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偈:“陛下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不知道我能把脉看看吗?” 裴行阙颔首,撩开袖子,把手腕伸过去。 清源静静为他把了片刻脉,愣住:“陛下富于春秋,不该……” 他话讲到一半,顿住:“梁娘子晓得这事情吗?” 裴行阙笑了:“我知道大师不会对她乱讲,才同意你为我把脉的。” 清源皱着眉头,脸色有点不好看:“…殿下,恕我直言,若无良药,怕就是这几年了……” “我知道的,大师。” 裴行阙很轻地讲:“几年,足够了。” 足够什么?清源没问。 裴行阙一直努力瞒着梁和滟,然而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的。 事情遮掩不住是在他生辰这天,因为他父皇才死,不到一年,所以没大办,他也懒得大办,和梁和滟在寝殿里讲话谈笑,话讲到一半,他偏头,抑制不住咳几声。 喉头有腥甜血气涌上来,裴行阙拿帕子遮了遮,血洇透帕子,蹭一点在掌心,他面不改色地握住,转过头去,要继续跟梁和滟讲话。 梁和滟靠在榻边,脸上没笑,神情很严肃地注视着他:“裴行阙,把那帕子拿来我看看。” 当夜,她急召太医令。 对外的说法是她身体不好,还惹得许多人揣测她是否有孕了,惹得御史上了好几道折子,告诫裴行阙国丧期间要禁欲。 梁和滟训他话的时候,手里拎着的就是那几本折子。 裴行阙仰着头,看她皱眉的样子,觉得好可爱。 想拉着亲一亲。 他胡思乱想着,就看见梁和滟眼里,很快地滑落一滴泪珠。 就一滴而已。 匆匆掠过下颌,落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 她不怎么哭,裴行阙也几乎没见过她哭,望着哪滴眼泪,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滟滟——” 他不晓得该怎样哄,梁和滟也不太需要他哄,半晌,她皱着眉头,嗓音微微有点哑:“你怎么想,你准备怎么办?” 裴行阙笑了:“滟滟,做皇后吧。” “你就想到了这个?” 梁和滟一奏折差点没拍他脸上,然而看着他苍白的样子,还是克制住,把那奏折猛地一甩,扔在地上:“怎么,嫁给你做寡妇吗?!” 裴行阙伸手,握住她的,慢慢把她拉怀里来:“做皇后,等我死了,许多东西能顺理成章留给你,让你可以自己护着你自己,不然,没人护着你,我不放心。” 他没讲太多话,递过去一本奏折,塞她手里。 奏折里的内容不重要,递奏折给她的这个形式重要。 梁和滟懂他意思,咬牙切齿:“我不会,这些政务我也懒得管、不想动,你不要指望我这样。” “没有要你立刻会。” 裴行阙笑笑:“我其实也没有立刻就要死,太医令在差点挨你骂之前说了的,我其实还有好几年可活。” 她的表情实在是有点过于伤心,裴行阙抵着她额头蹭了蹭,调侃着试图逗她:“滟滟,我没别的什么条件,只对你有一样要求——这些都交给你,随你做吕后还是武瞾,只是我死之前,能不能别养男宠?” 梁和滟拎着奏折给了他一下子。 ——逗人开心逗得很失败。
第87章 李臻绯躺甲板上, 枕着手,看天上云游走。 有人吆喝他:“李老板,别晒了, 黑成什么样了都!仔细你那心上人见了你这样,变心了。” 秋高气爽的天, 微风习习, 李臻绯原本心无旁骛的,被人这么一搅扰,好心情一时间荡然无存:“你懂什么, 我黑得跟块炭一样, 我那心上人也不会变心。” 与他相熟的友人笑:“你那是晓得, 你无论黑成什么样、白成什么样, 你那心上人不喜欢的心都不变。” 行, 彻底没晒太阳的心情了。 李臻绯站起身, 掸一掸衣裳:“一天天的, 叫你们烦死。” 他起身回去, 翻看给梁和滟写的信, 海上不好寄信,他去一个地方写一点, 攒了几十张再一起寄给她,上一次寄都是快两年前了,也不晓得她收到没。 他也收不到回信, 他自己都不晓得下个地方去哪里, 更别说梁和滟。 外头有人敲门:“快到岸了,李老板, 准备好路引,听说家里变了天, 皇帝都换了人,如今查得严,不晓得时不时找海上漂着的叛军。” 李臻绯答应着,把那些信收起来。 他无父无母没家人,朋友也少,每回看人家写信给家里,他也就学着寄信给梁和滟,天长地久时不时被打趣是心上人。 他在信上说话跟嘴漏风兜不住一样,平时嘴却严实,因此他那所谓心上人到底是谁、什么样子,旁人一个都不晓得。 就这么想着,他们的船靠了岸。 阔别了快四年,总算是回家了。 原本上次给梁和滟寄信的时候,就说要回去的,中途碰上海上大风,船开不出去,以至于滞留在番邦。那地方药材多、珠宝也多,却缺绢丝衣料,他们干脆就在那里大卖一笔,来来回回,又耽误许久。不过如今满载而归,倒也不算辜负。 这么想着,他递过去自己路引,等人看过了,给自己放行。 谁晓得那人翻看了翻看,没松手,又看一边,拎出张画像来和他比对了比对:“你是李臻绯?” “嗯。” 李臻绯觉得自己是晒黑了点,但脸也没怎么变化吧,怎么要这么问,还没解释,那人猛地舒一口气:“可算是等到你了。” 说着招呼盘问的人:“人在这里!” 同船的人脸色都一变,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李臻绯自己也很懵,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到连人带货物,被送进京城的时候,才勉强明白是怎么回事。 裴行阙三年前登基,做了天下一统的皇帝,梁和滟则在两年多前,册为皇后:“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隆重至极,比之陛下登基也不遑多让的。” 李臻绯冷笑一声,那又怎样,做了帝王,那么三宫六院一定少不了:“皇上身边,后妃有多少?” “后妃?” 护送他进京的侍从笑起来:“陛下/身边,连个宫女都不曾有,莫说后妃了。” 李臻绯有些没话讲,抿着唇,问他:“那急召我进宫去做什么?还把我这一船货都买下来了?” 这事情,侍从也不晓得了,看一眼正清点翻检里头药草的人:“大约是皇后念旧,照顾李郎君您的生意吧?我们只是接了旨,从约莫一年多前开始,就在各个港口安排了人,等您回来。” “这样想我。” 李臻绯短暂地揣测了下是不是梁和滟当了皇后不太开心,开始怀念自己了,但这念头也就在脑海里溜了一瞬,很快就清醒了。 尤其等他正儿八经见到梁和滟后。 大殿里装饰得很像她喜欢的样子,他进京时已入冬,但这屋里炭火烧得很足,很暖,梁和滟坐主位上,裴行阙在她身边,明明炭火烧得这样暖,他却还穿着大氅,面色苍白、微微带笑。 梁和滟依旧是明艳的长相,虽然是做了皇后——外人眼里尊贵至极的身份,在她这里倒是看不出什么差别,妆容衣饰依旧家常简单,讲话做事也还是干脆利落、平易近人的样子。 气势倒是更足了,从前在坊市里敢指着欺负她的人骂,李臻绯到的时候,她正指着个官员装束的人骂,裴行阙在一边添油加醋。 骂完,她把人打发走,回头瞥见他,脾气收敛了点,揉一揉眉头,语气听不出喜怒:“李臻绯?你来了啊。” 一别四年,她见他第一眼,愣了下:“你变化倒是不小……” 讲得倒是很委婉。 她身边的人边咳边笑,半点不委婉地开口:“李郎君,你怎么黑成这样子了。” 李臻绯瞪一眼裴行阙。 “姐姐这样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指了指那药材:“你是身体哪里不好吗?这样急着让人买下我所有药材。” 梁和滟的视线早移到那药材上了,她语气颤了下:“是,是……” 话说着,人已经站起身,匆匆走过去。 裴行阙走动得慢了些,时不时咳一声,但还是一步不落地跟在梁和滟身后,微微带着点笑,注视着她。 李臻绯看着他们一眼,他们其实站得不太近,但就是叫人觉得,他们之间是挤不进去旁人的,多一个都不行。 梁和滟派去的人已经将药材大体整理好了,她不要人帮忙,自己弯腰看,半晌后,她什么话也没讲,只是猛地回身,紧紧抱住裴行阙。 李臻绯看不见梁和滟的表情,只看见裴行阙抬手抱住她,轻轻拍一拍她后背,轻轻讲:“好了,好了……” 梁和滟抱了他很久,然后才松开,李臻绯看见她眼里亮晶晶的,奔过来,他张一张手臂,笑着:“姐姐也要抱我一下?” 裴行阙在她身后咳起来,梁和滟笑起来:“多谢你,真是多谢你。” 她笑着讲的,话里却带点哽咽的意思,有重重的哭腔。 李臻绯到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了,扯住一边绿芽,她看着梁和滟,正抹泪:“这是怎么了?” 绿芽看眼梁和滟,后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讲。 “陛下/身体不好,缺几味药来补全药方,不然怕…娘娘这几年派人各处去寻,但那药里好几味都是舶来的,本处并无,虽然也派了人出海去寻,但四面八方的,又时有海难,一时半刻,也都没有寻来。娘娘后来去翻你心里提到的,发觉你贩来的药材里,恰好有那几味,便一直等你回来。还担忧你中途卖掉了给旁人,所以叫人在各个港口预备着拦你。” 所以如今是那药方终于凑齐了。 李臻绯啧一声,笑了笑:“姐姐还留着我的信、时时翻看吗?不然怎么还记得我信里写了什么?” 殿里叫人潸然泪下的气氛一时冷寂,裴行阙最淡然,他咳几声,笑了下,看着他:“你要是一定要这样想,她也没办法。” 顿一顿,又凑过去,玩笑似地跟梁和滟讲:“来日万一我还是不测死了,男宠不许找他这样的。” 梁和滟回身给了他一下子:“再乱讲,我把你嘴缝上。” 她话说完:“太医令呢,太医令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走这样慢,算了,我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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