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认识三天,能熟到哪里去?” 方清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日子是要过的,你这么想,怎么过得下去?” 顿一顿,她压低声音:“你们两个,圆房了么?” 她指一指外面,声音更轻:“我瞧着定北侯,身体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上,有没有耽误?” 梁和滟想起前夜,他们两个商议过的说法。 裴侯爷的样子,看着的确很病弱,很容易叫人觉得在某些方面上弱势,具体怎样,她也不太清楚,对着阿娘,只道:“熟识都未曾,又哪里去圆房。” 梁和滟抿唇:“阿娘别为我想这么多了,顺其自然就好,我与他成婚前,自己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 方清槐觉得这是歪道理,已经成亲了,再想着和成亲之前过,又该用什么心态去对待生活里多出来的那个人? 只是她晓得梁和滟脾气,没在这个事情上多劝,也没什么好劝的,想了想,转而问:“你前日…入宫谢恩的时候,怎么样,陛下他?” 当初梁和滟年纪尚小,方清槐却是风口浪尖上过来的,最是晓得帝王对他们一家的苛刻,倘若不是…她父亲也不会去得这样早,梁和滟眼皮垂着,笑一笑:“说了两句,没有很刁难。” 方清槐黯然叹口气:“哎,陛下如今,只怕还耿耿于怀。” 梁和滟没有搭腔,她不太想讲当年的事情,两个人安静了一下,她慢慢起了另一个话题:“阿娘和嬷嬷两个人住,还适应吗?我还是不放心,喜圆胆子又小,我想着,还是把芳郊或者绿芽留下来一个,也好照应。” 方清槐立刻拒绝了:“我和你嬷嬷,才多大年纪,住在一起,也省心,倒是你,主子倘若弱势,下头人什么嘴脸,我清楚得很,你那边才最需要人帮忙,你顾好你自己就是,别挂心我。” 两个人正讲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喜圆的叫声,按说有人给她顺毛,又有太阳晒着,她这会儿该翻着肚皮睡觉才是,怎么好好儿的,叫这么大声? 梁和滟皱眉:“侯爷?” 外头没回应。 她皱起眉头,起身去看。 裴行阙原本倚着墙,坐一个小胡床上,抱着喜圆,此刻却垂着头,合着眼,没了声息。 他个子高,四肢长,坐在那小胡床上,其实很委屈,如今手臂垂落,指尖几乎要触到地上,蹭了灰,喜圆拿头蹭着他手,又不住去舔,叫着,试图要把他叫醒。 可他毫无动静,睡得沉沉。
第12章 裴行阙身上烧得滚烫。 梁和滟来不及管喜圆,扶住他垂落的手臂,把摇摇欲倒的人搀住,叫正和嬷嬷唠嗑的芳郊与绿芽:“去请大夫。” 喜圆这会子也不敢乱叫,晃着尾巴很着急地在两个人脚边打转,方清槐把她抱住,不叫她碍事:“侯爷这是怎么了?” 梁和滟也说不准,但为了不叫阿娘担心,只有把病往小了说:“有些风寒,他素来体弱,所以显得来势汹汹。” 但风寒也会死人,更何况眼前人身体一贯不好,方清槐皱起眉,脸上还是露出担心的神色。 裴行阙的长随原本乱逛,招猫逗狗的,看见这样子,终于有了点眼神,跑过来,和梁和滟一左一右,把人架起,往屋里扶。 边走,梁和滟边低声问:“你家侯爷从前都有什么旧疾?” 长随脸上显出难色,哎呦两声:“县主,你这就是为难我,侯爷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一身都是病,全是旧疾,要细数,一时半会儿怎么说得出来?” 梁和滟恨不得给他一脚,眉头皱着:“你别跟我在这里油嘴滑舌,我问你,你家侯爷最近是吃什么或喝什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热来?” 那长随哦一声,反应过来:“不是县主把侯爷赶去书房睡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 梁和滟没反应过来,把裴行阙放在自己未出嫁前的床上,看他睡颜,微微发怔。 “他从前,不是一直睡书房吗?” 梁和滟皱着眉头,她是真的不明白这意思,长随解释不出来,比划了比划:“县主回府后,去书房看看就知道了。” 附近就住着大夫,来得很快,拎着药箱,被芳郊和绿芽簇拥着,推门进来,看一眼:“站得散一些,别都在这里围着,站这么严严实实的,病人还要不要喘气了?” 芳郊和绿芽最先出去,那长随也在这里头没待多久,溜出去了,方清槐抱着喜圆,也不方便,跟梁和滟对视一眼,出门了。 屋里只剩下梁和滟和大夫,她任劳任怨给人搬了椅子,站在原地,看他把脉。 “最近受了寒?” 大夫掀裴行阙眼皮,看了看:“没什么大毛病,年轻,底子也没有那么差,摸着心肺有点旧疾,但不碍事,这次是寒气侵体,染了风寒,喝两剂药,捂出汗来,就没事了。冬日里,容易这样,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就是太不注意。” 梁和滟答应着,拿纸笔来,请他开药,又去数铜钱,凑一大把,递给他:“多谢大夫。” 那大夫还在交代这两天的禁忌,瞥她一眼:“才成婚?” 他想了想,又嘱咐:“你们年轻人,火气虽然旺,但最近还是要注意,节制一下为上。” 话说得不算隐晦,大约是怕听不明白,梁和滟倒不害羞,就是乍一听人提起,有些尴尬,咳一声,接过药方,送人出去了。 那长随又跑得没影儿,还是绿芽跑去抓药。 芳郊打了水,交给梁和滟,她绞干帕子,给裴行阙擦脸、脖子和手心。 裴行阙肤色冷白,生得好看,此刻自眼尾到脸颊,都烧出点不正常的红,帕子擦上去,留一点莹亮的水光,脆弱至极,像易碎的瓷,而他眼睫颤着,仿佛正做一场噩梦。 梁和滟在这样的事情上耐心不是很够,但是对着病成这样的人,又不能抛下不管。 她叹口气,怀念成婚前的日子。 这屋子还是她以前住的,一应摆设,都没有变,房子不大,很紧凑,但有熟悉、亲切感,才离开几天,就叫人很想念。 只是往事不可追。 她改变不了自己要成婚这个事情,就只能把眼下日子过好,梁和滟的感伤情绪只有一瞬,很快就收拾起来。她把那帕子重新打湿拧干,搭在裴行阙额头上,撑着下颌,注视他脸,想那长随的意思。 把他赶去书房,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止她想这个问题,方清槐也想问,绿芽买回药,给裴行阙煎着的时候,方清槐把梁和滟拉在一边:“你与定北侯分房睡了?” “是。” 梁和滟揉着眉心:“当时想着不太熟,侯府又有那么多房间,就跟他商量着,分开睡了。” 方清槐担心起来:“那陛下问起,你们要如何解释?倘若陛下觉得,你们对他赐下婚约不满,这可怎么好?” 梁和滟抬抬眼皮。 阿娘果然是见识过帝王心性和手段的人,只是有点晚,皇帝已经怀疑过一遭了。 她嘴唇动了动:“我们商量出个办法,若到时候陛下问起,就拿出来用。” 她说着,附耳过去,跟阿娘讲他们当时商量的那个借口,方清槐眉头皱着,叹了好几声:“你们也是……” 梁和滟很委屈,觉得太勉强不肯圆房的又不是她,她本身才不看重这个,明明是定北侯扭捏,纠结这方面。 方清槐晓得她一贯有主意,忍了又忍,没多劝,憋了半天,讲一句评价出来:“这孩子倒是能忍,这样的借口都…没所谓,男人里面,倒是少有。” 梁和滟腹诽,虽然愿意说自己不行的人少有,但真不行的,可不少有。 但这个话讲到阿娘面前不太合适,她抿抿唇,虚虚地嗯一声。 方清槐还正感叹着,床上人眼皮动了动。 恰好芳郊和绿芽也把药熬好了,梁和滟端过去,走到床边:“侯爷?” 裴行阙虚弱无力地嗯一声:“县主。” 他没讲很多话,一说话就开始咳嗽,咳得惊天动地的,头歪到一边,掩着唇,扯着被子,一句整话都讲不完,咳了好久,才勉强停下,苍白的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红晕,没血色的唇抿着,先看向方清槐:“给伯母添麻烦了。” 方清槐摇摇头:“你好好休息就是。” 梁和滟捏着勺子,喂他药,裴行阙摆一摆手,接过那药碗:“我没事。” 说是没事,可端碗的手还微微抖着,梁和滟看着他逞强,唇抵在药碗边,试了试温度,就直接一口闷了,半点不拖泥带水。 梁和滟手还护着碗,担心他把那药弄洒,看见这干脆利落的架势,愣了愣:“不烫吗?” 裴行阙摇头,待唇间药喝完,又偏头过去咳了好久。 “习惯了——我身体一贯这样,实在叫县主见笑。” 他喝过药,神智看着也清醒,梁和滟审视他两眼,手抵在膝头,很正经地开口:“侯爷受寒,是因为睡书房吗?” 她刚刚一直在想那长随的话,后来想了半天,隐约有点明白,定北侯府里乱糟一团,新房修葺成那样,就已经算很好的,那其他屋室呢?裴行阙连常服都是半旧带补丁,居住的地方,又会有多好?如今天寒地冻,炭火又少,那书房,只怕不是很好过的地方。 “才住一夜,怎么会因为那个,是我身体不好,偶然招了风寒而已。” 梁和滟不信他这个,又问:“那就是因为,那天借了我大氅?” “那已经过去两天了,若要病倒,早已经病了——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和县主没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裴行阙静静开口,答她话。 他倒是很会讲,离得远的是时日太久不算数,近前的又是发作不会那么快,也不知是具体把时间掐到了哪个节点,总之就是要讲,这事情跟她没关系。 不知怎么的,梁和滟想起他正经讲过的那句话——“若不是因为与我成婚,县主不会遭受这些,那么也就不必因为今时今日我所做的事情,来谢我这个始作俑者。” 他倒是一以贯之,很有原则。 梁和滟叹口气,站起身:“好,知道了,你休息吧,天晚了,你又发着热,大约是走不了了,晚上我们在这里将就一宿。” “在这里?” 裴行阙第一次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我睡这,县主睡哪里?” “我们两个挤一挤。” 梁和滟看他一眼,叹口气;“侯爷身边需要有人照顾,你那长随不靠谱,且我也不想叫人随意在我从前床上睡——这里又没有多余的床,我们已经是夫妻,这种时候,我再去挤别人,也说不过去。” 她讲得有理有据,眉头微皱,看裴行阙。 她没有太龌龊的想法、太多余的情意,于是理所当然、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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