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光是身材板子就要比赵堰弱许多,再一站在赵堰的面前,头都矮了一截。 他看着赵堰手里泛着亮光的砍猪刀,咽了咽口水,脚尖疼得发麻,一抽一抽地告诉他不要再不自量力,他也不敢再装横,伸长手臂飞速拎起自己的猪肉,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想要先离开。 转身之际,男子像是出口中恶气般,不忘再故意说给赵堰听似的,嘀咕道:“一辈子也就只有当个莽夫卖卖猪肉的了。” 待人彻底走后,赵堰收拾被自己砍烂的案板,说是心头底下没有一分一毫的气馁到底有点假,不过面上依旧嘴倔地说:“总比给人当一条看门狗强。” 不过就是给郡守家守大门,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像一条狗一样的给别人点头哈腰。 赵堰方说完,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极浅的笑声,他才想起宋檀还在自个儿旁边站着。 刚才她没出声,他差点要以为她不在,赵堰瞪着宋檀,“你笑什么?” 宋檀憋住笑,佯装正经,“没什么,就是你不能好好地与人说话吗?说理不动武,不要动不动就拿起你的刀乱砍。” “他们一个个不老实的,都跑来看你了,你还说我?”赵堰指了指自己,也不知这件事到底该最气的是谁。 宋檀轻咳两声,扶正头上的簪子,翘起的嘴角边是藏不住的得意,“谁叫我长得好看呢,其实应该也是沾了一点点美貌的边吧。” 宋檀说到最后一句,捏了捏食指,给赵堰展示出她所形容出的这“一点点”,手头上虽是掐了指甲盖那般的大小,眼底的亮光却早就亮跟个天上的星星一样了。 赵堰心底又是一片无语,这话说得,好像谁就长得跟个王八似的。 谁王八啊! “你去帮我买个案板回来。”赵堰摸出一锭银子,半扔半掷地丢到宋檀怀中,“要大一点的。” “哦。”宋檀将银子揣好,出去之前再次仔细看了眼那个被赵堰砍烂的案板。 她摇摇头,也不知道新买的那个能不能挨得住赵堰的砍。 - 这是宋檀第一回 在江水巷里独自买东西,她不知道卖案板的铺子在哪儿,只能随便走走看看。 好在其实没走个一刻钟,宋檀就到了卖杂物的铺子。 她一眼瞧见摆在门口的又厚又宽的案板,不知比赵堰砍烂的那个案板结实了多少,这下再怎么都能经得住他砍了吧。 宋檀想起赵堰握刀板着脸砍骨头的样子,莫名有点儿想笑。 “我要这个。”她指着案板与老板说道。 宋檀给了银两后,本想自己拎回去,结果案板别看着估摸没多重,一时她单手拎着,案板纹丝不动,使了双手的力,才能勉强将此提起。 店里的伙计见此状跑上前,接过宋檀手里的案板,“这位姑娘是哪家的?若是远的话,我送你回去。” 起初宋檀想的是让赵堰自个儿来拎回去,与伙计推辞两三番,时间都磨了有些久。 奈何老板也说这是该他们做的,宋檀才让伙计帮她将东西给提回去。 - 这边的赵堰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宋檀回来。 就在赵堰站立不安,还当宋檀是不是在那个犄角旮旯被人打晕拐跑之际,宋檀终于回来。 不过是两手空空的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帮她提东西的杂物铺的伙计。 “我回来了。”宋檀对赵堰道,说罢后,再对着那个“护送”了她回来的伙计和声道:“就放在这里吧。” 宋檀对伙计说的后半句话之温柔,温柔到了都是赵堰没能听到过的温柔。 伙计笑着弯了弯腰,“好嘞。” 他虽将厚重案板搁到赵堰的面前,但添了光的眼神一直未从宋檀的身上移开过,像是想粘在上边一样。 果真应了那句美人就是要多吸些人的眼。 赵堰牙痒痒。 “麻烦你了。”宋檀不好意思对伙计笑笑。 伙计笑开了花,连忙回答:“不麻烦,不麻烦,有什么麻烦的呢,这是我们该做的。” 伙计显然很是不急着走。 赵堰咬了咬后槽牙,正遇有人前来买猪蹄,赵堰将就着宋檀新买的这个案板砍骨头,咚咚咚的,一个也不停响。 说是砍骨头,倒还不如说是透过骨头要去砍案板,生怕案板不坏一样,他手里所使的力气光是来买猪蹄的人听着,都觉这是不是多少带了一抹的私人恩怨。 宋檀问:“你做什么呢?” 送货的伙计跟着出来说:“砍骨头也用不着这般力气吧。” “你管我。”赵堰跟个讨打似地睥了一眼伙计,再话中有话地说:“我这不是想看看你家的东西卖得怎么样?到底结不结实,值不值这个价,怎么?现在能给人直接送上门来了?” 伙计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出来干事没几个月,被赵堰这番说,他为难地摸了摸脑袋,实在不懂赵堰的意思,“咱们铺子里的重物都是可以直接由我们送上门的啊?” “那我前年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也像今日这样积极地给我送上门来?”赵堰说着话,手里的刀下意识地又在案板上磨了磨。 “哥,咱们铺子是去年八月中下旬才开业卖东西的。” 伙计摊手,“你都没在咱们铺子里买东西,怎么给你送上门来?你应该去逮着你买的那家说。”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赵堰回过头轻飘飘地说,但语气里没有任何的道歉意思。 宋檀隐隐看出不对劲,给了伙计送货的费用,柔声说:“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再帮忙的,东西很好。” “行吧。”伙计接过碎银,走之前不满地看了眼赵堰,“下次记得来咱们铺子里买,一定给您送过来。” “嗯。”赵堰继续给来买猪蹄的顾客砍骨头,活像是个没事人,装得好一副事不关己。 等到铺子前再无一人,宋檀板了小脸地对赵堰道:“今天你发什么疯呢,第二次了。” 赵堰用湿布擦着手中的刀,淡淡道:“没怎么,就是心情不怎么好。” “那你就继续不好着吧。” 宋檀不是个好脾气,更别提要她去安慰人或是哄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差不多。 这么多年来,她也就只是哄过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小弟宋宇。 此时赵堰的铺子生意淡,没有人再来买猪肉。 宋檀执了一本书坐于铺子里较为宽敞的地,就这么安静地看起来。 书卷是她前日才买的,还未看多少,这会儿宋檀刚拿了书坐下,就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与外界隔了个透,视线一眼不曾从白净书卷上移开过。 赵堰站在案板前,他张了张口,想走近又不愿,只好在原处待着。 该说不说,宋檀浑身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旁人轻易学不来,一举一动皆是贵气韵。 哪怕坐在卖猪肉的窄小铺子里,整人依旧是一眼看去便能看出是从别处来的人,灰朴铺子并不能将她一并沾得灰朴,相反,她在这里静静待着,竟还衬得颇得一番别的韵味。 赵堰只觉得燥热烈风拂过时,宋檀卷起的裙摆都好看,还有那个头发丝儿也跟旁人不一样。 赵堰心底叹气,一朵被别人惦记了的花,再不承认,确实是不止好看,还怪挺香的。 - 周浦和也是江水巷里的人,自然和那些人一样听说了赵堰这边的事情。 这日,他往怀中揣上东西来寻赵堰,一脸的急急慌慌。 周浦和见着宋檀不在,问:“宋檀呢?” “她身子不舒服,今日没来。”赵堰说。 周浦和松了口气,敲敲赵堰面前的木桌,神神秘秘道:“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你能有什么好的?”赵堰不屑,就周浦和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吗?至少他还能顿顿有肉吃,周浦和呢,多的是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别瞧不起人啊,别人给我送来的新鲜活,卖得可好来了着,多少人求着买呢。”周浦和笑,压低了声量地与赵堰说:“若是旁人,我还不给他说呢,见你是兄弟,我才给你送来着。” “什么?”赵堰掀了掀眼皮。 周浦和从怀中拿出一个用黄纸皮包得严严实实的册子递过去,一脸深沉,“回去再打开。” 赵堰左右看了看册子,册子封得严严实实,他想看也看不着。 “什么用的?”他问。 周浦和再笑:“看了就知道了。” “行。”赵堰往自己怀中放去。 “一两,亲兄弟也明算账。” 赵堰瞪了周浦和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摸出一两。 临走前,周浦和又悠悠道:“神圣之物,小心点,别让你家宋檀知道了,看之前记得要焚、香、沐、浴……” 赵堰掏了掏耳朵,着实听不下去了,敷衍之极,“知道了。” - 傍晚赵堰回去后,压根儿将此事给忘了个干净,再次想起时,都已是在做了个美梦之后。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小册,随意将上面裹得严实的黄纸皮撕去,就打算这么借着从轩窗那儿投进来的清冷月色随便翻一翻就是了。 这时,睡在床榻之上的宋檀于睡梦中侧了个身,床榻发出“吱呀”的一声。 赵堰记起周浦和对他说过的话,他皱了皱眉,虽然周浦和这人确实不大正经吧,可人是老实的,不会对他说谎话。 赵堰回过头看了眼层层床幔里的宋檀的睡颜,蹭地从竹席上站起来,轻手轻脚走至圆桌边,点上微弱光芒的烛火,打算仔细看看。 “你做什么?” 纵然赵堰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宋檀还是被吵醒,神志不清地朝赵堰那边望了去,嘴里的话问得迷迷糊糊,一听就是半梦半醒,眼睛都没睁开。 这几日她累极,干得活比在绣坊里的累多了。绣生绣坊里好歹是坐着的,只用动动手就好,赵堰的铺子呢,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腿都得站废。 是以今日她都没能起来,现下更也只是想睡。 “没什么,我出去会儿。” 赵堰合上一眼还未看的小册,吹灭火烛,走出小屋,为防宋檀再听见声响,他又将门给轻轻关上。 霎时,“焚香沐浴”四字自赵堰的脑中响起。 赵堰再次皱了皱眉,想着今晚他才冲了澡,应该不至于再沐浴吧。 赵堰将小册别在腰间,干脆跑去仔细洗了洗手,再在身上仔细擦干净。 赵堰小心翼翼坐在屋前的石阶上,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才慢慢扯出小册。 翻开的一刹那,只看了个大概,赵堰猛地就一把将册子合上,胸腔中的那颗心脏砰砰直跳,妥妥地要跳出来了。 “罪过罪过。”赵堰紧闭眼一个劲儿地反复默念。 念了足足半晌,啥事也没有,四周除了他狂跳不止的心跳声就是从远处传来的阵阵狗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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