着,念经十分用心。 而那金龟子,不过指甲盖儿那么大小,背上漂亮的甲壳在阳光下,还泛着漂亮的光泽。 皇爷爷只是一瞥,便觉这幅场景十分虔诚。叫江敏公公赐了小和尚一只玉佩,算是钦点了下一任的相国寺主持。只是老主持还在,小和尚也尚需磨炼,多年之后,小和尚被送来西山寺先任主持,便是眼前的方觉方丈。 方觉忙道,“如今城外如此情形,殿下怎还亲自来?若出了事,贫僧不好与皇家交代。” 玉昀看了看身后,“便就是知道您的难处,才带了两位太医来看看。外头还有些粮车和药材,待我们安顿好了,这几日便能施粮赈灾。” 方觉忙又一揖,“贫僧替他们多谢殿下。”说罢了,便喊来身后小僧,“快整理些厢房出来。” 后寺地方不大,客居原本都打已打算给流民落脚。这会儿却是住着翊王妃一行人的。玉昀被方觉领来时,便见翊王妃带着齐鸢鸢迎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将将露了一面,便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了过去。天闷闷沉沉的仿佛已又要落雨了。 玉昀拉着齐鸢鸢,“老侯爷与世子爷都急坏了。”说着,又叫轻音将包裹送来人手上,“长平侯叫我拿来与你的,怕你不够用度。你收好吧。” 虽是被困在这般的西山寺,齐鸢鸢却仍是开朗的。“他们便就是看我看得太紧了。我与娘娘在这儿布粥救难,都是积福的事。这几日我过得甚好,比以往都好,用方丈的话说,欢喜。” “那也是好的。”玉昀又笑着试探她:“便就一点儿也不想侯夫人?还有老侯爷?” 齐鸢鸢这才垂了垂眸,捏着自己的手道,“夜里无人的时候,也是想的。” 小丫头嘴硬,玉昀笑了笑。方拉着她与翊王妃往院子里去。 “这会儿好了,我来了,与你们一道儿欢喜。” 一夜未睡,玉昀将将入来屋子,便已是乏了。孙茯与高宿一夜跟着,也该是累了。玉昀便下令,叫众人先行修整,精力饱满了,才好处理外头的狼藉。只待用过午膳,再作赈灾施粮的打算。 ** 午后三刻。紧闭的西山寺大门,敞开了一道儿口子。三辆小车从里头推出,上头的桶子,还腾着十足的热气。 新鲜的米粮被煮熟了,香气飘来,仿佛带着勃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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