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广道,“人情债,血肉还。是山寨的规矩,你如今便是霍家寨的犯人了。” 霍广话落,目光却落在宋三手臂上,几处溃烂的伤痕,忙问,“这是如何伤的?” 宋三冷笑起来,眼里燃起恨意,“您说呢,小将军?这伤口,你们不陌生吧?外头闹的什么病?我是不知道的,我这身子也坏了,给您与摄政王添个喜头。” “……”霍广一把用袖口捂着口鼻,退却三步。 “少主,她染疫病了。这儿不宜久留。” 凌霆川起了身,又望见宋三手上的伤痕,忽的想起什么。于是低声吩咐霍广,“回客院看看。” 夏日晚夜,西山上的风有些疾。霍广只觉前头少主脚下比风还疾。客院就在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行到了。却见院子里聚了几人,近了,方认出来是阿翡与轻音。 没等他先上前去打探,少主自个儿开口了。“怎都在外头,为何不进去伺候?” 阿翡与人一福,“是主儿唤我们都出来,不好与她贴近。” 凌霆川眉间紧了紧,“怎么回事?” 轻音一旁道,“主儿身上起了红疹,正叫高太医来看了。担心自己是染了疫病。” 凌霆川没接话,径直往屋子里去了。 轻音忙跟了上去,“您怎么好进去?” 阿翡也想去拦着人,“是啊。主儿说,若她染了病便不好再染给别人。更何况,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阿翡话未完,便见那双冰冷的长眸扫来,顿时脊背都发寒了。轻音只将阿翡拉了一把,小声道。“罢了。也不是第一回 。” 上回玉昀在碧云宫里受了鞭伤,摄政王便也是如此闯入客房的。 凌霆川没再耽搁,只一把推开房门,绕过朴素的麻布屏风,便见高宿坐在床侧,正与人诊脉。 玉昀将自己规整在床上,十分周正,一手轻覆在小腹上,一手搁在帏帐之外,与高太医诊脉。从发现红疹到现下,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一开始她尚且在想,她素来是及其爱干净的,孙太医给的药茶也喝了,手也是常洗的,不过是接触过几个妇孺,怎么就这么容易染上疫病了呢。后来,她连后事都打算过了。若真是不济折在这西山寺里,她也好落个赈灾济民的名头,不叫皇爷爷太过失望。 至于大周的前程,凌成显能不能作个好皇帝,她怕是看不到了。 于是从方才起,她便在想着,见着了皇爷爷,如何与他老人家解释。她是真的尽力了,可谁叫天公不悯。 高宿在帏帐外几近沉了声,玉昀便也不大敢问。却听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那动静很大,与其说房门是被推开的,不如说那人是闯进来的。 “如何了?” 来人声线冰冷沉着,话里却多了几分急切。仿佛比她还想知道答案似的。 帏帐外高太医起了身,正与那人一拜,“摄政王来了?” “孤问,公主脉象如何了?” 高宿看那人面色不好,只也急着道,“脉象还算是安康,可公主手臂上的红疹,确是疫症征兆。” “……”那人也跟着沉了声,少许时候,声音柔和了些,又问高宿:“这疫病如何能治,可已有了说法?” 隔着帏帐,玉昀也尖着耳朵在听。却听高宿叹息了声。 “昨儿臣便与老师询问过那些流民。这疫病未经得医治,不过十五日,便会病发而亡。可若经得医治…许能拖延些时候。臣尚且只有三分把握,还需与老师再作研习。” “十五日。”玉昀轻轻念了声。帏帐外头那人,也跟着往这里侧了侧眸。 高宿又道,“公主许不好再继续住在别院。疫病易染给其余人,臣一会儿往前寺打理间佛殿,公主还是随臣先搬去那边的好。” “……” 从客院里出来的时候,玉昀将轻音和阿翡都支了回去。她面上蒙着一层轻纱,身上有了不干净的,到底不好染给其余的人。 “我们跟去前寺里侍奉主儿又怎样?”阿翡道,“阿翡的命都是主儿给的,主儿有什么,阿翡定是要陪去陵寝的。” “嘘!”玉昀食指指了指嘴中,“你咒我什么呢?你家主儿还没死呢。” 她也只是染病,太医还在想办法呢。“先去前寺,是为了大家都好。那边还的离孙太医他们进,诊脉吃药也是方便的。” 阿翡这才收了收泪光。轻音稳重些,送来个包裹。“还有些芋子糕,下响的时候,我与主儿作的。一直寻着井水冰着的。主儿早些用吧,不然就要坏了。” 玉昀接来包裹,“好吃的,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轻音了。” 见她二人神色仍不轻松,玉昀方又笑了笑,“好了好了。我走了。”罢了,果真转身就走,再不走,许真是自个儿都要哭了。明明她才是最害怕的。 高宿在前头领路,玉昀跟了上去。却见凌霆川还在旁跟着。 “您还不回去么?怎就赖上我了呢?方没好说您,那是我的闺房,您说闯就闯。” 凌霆川笑了笑,“孤没来京城之前,是山寨头头。粗鲁了些,公主见谅。” 什么时候了,他还挺有心情打趣。天上月色正好,是将近满月了,又因天热和云彩,泛着淡淡的红光。玉昀看了会儿月亮,心情舒朗了些。毕竟只是染病,她现下也没有很明显的不舒服,许还有转机呢。 可将走来前寺,见得满院子倒在地上,相互依偎着的病人。多有咳喘之声不绝于耳,又因那些红疹溃烂,还有几人发出惨痛之声。 玉昀脚下不觉便被吸引了过去。眼前那些病人仿佛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十五日后,她也该如他们一样… 她忽的有些慌乱了,很不想得这个病。谁又想直面死亡呢。她素来是爱干净的,还要死得如此不堪… 手上却忽的一紧,掌心已被人支开,又扣去了另一只手掌里。玉昀垂眸看了看,却见一抹玄金的袖口。凌霆川正牵着她。 她忙要挣脱了,“皇叔做什么?你这样也会染病。” 话落了,却见他伸来另一只手,缓缓展开手掌,迎着月光,手掌中发青的脉络清晰可见,“染不染病,于孤来说已是不重要了。” “……”玉昀这才恍然。昨儿分明不是初一十五,他也发病。而自从霍苓回来,他便就冷着她。冷极了。 “你…你怎么了?” 他勾起嘴角,苍白的月光下,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坦然。“与你一样,时日无多。” 玉昀被他扣着的手,忙是紧了紧。“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我们都好好的。会好好的…” 高宿打理出来安顿玉昀的佛殿,是偏处的观音殿。好在没有别的病人,只是朝西的缘故,前阵子下雨,如今还残留着些许发霉的味道。霍广送来的被褥是新的,铺在南边的墙角下,还算是干净。 玉昀窝着被窝旁,凌霆川的手还紧紧扣着她的,二人便一同靠在墙角下。 对面的窗户是支开的,菩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直响。透过一层薄薄的树叶,便能望见那一轮将满非满的月亮。 “皇叔你这算是什么?”玉昀目光还流连在好看的月亮上,话里淡淡问着身旁的人。 “什么?”身侧的人好似是累了,沉冷的声音里,也是懒懒的。 “我手都快麻了!”玉昀话尾上扬,几分埋怨的意思。 凌霆川这才侧眸看了看自己扣着人家的手,不过一眼,又重新看向外头的月亮,却将掌心又扣紧了些,拉来自己腰间放着。“那给你换个姿势。” “……非要等我也时日无多了,您才肯待我好些?”她话里有些委屈。早前那小半月,被他拒之门外的委屈,这会儿一下都涌了上来。 那双长眸看了过来,里头几分颤动。“抱歉。” “抱歉没有用。您得还。” 他笑笑,“怎么还?” 玉昀左手本就被他牵着,干脆右手也抱去了他腰间。“反正时日无多了,咱们干脆一些。” “……不许乱摸。”玉昀的右手却被他拉了过去,“你如今连矜持都不要了?” “都要死了,矜持有什么用?” “你也是要死的人了,怎还如此木讷!” “……你想做什么?” 长眸中闪过一丝不安,似是被她吓着了。玉昀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捧上那张脸颊摸了摸,从额角到下颌,拇指又在的浓黑的长眉上细细摩挲了番。那毛发很是温顺,浓密又精致,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双长眸上。 那双眼睛生得明亮,长只是轮廓精致,眼尾吊着些许慵懒。仔细看来,是十分经得起推敲的美貌。 于是玉昀给与这副尊容几分肯定:“生得很是不错,我眼光不算太差。” 眼前的人瞬时勾了勾嘴角,没等她将话说完,便一把翻身起来将她抵在角落。 “……你、你想做什么?”那股气息很近,带着浓浓的药香,其中热气嘈杂,蒸腾得人脸都要烫坏了。 “不是你说,时日无多了便要干脆一些?” “……”轮到玉昀接不上话了,可也不必接上话,唇上已被人吃咬了一口。吻落在她唇珠的位置,温柔又克制。玉昀没敢抬眸,目光却落在对面滚动的喉结上。她片刻方反应过来,于是寻着个借口想推挡开人,“该、该要染上疫病的。” 对面的人压着急喘的气息,没理会她的话,又寻着她的唇瓣去。还是落在唇珠上,尝了一口便不知餍足,寻着她的唇齿去。那气力很大,带着急促的不容置疑,玉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舌尖将将沦陷,她腰带被人轻巧一拉,散了开来… 恍然之间,她推了人一把。“你、你这是……” 那双长眸中星火颤动,气息急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去寻她的衣襟。“时日无多了,公主!其中滋味即便仅有几日,孤心足以。” “……”天知道她说了什么,竟然落他口实。她一双玉臂此时正勾着他的脖颈,目光又落在自己左臂的红疹上,便心想,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也动手去寻他的衣襟。 那身玄金的衣物也不知怎的会那么厚,里头还有中衣,中衣其中还有亵衣。三层宽开,方触及里头的温热。其实是有些凉的,心口的位置,尤其是凉凉的。玉昀的手寻着过去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捉住。“这样不好。” “怎又不好了?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就只许你占我便宜?” “……”他声音沉沉,已有些沙哑了,“也不是。你若喜欢,便随意。” “我喜欢。”她挺确定的。这幅身子并未因生病而变得孱弱,反倒是十分有肉的。肌肤也因在北疆的历练,光洁而紧实,触及底下的温热,便似读到北疆的广阔,与他那番不曾与人说过的故事。 却听他话里犹豫:“和陆北乔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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