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内阁几位阁老却不这样看。 司礼监那帮都是没了根的阴险小人,如今手握权柄,内阁扫了他们颜面,那位做事狠戾的赵掌印如何能放过内阁? 怕不是又挑起一场纷争罢了。 于是,陆阁老打那之后,就卧病在床,一方面是因为被气得身心俱疲,一方面是打算以大病消除司礼监的恨意,为官员们谋得一丝转圜的余地。 “陆老这次,冲动了。”秦思朗身兼礼部尚书一职,为文渊阁大学士,是当前内阁最年轻的阁老。 “崇明此话说的,阉贼作乱,难道我内阁惩戒一番还得担心阉人报复?按我说陆老根本不用告病在家!你这么怕的话,不若革职算了!”郑营怒道。 “郑次辅为争得一时意气又有什么用呢?司礼监如今的实权,的的确确比内阁抓得多,次辅难道就不用考虑我们身后那些人??” 秦思朗手里捏着一份文书,是来自江州的,陆阁老亲自培养的那些学生,给大晋希望的人才,就被悉心藏在江州当不知名的小官,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可如今眼看江州的府衙被牵涉冤假错案,陆老的学生全都被阉人害得入了狱,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跟陆老说,才不让他大受刺激呢。 “陆老不回朝不行了。”秦思朗叹声道。 · 朝中形势越发艰难,陆钟在家躺了没几天,就不得不拄拐微微颤颤地来上朝。 昕枂认为是自己的错,气得陆阁老告病,所以一大早守在午门的侧门处等陆老,想同他说声对不起。 谁知来到就恰好遇见她养父张甄。 昕枂平时上下朝是直接走宫内的顺清门,而张甄不过是五品的礼部员外郎,上朝时连金銮殿的殿门都望不到,只能堪堪排在殿外很远的队伍末尾,压根是遇不上的。 可今天因为她特意在等陆阁老,这才遇了个正着。 张甄看见她先是一愣,然后俯首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昕枂突然想起自己在张府被宫中的人接走那一天,那天她什么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就当上了长公主被接往宫中,离开关困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张府,其实自己也害怕。 她含泪回眸的时候,其实是渴望能有个人舍不得她,而挽留她的,她知道自己在张府没有什么在意自己的人,但阿爹以前在家时总护着她,她是对他有期待的。 可那天司礼监的棍棒下来,大概也打散了这唯一的亲情吧,那天阿爹忙着护住张府几位兄长的容氏,再也顾不上她。 如今想来,这十八年来,虽说阿爹在就绝不让容氏对自己乱来,但也仅仅是维持一份公平罢了,她小时候曾亲眼看过阿爹抱着张昕馨在肩膀说笑,却从未抱过她,对兄长们虽然严厉,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可对她却总是客客气气的。 在宫里的时候她自己也想了很多,她爹以前虽说时常不在府里,但总是会定期派人回来问候各人的课业,也会时常叮嘱几位姑娘要行为端庄,不能随意欺负府里下人。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她爹若真的关心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府里的遭遇? 他不过是为了替先帝守住那桩荒唐事,不能同容氏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置一个被先帝遗忘了的孩子,才放之任之罢了。 一想到这里,昕枂目光就黯然了。 “免礼吧。” 只要她表现得落落大方、满不在乎,那她在张府这十八年来,才不算个笑话。 可偏偏张甄非要回过头停留一瞬,同她说了一句:“枂儿,是阿爹对不起你。” 昕枂背过身去,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刚好被拄拐而来的陆阁老瞧见。 她尴尬地抹干泪水,焉耷耷地往前相迎:“陆阁老...” 下朝后,张甄在顺清门附近守她,一见她过来,立马迎上去:“枂儿...” 昕枂以为他还想道歉,便生生站着等他开口。 谁知他一开口说的却是:“你母亲纵有千般错,也是我造成的,阿爹给你赔罪,因为那时候要保密,根本不能透露你的身份,你母亲才会对你和你阿娘恨之入骨...可她...毕竟也待你母女不差,这些年该有的份例,她从不苛刻减少...” 谈话间昕枂才知道,原来容氏把她关进腌菜房的事,司礼监已经将容氏一族全部关进了诏狱,就连几个欺负过她的兄长和姐妹也被轮番请进东厂谈话,现在张家人被司礼监弄得整日提心吊胆,兄长们的仕途废了,姐妹们的姻缘也坏了。 昕枂胸腔悲愤又酸涩,她被司礼监当傀儡送进宫,他们张府没人关心,如今却让她一个性命朝不保夕的傀儡去帮张府? “张大人请回吧,朝廷什么情况张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本宫尚且要仰仗着司礼监而活,司礼监的人要做什么,岂是本宫能左右得了的?” “可阿爹听说...司礼监的监国权不是已经...”张甄欲言又止,舔了舔干燥的唇,“枂儿,阿爹知道,张家之前对你不够用心,爹也不奢望你会放过你母亲,一切的错,爹甘愿自己承担,但张家不止阿爹一家,还有你两位隔房的叔叔,还有你祖母呢?我记得你同二叔家的姐姐很要好,她每次过来都会给你带最好的东西,难道你忍心看他们受牵连?” 昕枂背转过身,竭力忍住眼眶的泪,让自己表现得冷漠些,“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在本宫面前自称为爹,也不要说容氏是我母亲了,我母亲是高氏,已经死了,至于本宫的爹,那是大晋先帝,你再胡说,本宫可以治你的罪!” 张甄心灰意冷地离开。 “本宫会去求情,但只会替两位叔父求情。别误会,本宫不是为你,而是两位叔父并无亏待本宫。” 张甄感激涕零。 等她阿爹走后,昕枂这才控制不住表情,蹲在宫廊正瘪嘴想哭,突然廊道尽头出现一抹熟悉的绯色身影。 “除了殿下的一位堂姐,臣是不会饶恕别人的,那两位殿下张家的叔父,明明也知道殿下的身份,却选择像张甄一样,明哲保身,对殿下视之不见,殿下被容氏欺负的时候,只有一位堂姐帮过殿下,这臣已经查得很清楚了。” “至于张甄...”赵朗辞眯了眯眼,“他是陆阁老的人,臣倒是不急着处置他。” 昕枂看着迎面朝自己而来的大奸佞,明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世人所不容,也是有违律法的,但当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抛弃她,只有他在为她出头,哪怕他所做的不那么光明磊落,她还是忍不住心悦他、很心悦他... “殿下眼睛怎么红了,觉得臣做得不对?殿下还是笨得想要替两位叔父求情吗?” 他嗤笑,“可在宫外的人眼中,殿下现在是臣罩着的人,若殿下被人欺负了,司礼监也不能把人处置,外边的人会瞧不起臣这个奸佞的。” “掌印,”昕枂眼泪这会才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可你老是这样做,会下地狱的。”
第17章 电闪雷鸣,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雨。 陆钟坐在内阁衙门,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手里捏着的,俨然是江州他的学生的血书。 穗正十七年的科举,赵衍之是他一眼相中的状元之选,他从没看过言辞如此犀利,一针见血的文章。 当时朝中多是做事循规蹈矩的踏实之辈,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有魄力、敢想敢当的不拘泥之辈。 他知道这种人用得好了,就是朝廷一把锋锐的刀,改革朝政大刀阔斧,能人所不能,但要是走歪了,便是朝廷的祸患。 他陆钟出任三朝的元老,带过和提拔过无数学生,最厉害和最偏激的只有一个。 而偏偏这个厉害又偏激的学生,终将成了朝廷的毒瘤,如今更是威胁了他江州很是看重的学生的性命。 他知道这一切又是他的错,错在他不该那么沉不住气,把他当自己学生“教训”了一通。 可如今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他只能尽力弥补。 他握着赵尚书临终留给他的嘱托信,又一声叹息,“元和,老夫要再一次有负你的嘱托了...不但如此,老夫还得去祸害另一个学生,和他的女儿,你说,老夫是不是该死?” 此时又一个雷炸响,他捏着一个壶口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惨笑:“那就等老夫死后,慢慢给你们赎罪吧...” 说完,他把酒往地上一倒。 · 昕枂不希望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 于是,她想竭尽自己的能力让他悬崖勒马,做回好人。 早朝上,有不怕死的言官又一次挑战司礼监的权威,当朝死谏,让陛下处置了宦官首脑赵朗辞。 “陛下若不及时处置宦患,日后将后患无穷啊!今日陛下不给个肯定的答复,臣就撞死在这根柱子上!用鲜血唤醒文武百官的血性!” 赵掌印冷笑了一声:“陛下,此人信口污蔑忠良,今日他谏死臣,明日谏死长公主,最好把内阁诸位阁老也谏死了,他好把持朝政不是?” “锦衣卫上前,把意图挑唆的不轨之人关进诏狱稽查。” 诏狱是多么可怖让在座臣子惧怕的地方啊,在大晋,每隔一段时期都有一两个臣子被关进去,一旦被关进诏狱,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刑狱。 剥皮、断脊、堕指、刺心、抽肠、灌脑,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让人害怕得走不动路的刑罚名称,光是介绍就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进来诏狱的犯人死不去还得照着排序一个个刑罚轮着来,直到招供。 可想而知有多惨烈。 而那言官一听,也毫不畏惧,一头就往宫柱撞去。 这是昕枂进宫以来,第一次看见的惨烈画面。 所幸的是,这位臣子撞的时候出于自然反应收了力,太医前来诊断过还有一息尚存,赵掌印便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没死就赶紧拉进诏狱去。” 昕枂双腿一直在颤抖,回头看了看小皇帝,发现这么个惨烈的情形,小周昱反倒没她想象的反应那么大,可想而知此情此景他定是看得麻木了。 她又想起下地狱的事,鼓起勇气握了握拳。 “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长公主。 昕枂感觉自己双腿还在抖,她踉跄着走出帘后,走到那位言官身旁。 “佟大人犯错,掌印要抓拿,但佟大人以前在宫外对本宫有恩,本宫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此番诏狱,本宫陪佟大人一起下,本宫在狱中照顾大人,直到无罪释放!” “殿下!!” 朝堂喧哗起来。 赵朗辞蹙紧眉头:“殿下什么时候认识佟大人了?殿下下了朝,不是还得跟着臣学习吗?” “所以呀,那就劳烦掌印来狱中教导,本宫要在狱中和佟大人同吃同喝,掌印先前不是才教过本宫,有恩必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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