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却又告诉她,阿娘也不是她娘了... 赵朗辞带着邢部的人进来之前, 昕枂已经将这些愁思都藏起来了, 抬眼望着他们, 盈盈地笑:“今天就要转移去邢部牢房了是吗?好...” 她刚要从座位站起,面前的两个邢部衙差就被赵朗辞伸手拦住:“不是说过了, 长公主殿下的羁押权已经全权交由东厂了吗?” 两位衙差颇是为难:“赵掌印,你这样做的话, 等同于包庇罪犯,之前说好案子交由邢部...” “什么罪犯?什么包庇?罪犯在哪里?”赵朗辞突然寒着声音,“案子没查,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长公主是谁,而且,不是公主就是罪犯了吗?” 没有人敢应声。 他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指向昕枂的方向,“莫说现在她还有很大可能是公主,就算没有,她是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公主,还进宫来假冒了吗?谁有证据证明吗?” 还是没人敢随便出声。 “既然你们都不敢说话,都没有证据,一出口就说她是罪犯,是不是犯了恶意诽谤之罪?待查明真相还殿下一个公正之日,便是尔等人头落地之时!” 他的话一落,两个衙差慌忙跪下:“掌印大人,卑职一时心直口快说错话,求大人恕罪!!” 赵朗辞一拂绯色袍袖,嫌脏似的甩开那二人的手,侧背过身:“回去告诉邢部的人,既然吃皇粮替陛下办事,凡事就该一视同仁,没查出结果以前,既然要关,不能只把一个人关着,那边不也有一个自称是‘长公主’的吗?殿下由东厂羁押,作为公平起见,也请邢部把另一个‘长公主’关押起来。” 衙差们神色张皇地走了。 昕枂盯着赵朗辞的背影眼眶发热,在他转过身来之时赶紧背转过身。 他看见她有意识地避开他视线,攥了攥拳头,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殿下安心歇息。” 他退了出去。 昕枂已经意识到司礼监执意把她留在东厂休养背负了什么,也意识到赵朗辞为了保护她需要背负些什么。 但她还是不敢大胆面对他,哪怕说一声谢谢。 因为她怕...她怕她的笨拙会再次伤害他,生怕再来一次,他会彻底讨厌她,很怕很怕... 待在东厂羁押的时候,她大多数不说话,一个人呆呆的,赵朗辞尝试把她麟趾宫的人弄进来陪她,紫衣也来了,紫衣哭着安慰她:“殿下别怕!殿下为内阁付出那么多,可陆首辅竟然出尔反尔,皇裔哪是那么好混淆的,邢部一定能帮殿下查明的!” 昕枂抬头,呆呆地问她:“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假的?所以我连阿娘弟弟都没有了吗?” “那我到底是谁?” 紫衣看着她这个样子,很是伤心,同时也有点感激东厂的人肯带她进去见殿下,出来的时候遇见赵掌印,紫衣也难得真心地道了声“谢谢。” 冯玉安进去看她。 昕枂见他来了,一开始还是没精打采的,可见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手札,她目光微微动容,渐渐生出了些微光亮。 “殿下,奴婢来看你了,请殿下振作起来,掌印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的。” “殿下,你不是最喜欢听奴婢念这本记事吗?现在奴婢把它送给殿下,殿下一定要振作起来。” 昕枂双手接过自己记录十年的手札本,眼泪渐渐涌了出来,抱紧手札本哭出声音。 这个本子里头记录着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对心上人不屈不挠的执着精神,如果不是掌印命令他赠给殿下,他可能也不大舍得。 但现在他看着殿下那么高兴,高兴到哭的样子,突然也觉得很值得。 重拾手札本后,昕枂就像被注入一股强劲的精神头,有气力有心情说话了,就抓着冯玉安问个不停:“东厂把我放在这里,不关进牢房,会不会惹麻烦?” “你们掌印不让邢部的人来带走我,当初明明说好由邢部来审,现在这样,不是对司礼监不利吗?” “他会不会有麻烦?” 这些事,冯玉安都是不能回答她的,而实际上,掌印已经不止一次为她破例。 之前内阁同她联合,设局的时候,掌印还不是明知是陷阱,可一听见别的男子有可能娶她,还不是一下就跳进去了? 与镇南王的交易和约定对司礼监很重要,掌印本来此行势在必行,可这关头闹出这样的事,他不能让她的坏名声继续传开,竟然放弃了同镇南王合作。 这一次,掌印为了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势必同人正面交锋,背后背负着什么,只有他本人清楚。 掌印自己或许还不明白,可他却看出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掌印肯定会挡在前面保护殿下的,请殿下放心。”他安慰昕枂道。 是呀,那时候也是一样,她的妹妹和兄长联合起来欺负她,他本来一个外客不应该多管闲事的,却凭着一身正气,替她出头,现在也如此。 昕枂的眼眸逐渐恢复往昔的光亮。 · 这桩真假公主的案子经两股势力的掺和,变得异常复杂,本来对昕枂有利的人证突然死了,证物也被销毁,而指证昕枂不是高氏亲女的稳婆和郭燕兰突然不知所踪,生死未明,案件一下子不得不中断起来,线索全无。 昕枂住在远离东厂诏狱的一个偏僻小院里,平日三餐有专门人送来,在小院休养的日子过得恬淡又平静,她压根不知道如今诏狱里关满了犯人,还全都是与这桩案子有关的犯人。 有一次,她无聊踏出小院,刚巧碰上东厂人从诏狱里把一具犯人尸首拖出来。 那尸首皮都不见了,外翻的血肉都呈黑了,手筋脚筋全都挑断,姿态别扭地垂在地上,松垮垮地任由人拖行。 她吓得慌不择路逃回小院,呕吐不已。 当天的晚膳是冯玉安亲自送来的,“殿下愈后饮食一直清淡,想必馋坏了吧?奴婢今日特地嘱人把猪肝猪蹄炖烂了,给殿下补补。” 昕枂看见那一盅炖烂的肉后,又“哗”一声挨着床柱开始吐得昏天暗地。 赵朗辞已经好几天没有来看过她。 昕枂如今住在偏僻小院里,是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看见什么稀碎的肉在路上,她就又能节省一天的粮食了。 夜里她倚在窗边点燃一盏小烛,屋里有暖炉热烘烘的,她披着外氅,翻看手里的手札,不时朝窗外看去。 今夜窗边银月皎洁,她仿佛能看见一个清姿隽逸的身影立在月下,可才一晃眼功夫,那个身影又消失了。 夜深处,高山寺的钟声敲响,一个接一个绚烂的焰火绽开,仿佛距离自己很近,耳边轰鸣,眼前璀璨,昕枂看得忘记要关闭窗户。 她才记起,今夜是除夕。 一个接一个大大的焰火中,竟藏了一个蓝色的康鸢花焰火。 蓝色寓意平安顺遂,康鸢花寓意健康吉祥,这是她这一年年末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一个暗色的刚从诏狱出来的血影躲在绚丽的焰火背后,静静地凝望小院的那扇窗户。 他掏出手帕轻轻拭掉手上腥臭得让他作呕的血污和肉沫,自那场宫变后,他已经多久没有亲自严讯过犯人了,他早就对这种腥污厌恶不已。 罪孽很早就犯下了,从他拒绝接受内阁惺惺作态的帮助,自甘堕落进宫为宦,罪孽就注定了。可他一旦放下刑具,沦为腐肉的就将会是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所以,他一刻也松手不得。 朝廷因为真假公主一案,一直笼罩在愁云惨雾中,过年也没有心思。 年后,案子的商量终于达成一致。 新帝年幼,不可一日没有监督朝政的人,司礼监和内阁明争暗斗,谁也不肯让谁,只能交由与新帝有血缘关系的人。放眼整个皇族宗室,太皇太后年迈经不起事,案子也一直没有进一步线索,索性把二人释放,共同辅助幼帝。 为了不引起动乱,真假公主的案件从审查开始就一直对外保密,如今只能暂时把张昕馨册封为元庆郡主,名义上为陛下义姐,实际同周昕枂一同坐帘后辅政,直到案件出现下一步进展。 昕枂从东厂被迎回宫的那天,赵掌印跪在最前面,他带领着一众人匍匐在她身下,恭谨地迎:“长公主殿下万福。” 昕枂有些尴尬,她盯着前方那个明显有半月未曾见过的身影,他依旧皎如云中月,绝艳出尘,即便跪在人群中,也难以磨灭他的风姿。 “我...真的还是长公主吗?”她呐呐地问。 赵朗辞突然抬头,清淡地扫了她一眼,“臣以前说过,请殿下时刻记得要自称‘本宫’,世上没那么多‘是’或者‘不是’,只有殿下自己有资格评定自己是不是,别人说的都不算。” “难道殿下不愿意自己‘是’?” “不、不是...”昕枂摇摇头,上回大殿上,被除了阿娘以外至亲的人说自己“不是”后,她就像一朵无根的浮萍,时时刻刻想要回一个身份。 而现在只有长公主的身份,才能跟权倾朝野的逆臣赵朗辞站在一起。 “我当然...希望是。”昕枂偷偷看了他一眼道。 “既然殿下希望,臣说殿下是,谁又敢说不是?” 他抬起头来,目光沉甸甸地望着她,坚定中透了丝温柔。
第37章 入春后, 张昕馨首次入朝同昕枂共同于帘后辅政。 在大晋,郡主是没有冕服的,可张昕馨明面上虽是郡主, 实际上内阁已经将她视为长公主,所以也让尚衣局同样给她准备一套同昕枂一样的绣凤冕服。 张昕馨进殿那会, 身后二十几个宫婢随着,仪仗十足,身上那套冕服甚至比昕枂的还要奢华式样繁复。 昕枂刚好在殿门口与她相遇,下意识止步,等她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去了,她才抬步进去。 紫衣愤懑,小声地同昕枂道:“殿下, 你看那个元庆郡主,明明只是个郡主, 排场可比长公主还大,殿下, 你上朝只让奴婢和阿雪阿冰三个人跟着伺候,可她呢,这是去舞狮呢,还是去打蹴鞠啊!” 昕枂按住紫衣,“别说了。” 紫衣替主子委屈, 明明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谁说她家主子就不是正主儿了, 那个元庆郡主一副瞧不起她家主子的样子,凭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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