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早年出入宫闱的印象,他确实知道李梵清同李赓之间不大和睦,但李梵清却从未同他提起过是为何。起初,裴玦一度以为是李梵清自诩出身高贵,看不起庶妃之子;但随着相处日久,裴玦与李梵清日渐熟识,他见李梵清待其他庶弟也并非如此,就知她不待见李赓肯定是另有因由。 倒也不是李梵清不愿告知裴玦,实在是在李梵清心中,李赓实是个可有可无之人。若非今日骤然提起他,李梵清自己恐怕都要忘了为何会厌恶他。 李梵清三言两语,将幼时李赓笑话她不得母亲珍宠之事同裴玦解释了一二。 这事牵连着李梵清的一桩心病,除了兰桨等自幼在身边照顾她的宫人知晓一二,她从前从未对旁人提起过此事。 外人只当她眼高于顶,与这个不睦,同那个也处不来,可唯有李梵清自己知道,在这宫闱之中,她多渴望能有个人同她作伴,真心相交。 这也是虞让稍稍讨好于她,她便交之以真心的缘由。 裴玦观李梵清说起旧事时,面上云淡风轻,看似掩饰得极好,可他却偏偏从这云淡风轻的躯壳之下,看穿了她心底那一抹淡似梧桐秋雨的怅然之意。 裴玦心知言语浅薄,恐无法抚慰李梵清心底的惆怅,他便伸了手,以掌心温热覆于李梵清如玉发凉的手背。 午后,裴玦同李梵清提了一嘴回裴府之事。李梵清心想道,按常理,裴玦身为驸马,须得传召才可入公主府伺候;虽说在外有强逼裴玦的传言遮掩,加之李梵清的公主府与裴府相去甚远,往来不便,但似裴玦这般整日歇在公主府,也的确是不合规矩。 然则这几日正是她与裴玦蜜里调油之时,李梵清素了半年,而裴玦更是初尝滋味,于床笫之间亦是花样百出,二人之间自是一番鱼水之欢,极是自在。 李梵清虽不舍裴玦,但也心知裴玦的说法很是有一番道理,是以她也只得点头同意。 裴玦少见李梵清这般小女儿情态,他面上虽不显,但心中却是极喜。 临别之际,李梵清与裴玦约定,两日后再传召他入公主府。随后,裴玦亦与她耳语,答应归来后便同她扮女山贼强占文书生的游戏,李梵清闻言更是欢欣雀跃,只恨光阴不能飞逝如箭。 李梵清翘首以待裴玦之归来,却不料事先等来了另一则消息,当真是狠狠扇了李梵清一记响亮的耳光。 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崔妃在燕帝面前提了一嘴代王的婚事还未有着落,又见左监门卫沈将军家的女儿很是不俗,有意替代王说合这门亲事。 晌午,李梵清闻得此事,迎着日光,于厅中踱步不止。她手中夹着传递消息的字条,下意识地搓揉着薄如蝉翼的笺纸,直到这卷字条褶皱不堪。 李梵清脑海中有诸多不解。 譬如,这则消息为何在此时机传出?这到底是一桩巧合还是有人有心引她上套?又譬如,崔妃究竟是真愚钝还是只是扮猪吃虎? 当然,比之这些无稽猜测,李梵清倒是更想知道,燕帝是否会同意赐婚。 按常理,燕帝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一来自然是因为燕帝有意立她为皇太女在前,自不会给李梵清再徒添代王这样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二来则是从前李梵清与燕帝提到过的,他是要笼络沈靖,而不是要与他结仇的,没必要让沈宁嫁作代王妃守这个活寡。 这个问题并未困扰李梵清太久,只是这个答案却着实令李梵清大吃一惊——燕帝竟然同意赐婚了。
第49章 棋子 “看来还是被你说中了。”李梵清心不在焉,在棋枰上随手落下了一枚黑子。 裴玦不动声色,摆下白子,将李梵清的一角黑子蚕食殆尽。李梵清望着裴玦轻轻巧巧地将她的黑子移出棋局,不由又叹了一声。 “心不宁,赢不过你,不下了。”李梵清将掌心几枚白子放回盒中,棋子激荡,发出“哗啦”似流水的声响。 裴玦学着李梵清惯常的动作,手指轻轻点在棋枰上,问她道:“陛下为何会同意?” 李梵清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探了宫中的口风,就只说那日崔妃同父皇提了一句,再不过几日,父皇便下了旨赐婚。” “先前陛下同你明示过,不会将沈大嫁与代王?” 李梵清点了点头。午后裴玦刚回公主府时,李梵清便将这件事同裴玦里里外外交代了个清楚明白。 “那便是如今情形变了,陛下有了必须赐婚的理由。”所谓崔妃说合不过是个幌子,关键还是在于燕帝自己有意。 李梵清又拣了枚棋子在掌心摩挲把玩,听了裴玦这话,她不觉凝眉道:“是必须替代王赐婚,还是必须将沈大嫁人?” “兴许都有呢?”裴玦信口道,“你是如何想的?” 李梵清却反问道:“我先前有同你说过,我父皇有意立我为皇太女吗?” “未曾说过。不过我观朝中上下,心中也是有数的。” 从前世人只当燕帝宠爱承平公主是因文贞皇后的缘故,所谓“承平公主有望被封皇太女”的传言,也不过是世人口中的一句玩笑,只为彰显承平公主之地位与旁的公主不同罢了。 但经了大燕与吐谷浑和谈这一遭事后,有心之人多多少少知道,承平公主在其中穿针引线,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若非如此,为何之前本是铁板钉钉的和亲之事就此作罢了呢? 插手军国大事,若是没有燕帝的首肯,便是承平公主再得宠,此举也是僭越。 至此,承平公主的地位已是不言而喻。 更不必提,传言中永安王因酒后失德得罪承平公主,后被遣回封地,而永安王之父秦王亦因此受牵连,失了陇西军权。 “所以,照父皇对我的态度,即使是必须替代王赐婚,父皇也不会替他择沈大为王妃。” “可你先前亦说过,代王性好男子,陛下若将沈大赐给代王作王妃,岂非与沈将军结仇?” 李梵清不以为然道:“只不过在我们眼中看是‘结仇’罢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立储的讯号。父皇如今并无嫡子,若要立储,当先考虑的便是长子代王;而沈其南眼下亦是圣眷浓厚,他的独女本就是一家有女千家求。如此一来,这立储纷争便如拨云见雾一般明了了。” 裴玦未及时接她的话,只在心中默想,若当真如李梵清所言,燕帝拿着皇太女的位置吊着她,而后用完即弃,的确是不大厚道的。 “假若当真如你所猜测的这般,陛下如今改了主意,要立代王为皇太子,你当如何?” 李梵清亦未料想到裴玦会直接问及她的野心。她掌心那枚棋子已被她把玩得温热,可任由她摆布,或是扔回棋盒,待它渐归于寒凉;亦或是继续留待在她掌心,由她再做安排。 “不怪人人都想做执棋人。”李梵清摊开手心,向裴玦展示自己手中那枚棋子,“做人棋子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裴玦道:“陛下已将你架到了这个位置上,你本就无退路可言。” 李梵清轻“嗯”了一声,在棋枰上寻了个空位,将手中那枚棋子落了下来:“你瞧着我如今可还有胜算?” 裴玦将李梵清那枚黑子周遭的棋子悉数扫到一旁,又拿了些黑子与白子在手心,似要替李梵清摆出一副八卦阵。 “你最大的胜算不就是我吗?”裴玦自信道。 李梵清笑骂了他一句,裴玦也敛了笑容,继续摆着棋子,肃然道:“他与沈将军绑上了一条船,你亦绑上了裴氏这条船。若真要争什么,你自是不输他的。” 李梵清扬眉道:“可沈其南是武将。” “陇西边军还有虞氏的人。加上你曾与虞子逊有婚约,而他们又对晋国公府旧案心有疑虑,你若想要这些人替你卖命,自也很好收买。”裴玦在李梵清的黑子旁接连摆上了两枚棋子,“再说,你同吐谷浑的元氏不是还有些情谊吗?” 情谊归情谊,端看要如何利用。裴玦到底并未细说要如何利用,毕竟若扣上个通敌的帽子,李梵清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许是裴玦的话给了李梵清以底气,她今夜睡得极是安稳,一觉到天明。 “你今日入宫?” 裴玦醒时,卧榻之侧余温也已凉彻。他趿着鞋,披了衣袍起身,绕过屏风时,见李梵清正坐于铜镜台前梳妆。 广髻上十二支花钗,端的是谨严庄重;身上又着胭脂红满绣牡丹外衫,更添一抹辉煌。不消裴玦深思也知,李梵清今日定是要入宫一趟的。 李梵清应了裴玦一声,又道:“父皇昨日赐婚,我今日也算有入宫的名目。”既是入宫,自少不得要去拜见燕帝。 裴玦的眉间浮现出一抹忧色,他沉吟半晌,才开口道:“若陛下……” 李梵清道:“无论父皇同我交代了什么,那皆是父皇自己的打算。如今重要的是,我们的打算是什么。” 见李梵清主意已定,裴玦也无需再多言,只半开玩笑地同她说了句,今夜莫要再宿在宫中,他还等着她回来后扮女山贼欺压他。 李梵清乘车入宫,径直便往崔妃所居承鸾殿去。她来得也巧,正遇上代王李赓也在承鸾殿中,同崔妃商议纳妃之细节。 崔妃未料到以自己同李梵清的交情,李梵清会亲自入宫送礼。她此刻有些回不过神,更觉受宠若惊,只得手忙脚乱地吩咐承鸾殿中宫人,抬礼的抬礼,伺候的伺候。 比起崔妃见她的错愕,李赓见到李梵清时,那副神情明摆着就是意料之中,无半点惊诧之意。 李赓向李梵清行了礼,李梵清面上带笑,亦朝他点了点头。只她心中却想,李赓这是打算与她摊牌,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李梵清落座,以眼尾余光轻瞥了李赓一眼。 李赓在皇子中行三,不过因着燕帝的长子早亡、二子亦早夭的缘故,他如今倒成了长子,端的是气运之人。 李赓模样生得与燕帝并不相似,倒是更似他母妃崔妃。虽说崔妃如今是徐娘半老,但年轻时容色也只是逊于文贞皇后独孤氏两三分罢了,是以李赓的模样其实生得并不算差,只是较之旁的男子要阴柔了些。 不过倒是符合他那特殊的癖好,听说他在床上也是在下面的那个,李梵清暗想道。 只可怜沈宁了。守活寡不说,若有朝一日李赓当真要与她相争,定会强逼沈宁替他生下个子嗣,然他自己却是个不中用的,不知道李赓又会使出怎样的阴狠手段。 李梵清不知这赐婚当中究竟有怎样的因由,只是她回想起沈宁来找她的那一回,其实她如今对沈宁的印象倒不算差,甚至因着裴玦还对她心存了些愧疚之情。就算没有争位这重关系,李梵清也不愿她好好一个女子,余生便断送在李赓这样的人身上。 李梵清无意在崔妃宫中久坐,强挤出些笑意,恭贺了一番李赓纳妃之喜后,便借口要去向燕帝请安,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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