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尤妈听见,动作麻利的下了楼来。白日里,昭昭提过要早些时候走,一看背对站在门外的年轻郎君,便就猜到是新上任的抿州通判。 昭昭简单交代两句,就跑出了铺子。 眼看少女身影轻盈离去,最后一片裙角消失,日头落下,铺中光线更显昏暗。 费致低头看手里的香囊,鼻间钻进清雅的香气:“她是小妹的朋友?” “公子说昭昭啊,”尤妈走下楼来来,闻言一笑,“她是咱们抿州通判大人的表妹。” 她也不多说,知道费家都担心费应慈,挑明昭昭身份使人放心。 果然,费致远听了就没再问。 这厢,昭昭追上韶慕,侧着脸看他:“大人,去了要怎么做?” “少说话。”韶慕齿间送出三个字。 昭昭不解,不和人家医者说自身情况,只闭着嘴能行?她见他走得快,提着裙子小跑追上。 见此,韶慕慢了步履,垂眸去看她:“世道乱,别什么人都信。” 这句话来得有些莫名,昭昭心中思忖一番,想着刚才在香脂铺,那么说的一定是费致远咯。 “嗯,你说得对。”她也不反驳,虽然并不觉得费致远是坏人。 有时候看人外表,也能察觉些许。 如此想着,昭昭往韶慕脸上看去。同样相貌出众,这位韶大人虽然少言寡语,但是作风有一说一的正派。 “你看什么?”韶慕脸一侧,抓住她偷看的目光,“是不是还同以前那般,跟你说了别去做,你私底下根本不听?” 才去香脂铺几日,就往别人手里塞香包? 昭昭低下头,仔细想想也才两次。一次是帮他回茶肆拿包袱,一次是觉得不好再耽搁他,她自己去找了魏公子。 “怎么不说话?”韶慕问。 “知道了。”昭昭应下,觉得今日的韶慕话格外多,也不知是不是手里公务办得不顺当,有些生气。 韶慕薄唇动了动,本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其实,她要交往什么人,他又凭什么去管? 剩下的路,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冬天天短,没一会儿功夫就下了黑,周遭昏暗起来。 韶慕发现一直跟着他的人慢在后面,回头看,她正望去路边,那里是一间酥饼铺子。一想她应是饿了,毕竟在铺子里做了一天活计。 “在这儿等着。” “嗯?”昭昭回神,见韶慕大步走去街边饼摊儿前。 再转身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握着个油纸包,很快就到了面前。 “拿着。”韶慕把油纸包放去昭昭手里,“不急着让你还银子,不用这样累。” 昭昭手里瞬时感受到暖热,鼻尖也是酥饼的香气。她低头去看,纸中躺着两枚圆乎乎的饼。再抬头时,韶慕已经往前走去。 “大人,”她追上去,捏起一枚酥饼送去他面前,“给你一个。” 韶慕看去前路,淡淡道:“走路时,我不吃东西。” 昭昭眨眨眼,手缩了回来。好像的确如此,他是一个端方自持的人,真没见过随便时候吃东西,连喝盏茶都极具优雅。 虽然,他穷了点儿。 吴家离得并不远,走过三条街就到了。 因为提前知会过,吴家的管事一直等在大门外,见韶慕来了,赶紧请进大门。而吴家家主吴高义也是迎出正堂来。 “大人事忙,才来到抿州就马不停蹄做事,当真劳碌,”吴高义头发花白,慈眉和颜,“想想竟也许多年未见了。” 韶慕抱拳朝对方行礼:“世伯安好,你叫我大郎便好。” 吴高义很是高兴,将两人请进正厅。坐下来说的话,也是有关当年的叙旧。 昭昭站在韶慕身旁,听着两人对话,眼睛四下看着。杏林世家,有一种独特的清贵底蕴,处处是内敛,毫不张扬,着实有悬壶济世的那种神圣。 简单寒暄之后,就是正事。 吴高义让昭昭坐下,他则坐在她的对面,隔着一张高脚方几,仔细问了她一些问题。 韶慕走到桌前,在昭昭脸上看到紧张,转而又对吴高义道:“世伯见多识广,帮忙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行。”吴高义点头,手指落在昭昭的腕上。 昭昭安静坐着,屏息不语,注视着腕上那只苍老的手。 整间厅堂异常安静,灯火摇曳间,三人脸上神情俱是严肃。 良久,吴高义收了手,眉间紧紧蹙着,问:“姑娘平时可有感觉不适?头晕,头疼,抑或身体的某处不对?” 昭昭认真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她除了体力差些,平常倒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贤侄,你之前探的并没错,这位姑娘脑络并未受过创伤。”吴高义看着韶慕道,“她失忆,想是别的缘故。” 韶慕面色微凝,问道:“那是不是毒?” “适才我也怀疑,但是并探不出,”吴高义捋着胡子摇头,又道,“或者是慢毒,日月累积的那种。祖上曾有一段记载,说一种慢毒平常根本查不出,但是渐渐地会使人虚弱,记性变差。” 这些话,坐在一旁的昭昭全部听了清楚,才知道之前韶慕帮她探脉,是诊探她的脑络。 “昭昭,你去外面等等,我和世伯说会儿话。”韶慕见她脸色苍白,把她从椅上拉起。 昭昭点头,精致的脸上少了许多生气,变得沉静。 她从桌旁退开,转身,朝厅门走去。走到门边时,察觉身后跟近的脚步声。 “昭昭,”是韶慕,他走到门边来,站到昭昭面前,“别乱走,等着我。” “好。”昭昭回应,声音轻得缥缈。 她低下头,从他身边擦着经过,走去了外面,一步步下了台阶。 前方一处游廊,灯火初上。 昭昭坐去游廊下的美人靠上,看去正厅那儿,厅门敞着,有着柔和的灯火。 明明是初冬的夜晚,可她莫名竟没觉得寒冷,双手捏在一起安静坐着。只是外边越平静,内心便越纷杂。 她明白,自己的失忆症很麻烦。吴高义不是一般的医者,是名医,可如今连他都觉得为难。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地面上落下一方影子,有一些沾上了她的裙边。影子静固了一会儿,随后落坐在旁边的美人靠上。 “昭昭,”韶慕开口,看去身边安静的少女,“有一个可能,是你中了那种慢毒。” 要说民间,人中毒无非是被毒虫咬、误食毒草毒果。可她出身皇宫,那个地方什么都有,谁又知道没人想对她下毒手?慢毒查不出,用久了人变得虚弱健忘,更会性情大变。 昭昭轻轻嗯了声,没有说话。 韶慕坐正,放轻了音调:“有个办法,可以查验你是否中了那种慢毒。” 闻言,昭昭慢慢抬头:“如果确定是中毒,能治吗?” “能,凡事只要找到根源,就定然有解决的办法。”韶慕肯定的点头。 就在短短时候之前,他和她走在街上,她还活泼着。等一进来吴家大门,她就变得沉静。 他知道,她在紧张。 “好,我可以。”昭昭应下。 见她如此,韶慕沉默一瞬,落在膝上的手收紧一些,袍布在指缝中皱起:“可能会吃些苦头。” “怎么做?”昭昭问,声音异常平静。 “一只泡满药材的特制浴桶,人浸在里面,”韶慕顿了顿,声音压低一些,“药液浸入肌理,若是慢毒,便会被逼出,届时呈现在指甲上,会是淡淡的灰色。” 昭昭听着,借着头顶灯笼微弱的光,看清韶慕脸上的严肃:“大人还没说完,是罢?” 不由,韶慕吸了口气:“对,过程中药材发效会产生不适的灼热,刺痛皮肤。” 说到这里,好似能看到一副画面,装满药材的浴桶,浓烈的药味儿,桶中满是灼热的水汽…… 又是静默。 良久,昭昭嗯了声:“吴先生应该有把握的。” “你想泡药浴桶?”韶慕立即问道,并从美人靠上站起,“要不,想别的办法罢。” 始终这个方法,是吴家祖上做太医时,偷着记下来的,真实效用谁也不知道。关键是,他知道她人有多娇气,根本不可能受得了那样的水温,更何况还有各种刺激的药物。 “什么?”昭昭没听清,问了声。 韶慕在他面前蹲下,袍角落去地上:“不要用这个方法。”
第17章 昭昭看去廊外,落在腿上的双手相互绞着:“可这个就是目前的办法。再者,生病用药是正常,像大人你所说,找到根源不就会治好吗?” 来到抿州便是为了吴家,让他们帮着医治失忆。 见她如此,韶慕心中能够猜出几分,她是准备用吴高义的这种逼毒方法。他不语,但心知她说的不错,只要她的失忆好了,便能回想起当日船难之事,一旦这些清楚了,解开后面的谜团,说不准她就会恢复身份…… “你想试?”他问,声音在初冬夜里格外清淡。 昭昭点头:“是。” 一步之遥,韶慕低头看着坐于美人靠上的少女,她面色略苍白,一双眼睛清澈中带着坚定:“好。” 他应下,站了一瞬,而后折身回了吴家的前厅。 既然是她已经决定,他这边也不好再说什么。 昭昭坐在原处,知道韶慕是去跟吴高义商议下面的治疗。原也不知道怎么做,如果不尝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这件事就此定下,因为要提前准备各种药材,以及精确地用量,所以吴高义让昭昭先回去等,估计的有几日。 两人从吴家出来,整个街道一片漆黑,天上的半月蒙着一层冷晖,四周格外寂静。 “走大道罢,”走到拐角处,韶慕道,“年底不安定。” 昭昭嗯了声,离开吴家后,心中的杂乱少了许多。既然做了决定,那就等着吴高义给消息。 见她安静的跟着,韶慕余光瞅眼,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又道:“香脂铺下工便早些回去,不要在外面逗留。如今的抿州并未恢复,还是乱的。” 这一点,昭昭也有听尤妈说过,一些个贼子会趁乱劫掠,大都是夜里。也有白日躲在暗巷中的,就比如那日费应慈就碰到了。 而且,韶慕这段日子忙碌,多也是各种案件多发。 “大人,京城什么样?”昭昭问,嘴角习惯的弯着,很柔很软。 韶慕拐进短巷,单手背后:“很大,繁华,世上最富庶伟大的地方。不过,也是平民百姓居多,每日为生计劳作。” 昭昭点头,顺了说了句:“大人才华,一定可以重返京城。” 她是真觉得他有这个能力,不说已经有个探花郎的头衔,还有他难得的认真。有才华和能力,升迁是迟早。 韶慕看着前方,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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