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琢瞥一眼那湿漉漉的棉帕,捏着棉帕的细指沾着水痕,葱段儿似的。 他放下酒盏,神色如常。 不甘示弱扬起下颌,将伤痕暴露在她眼前:“却之不恭。”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竟很配合。 洛霏霏愣了愣,只得老老实实将沾湿的棉帕轻轻压在他伤痕侧。 细指轻轻抵着棉帕,一点一点将他伤痕侧干涸的血迹擦净,那条细细的伤痕便不那么显眼。 “好了。”洛霏霏站直身形,将棉帕放回水盆中,坐到对侧条凳上。 “多谢。”顾玄琢目光往玉瓶上落了落,见洛霏霏假装没看见,他也没再为难。 桂花酿的滋味不错,空寂许久的庭院,与他空寂多年的心一样,多了些往年没有的东西。 顾玄琢又替自己斟了一盏酒,仰面望望天边朗月,随口问:“往年的中秋,洛姑娘都是怎么过的?” 往年自然是热闹的,洛霏霏眉眼弯弯含笑,张嘴欲答,抬眸却觉眼前人周身透着说不出的孤清。 侯爷父母早亡,因亲口处置了自家堂弟,想来也与顾家的人伤了情分。 所以,他借故来她的院子,是因无处可去么? 略沉吟,洛霏霏启唇应:“往年我阿娘总会做很多月饼,相熟的亲友家都会送些,烧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 “晚膳后,放了天灯,便回来饮桂花酒赏月到中宵。”说到此处,洛霏霏有些嘴馋,抬手便去捞酒坛。 指尖刚触到酒坛,便被顾玄琢抢了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斟完酒,顺势将酒坛放在手边,与洛霏霏隔着大半张桌子的距离,她须得站起来倾身才能够着。 “继续说。”顾玄琢抿一口酒,睇着她。 越是喝不到,就越是想喝,今夜那桂花酒的香气,似格外挑动人心。 洛霏霏脑仁有些昏沉,不知是困了,还是旁的缘故。 到底没敢抢顾玄琢的酒,她抿抿唇,收回视线。 目光落在面前空空的酒盏上,洛霏霏继续道:“祖母不喜欢爹爹,洛家主宅的人也多不喜欢我,我们就在县衙、府衙里过。人少不热闹,时常把萍娘、喻婶子她们叫来一起过。” “哦,萍娘与何大人有婚约,何大人是喻捕头和喻婶子拉扯大的。” 提起这些,洛霏霏的眼神格外亮,显然那都是她喜欢的人和事。 往常顾玄琢从来没耐心管府中琐事,可听她说起来,他心里竟生出一分羡慕。 她口中那些动人的烟火气,是他饮恨的过往里,最难觅的珍奇。 一坛酒不知不觉见了底,洛霏霏眼见着快要倒不出,登时急了。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霍然起身,展臂从顾玄琢手中将酒坛抢过来。 来不及斟酒,抱着酒坛,尝了尝坛口处的残酒。 她秀眉微拧,放下酒坛,语气有些失望:“京城的桂花酒,竟不及我从前喝过的好喝。” 说完,又觉不合适,毕竟顾玄琢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可能是一起饮酒的人不同。”洛霏霏补了一句。 平日里规矩极好的少女,猝然露出这般洒脱的一面,逸趣横生。 顾玄琢轻笑出声,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盏,仰面望她:“洛姑娘的意思是,与你亲友酒逢知己千杯少,面对本侯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侯虽招人嫌,你倒是第一个这般直言不讳的。” 闻言,洛霏霏登时明白,她迷迷糊糊说错话了,补救成了插刀。 ---- 作者有话要说: 洛霏霏:你听我解释。 顾玄琢:我走!下次别找我喝酒! 洛霏霏:那下次你不抢我酒喝了?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第14章 关心 “民女并非此意。”洛霏霏慌乱间,想解释,又怕多说多错。 余光瞥见桌上小小的玉瓶,想起那是弛星送来的伤药。 洛霏霏攥起玉瓶,目光落在他下颌处:“我……天色不早,我替侯爷上药吧。” 脑仁晕晕的,身子莫名发热,洛霏霏想不起先前为何没替他涂药,只记得还没涂。 顾玄琢愕然,她说错话,就想出这么个补救的法子? 先前不是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不愿替他上药吗? 正想着,洛霏霏已大着胆子,坐到他身侧。 他身姿端直,稳坐条凳,她身形瘦削轻盈,坐过来像是没有重量。 少女指尖挑起一星药膏,细细抹在他下颌伤痕处。 药膏化开,带起丝丝清凉之意,少女指腹却温热柔软,气息透着浅浅桂花香。 没来由,顾玄琢脑中闪过那日画面。 少女身染异香,柔弱无骨依在他怀中。 “够了!”顾玄琢忽而攥住她手腕,语气不善。 他狠狠盯着她的唇,眼神深邃骇人。 洛霏霏手中玉瓶落到地上,一声脆响。 慌忙站起身,她身形晃了晃,手腕却仍被在顾玄琢紧紧攥在掌心。 洛霏霏挣了挣,没挣脱。 对方也站起身,将她困在桌边。 若有所思抬手,拿指背轻轻贴上她眉心:“竟染了风寒。” 顾玄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又从她细细雪腕移至艳若桃李的眉眼:“不是连落地花樽都能搬动么,怎的这般娇弱?” 院外,弛星听到动静,往里瞧一眼。 从他的角度,只能辨出侯爷高大的身形将人堵在桌边。 这等情形,连那不靠谱的二公子顾玄瑜都做不出。 弛星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又默默把头缩回去。 屋里,玉烟担心洛霏霏回来需要人,睡得浅。 迷迷糊糊间听到院里有动静,忙披衣起身。 走到疏窗侧,推窗朝外一望,忍不住惊呼出声。 瞬时,顾玄琢一记眼锋扫过来,嗓音冷冽如风刀:“还不去叫女医?” 玉烟冻得瑟缩一下,忙回屏风后整理衣裙,又去跨院叫女医。 侯爷让她叫女医,所以事情并非她看到的那样? 心怀忐忑叩开女医的门,玉烟还主动替女医提医箱。 等回来时,坐在明间圈椅中的顾玄琢望过来:“染了风寒,有些发热,替她瞧瞧。” “是。”女医垂首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玄琢微微拧眉,起身朝外走。 走到门扇侧,又驻足补了一句:“她饮了桂花酒,只一口,你且去瞧瞧可有不妥?” 言毕,他立在门扇侧,没再往外走,显然是等女医回话的意思。 “下官这就去!”女医忙接过医箱,大步往里去。 榻边摆着一双绣鞋,洛霏霏躺在榻中,身上盖着衾被,不知是睡着还是烧得迷糊了。 玉烟挽起半边软帐,女医坐到榻边,细细替洛霏霏诊脉。 片刻后,她松了口气,冲玉烟道:“有劳姐姐去传话,小娘子并无大碍,她底子好,待发了汗,兴许明早便能好。若不好,明早再开方子不迟。” 玉烟颔首,出去回禀。 顾玄琢立在廊下,没回头,半晌才道:“这两日,本侯会在府中,若有事,随时让浮玉她们去书房禀报。” 禀报什么?玉烟不解。 想到月色下相依的身影,又隐隐明白些什么,愣愣应:“奴婢遵命。” 女医走后,玉烟拿指背贴贴洛霏霏眉心,又贴贴自己的,登时忧心忡忡。 即便女医说了无大碍,她也不放心。 起身打来半盆清水,沾湿帕子,绞至半干,敷在洛霏霏额头,希望她能好受些。 翌日清晨,窗外雨声沥沥。 洛霏霏睁开眼,便见玉烟伏在榻边,睡得正沉。 “玉烟。”洛霏霏支起身形,额头上的帕子滑落,她才意识到什么。 感受到动静,玉烟睁开眼,眉眼间满是疲倦,眼中却有欣喜,唇角也弯起:“你醒啦,还有没有不舒服?” 说话间,她已抬手去贴洛霏霏额头。 没等洛霏霏回应,她面上笑意更深:“总算好了,怎么出去一趟,好端端发起热来?” 玉烟爱惜容貌,头一回这般憔悴,洛霏霏望着她笑:“玉烟姐姐照顾了我一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什么没齿难忘?我等你他日折成银子还我。”说着,玉烟摸了摸脸,“还得加上两盒养容膏才成!” 在这人生地不熟和京城,她与玉烟也是萍水相逢。 没想到,在她生病昏睡时,玉烟会这般照顾她。 往常她很少生病,偶尔病一次便来势汹汹,阿娘便整宿守在她床边,爹爹劝不动,便在外间置短榻陪着阿娘。 忽然间,洛霏霏想阿娘了,眼圈红红的,眼瞳晶亮。 “想你阿娘了吧?”玉烟轻叹一声。 把帕子丢到水盆中,坐到她身侧,望着屏风上雅致的纹样,微微出神:“我也想我阿娘。” 昨夜顾玄琢的承诺,洛霏霏还记得。 她侧过身,握住玉烟的手:“玉烟姐姐,你的事我已告诉侯爷,我爹也是被萧虎害的,他答应会替我们主持公道。” “当真?”玉烟不敢相信。 她见识过萧虎的权势,在她眼中,萧虎几乎是不能撼动的土皇帝。 可武安侯也备受皇帝器重,还办过许多大案。 普天之下敢去调查萧虎的人,除了玄冥司指挥使,便只有三法司武安侯。 据她所知,萧虎暗中与玄冥司也有来往。 所以,武安侯是她打败萧虎的唯一希望。 “霏霏,若有朝一日,能将萧虎绳之以法,救出我阿娘,告慰我爹在天之灵,你就是我的亲姐妹!”玉烟激动得落泪。 说完又觉以自己的身份,有些冒犯。 匆匆解释:“我不是要高攀官宦之意,我很会赚钱的。等我拿回身契和家产,赚到的每一贯钱都分你一半!” 洛霏霏失笑,将侧脸贴在她肩头:“好啊,正巧我没有姐妹,往后玉烟姐姐便是我亲姐姐了。” 至于玉烟说的银钱,她完全不在意,她又不擅经营,银钱在她手里便是死物。 “等姐姐拿到身契,重新开始做生意,我也投些本钱。我爹穷得当真只剩两袖清风,还得仰仗姐姐替我攒嫁妆呢。”洛霏霏含笑与她商量,冲她眨眨眼,“你瞧,还是我赚了。” 笑闹一通,洛霏霏眼前一阵晕眩,玉烟赶忙出去传膳。 这几日,她身子确实弱了不少,还有两日冷浴,洛霏霏怕自己扛不住。 早膳后,特意在廊下多练了半个时辰拳脚。 她墨发挽成简单的纂儿,斜插一根蝶钗,衫袖束起,动作利落流畅。 看起来赏心悦目,攻击性却不强。 顾玄琢擎一柄油纸伞,立在院门外,隔着斜斜雨丝,望向廊庑下翩若惊鸿的倩影。 “侯爷。”浮玉坐在廊下打络子,余光瞥见顾玄琢,赶忙起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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