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饿的瘫软在地上的流民,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清楚了寺门前的情形,流民们压在脸上的阴霾,终于换成了笑意。 “施粮了!施粮了!” “今日施粮了,好似比以往都多些!” 不过少许时候,流民涌来寺门前,熙熙攘攘。却被那黑脸的大胡子军官一声大吼。 “都给我排好队。长公主有令,若有抢粮抢他人位置者,革除领粮资格。染病的,去最左边排队。妇孺老者,在最右边排队。各处都有御林军看着,谁想浑水摸鱼,拎出来,板子伺候。” 那些御林军披着银甲,各个挺拔。流民们本已都是饿极了,如今有口粮吃,无不遵守秩序的,一一按照吩咐,上前来领粮。 孙茯坐在病人那一队旁,查看疫病情形。寺院中的病人,他都已大致查看过,如今只是搜集更多的脉案与症状。 玉昀则在妇孺那一队亲自施粮。乱世灾情,妇孺才是希望。谁不想叫自家的小娃儿活下去,可越是这样,越容易事与愿违。女子在这般脏乱的情形下,最容易染病,而小娃儿呢,命途紧紧依靠着母亲。 玉昀在寺中便见多了染病的妇孺,因此特地交代他们,施粮的时候,待妇孺格外照顾。有孕与哺乳的女子,还有长身体的小娃,都能多拿一个肉包。 “娘娘给我一个包包吧。” 男娃儿不过才到玉昀膝盖,两岁上下,眼珠子黑黝黝的,发黄的皮肤衬托下,愈发显得晶亮。眼旁两道泪痕,像将将才擦干的。望着玉昀的模样,像是在求让他活下去。 玉昀捏了只肉包,喊着一旁御林军拿药水给娃儿冲手。“包包是给你的,可是手得洗干净了,才能吃包包。” 洗手的水,是孙太医特制的。防控疫病最忌不洁。 黑乎乎的小手洗干净了,笨拙地再次朝玉昀伸来。 玉昀将肉包放进他手里。包子太大,两只小手有些捧不住。“你拿好了,不要掉在地上。娘亲呢?叫娘亲剥给你吃。” 说起这个,那双晶亮的眼睛里,便滚出泪水来。“娘亲没有了…” 玉昀的鼻子也酸了一下,又把包子重新拿了回来,掰开一半才放回到那双小手中。“你先吃着,吃完了,再问我要。” 肉香气四溢,油汤就快要从白面里溢出来了。小娃儿捧得小心翼翼,先去吸那里头的汤汁,一点也不敢浪费。粮食,是珍贵极了。更何况是肉呢。 玉昀见人吃得香,方也觉着几分欣慰。手中的半个包子还替他拿着,腕子上却忽的一疼,撞上一双凶狠而饥饿的眸子,身子也跟着往后倒去。 “主儿!” 轻音方还在给人盛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见玉昀被人扑倒了。阿翡手脚快些,已去拉人了。可那人不知死活似的嘶喊着,从玉昀手中抢了半个包子,便滚在地上拼了命地将包子往嘴里塞。 御林军也一拥而上,将人拉扯起来。包子也不叫人吃了,一把踢去了地上。那人饿极了,又挣扎着要去捡。 玉昀手臂摔得有些疼,这会儿方缓过神来。看清楚对面的人,便觉着眼熟。 那人身上衣物虽脏,却看得出来,是上好的料子。海棠的衣裙,早已失了原色。脸上的泥尘之下,能看到的肤色姣好。只是脸庞略瘦削了些,一双眼睛也深深地凹了下去。不难看出,原该是一双好看的杏眼。 打量到这里,玉昀已然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 “宋三姑娘?” “不是。”那人摇头,“不是。” 怎又不是?那双眉眼虽是布满惊慌,却总也改变不了轮廓。如今落得这般狼狈,却也依旧有几分清丽的影子。便该是宋萱没错了。 玉昀这会儿方被轻音扶了起来,却看对面的人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不认得你。” 玉昀自也懒得与她争辩什么,方吩咐御林军不必追责,只将人收入寺中,待将来回程,再将人送回去陆府。 宋萱听得要回去,连连摇头,挣扎得更凶了:“我不回去。求求你们,我不回去。” 玉昀一时也不明,可后头还有要来领食物的妇孺,便也无法在宋三身上浪费太多时候。只叫人再给她拿了一份口粮,方压入寺中去了。 队伍前恢复几分清净,玉昀方继续叫人派粥。那边的小娃儿吃完了一半的包子,又蹲蹲跑来问她要了。 “娘娘,还有包包吗?” 玉昀又掰了一只新的包给他,“有的,快吃。” 一双小手将包子接了过去,小娃儿吃得香,方才那一半尚是吃的狼吞虎咽的,这会儿小口、小口一点点地咬,好似是深怕吃完了,没有了。玉昀弯着腰,嘱咐道,“快吃完吧。不怕,晚上来,还有红薯和玉米。” 娃娃一双眼睛又泛起泪光。“谢谢娘娘。” 玉昀揉了揉他温软的头发,“不谢。”将要支起来身子,眼前却走来一双黑色官靴。靴子旁金色的裙摆,与如今这般苍白的地界显得格格不入。那人身上的药香飘来,仿佛又多了几味药材。 玉昀起身来,果真撞入那双长眸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热。 “您来这儿做什么?”她转背便往粮车去,昨日的事还生着脾性,自然不打算多理会他。 背后的人话里冷着,一来便是压人的官话。“公主擅自带人离京,连陛下都被蒙在鼓里,可知是欺君之罪?” “皇叔若是来捉拿我回去伏案的,可否宽限我几日,待灾情好些再说。也叫我死得其所。” “……借着一千兵力便敢出城赈灾。齐靖安说流民数量不下一万!”那人声音不再冷着,反倒是听出几分吃紧来。 “总比整个朝堂无人作为的好。”玉昀走到粮车旁,拿碗打算舀粥。手臂上却是一紧。 “无人作为,也不必你亲力亲为。” 她抬眸便见那双长眸颤动着,他素来负在身后的手,正持着她的手臂。玉昀被他碰着方摔倒擦破的地方。嘶地一声疼。 那人的手方忽松了松,看向她的右臂:“伤着了?” 她没说话。 “伤着了。”他话里确定了几分,又喊来身后霍苓。 霍苓忙上前来,“鄙人与您瞧瞧?” 玉昀看看霍苓,又望了望那份冰冷的眸色,方应了。循着霍苓的意思,在一旁长凳上坐了下来。没等霍苓动手,自己掀开衣袖,手臂上果真狠狠几道擦伤的痕迹,还泛着血光。 一旁轻音看见了,不觉倒吸了一口气。阿翡已起身往寺院里头去。 “我先去打些清水来!” 霍苓从药箱里取了瓶药粉,方借机看了看立着一旁的自家少主脸色,望着公主手臂上的伤,已是铁青得不像话了。霍苓只垂着眸回来,等方那进去的小婢子端新水来。便听玉昀说起。 “您来了可好。还能与孙太医有个商量。一会儿我与你们引见引见。” 霍苓笑了笑,“鄙人与孙太医是老熟人了,便不麻烦公主了。此回来,也是想看看城外疫病,一会儿鄙人自己过去问候孙太医便是。” “你们相熟的?”这到底叫玉昀有些吃惊。想了想,方说,“想来也是。您二位都是医者中的翘楚,自然有过交道。” 玉昀话说得漂亮,却见霍苓抿了抿唇,笑得很是谦逊。 一会儿,阿翡便回来了。霍苓方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清水,与玉昀清洗伤口,而后上药。上药有些疼,玉昀哼哼着两声,便也忍过去了。待霍苓与她包扎完,便又是轻轻松松,预备去一旁施粥了。 将拿到手中的碗,却被玄金的袖子接了过去。她自然被挡在后头,施粥的事儿便由摄政王殿下亲自办了。外人看起来,到圣颜冷面,手上的行径却别有一番慈悲。 “皇叔的酒喝够了么?”玉昀念起昨日的事,开口问起这个。 那人侧眸回来,长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喝酒误事,以后不喝了。”而后只继续施粥。 霍苓收拾了药箱,果真去寻孙太医了。 待聚集在寺前的流民都领到了一份口粮,玉昀方吩咐御林军回寺,并与一众流民宣扬,西山寺中夜里还会供应一趟口粮。流民多有在地上叩首的,饿到这个时候,一口米粮便是一条人命。那些是家有妇孺的,更是眼中盈着泪,无以言说。 回到来寺中,那尊冷面活佛还在身后紧紧跟着。玉昀便叫轻音,引他去方丈方觉那里安置。 回到客院,好不容易歇下来些许时候。便见轻音又引着人回来了。 “主儿。方觉方丈说,其余院子都安置病人了。只好叫摄政王来这儿,挤一挤。” “……” 那人清冷开口:“与孤几间角落里的屋子便好。不扰着公主。” 玉昀唤轻音去办了,也没个好脸色。“也不是扰着我,翊王妃的人还在这儿,怕是要扰着她老人家了。您怕是还得与她老人家说一声。”她说着又起了身,领着阿翡往外头去。 袖口被那人拉了一把,便听他问起,“去哪儿?” “往孙太医那儿看看病人。” 听完,他便又一并跟着。 外头虽是水声火热,寺院中,却是一切静好。菩提树与老榕树交相辉映着,将几座金顶的佛殿都笼罩在一片绿油油之中。微风袭来,带着寺院的香火气,四下无人,却很是热闹。 “还以为公主来这里受苦,不想此处颇有闲情雅致,地方不错。” 他话里又起了调侃的意思,玉昀也不示弱,“西山寺这地方,从前便是古刹,自然是有神佛庇佑,是以乱世之中才能庇佑苍生。于您来说,是来闲玩儿的。于外头的流民却是能救命的地方。” 那人微微侧眸来,“公主若要一直这般说话,孤便无话可说了。” “……”玉昀心中有怨气,便就是对他的。一人当权,而不问世事。叫江随那等不知疾苦的太监只手遮天。“皇叔大可待在王府声色犬马,来此蹉跎自己做什么?” 他的话接得很快:“你说呢?” 玉昀撞上那双长眸里的星火,便也干脆不应他的话:“不知道。” 阿翡轻音跟着二人身后,见他们一走一停的,闹得有些动静。只没吵几句,又会一并并肩走路。 “主儿今儿脾性大,摄政王倒是不恼的。”轻音道。 “何止不恼,还非得粘着。你可发现了?”阿翡说。 轻音道,“这可不稍我们说。城外如今这般情形,长平侯都只是借兵,百官也无人敢出动。那位素来作壁上观的主子,来这儿做什么的?” 阿翡眸子一转,“自然是来寻主儿的。”说着,便看向跟着一旁的霍广。 霍广嘴里嚼着新摘来的薄荷叶子纳凉,也没接阿翡的话,只道,“世子爷也一并出城了,不止公主一个。少主自然是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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