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关注的是另一桩事。 虽说都是些林林总总、拉拉杂杂的传闻,看着是捕风捉影,但经过有心人一编排,一散播,便成了有模有样的故事。 早前莲花郎君于代王府外声讨之事,一度也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城中百姓惊讶,先前传闻代王对沈将军独女一见钟情,众人皆深信不疑,以为是一桩美谈,却不想代王竟有龙阳之好。 不仅是龙阳之好。据长安城中口口相传的莲花郎君哭诉之言,代王根本对沈宁无意,他苦心孤诣,只为谋得沈靖之支持。为此,代王与莲花郎君决裂,还不顾昔日情分,要对莲花郎君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如此一来,所谓的一见钟情也就成了穿凿附会之说,再站不住脚。且不说代王对沈宁之情意几分真几分假,只要莲花郎君所言非虚,按他所说,代王就是个十足十心狠手毒之人。同心狠之人谈情?只怕是三岁孩童都觉得荒谬。 此事起初倒还有些争议。不乏有人以为,莲花郎君出身下贱,兴许就是个攀龙附凤之辈,趁此时机,添油加醋抹黑代王,欲从中赚得好处。 可一夕之间,这传闻却不知为何惊得京兆尹出了面,当街拿下了几名百姓,扣了个妄议的罪名,各挨了三十大板才放了出来。 这下反倒更坐实了传闻。众人皆以为,定是代王眼里揉不得沙子,却又拿莲花郎君这等泼皮无赖无可奈何,便只能拿以此事作谈资的百姓出气,不许百姓妄议此事,试图平息风波。 不过世人不知的是,京兆尹出面干预此事,实是李梵清的手笔,为的就是将这顶帽子给代王扣实。 再后来,便有沈宁病重、沈靖上折子请求燕帝取消赐婚事。虽说沈靖折子中只说是因为入冬后沈宁病重的缘故,但世人难免会将此事与莲花郎君之事联系到一块,更有甚者索性直接猜想,沈宁这一病定是被莲花郎君气出来的。 随后,代王入宫,不见宫中收回赐婚旨意;然代王亲登沈府,却被拒之门外…… 于是乎,众人自然而然地得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代王为夺嫡,欲拉拢沈靖,获得沈靖在军中之助力,遂编排自己对沈宁一见钟情之传闻,以此向燕帝求娶沈靖独女沈宁。燕帝虽玉成此事,但毕竟纸包不住火,代王对旧好莲花郎君赶尽杀绝之事终暴露于人前,代王的假面再难维系,可此事却也将本就体弱的沈宁气病。代王不愿婚事取消,几番登门,以权势威逼于沈家,最后终将沈宁活生生逼死。 李梵清忆起裴玦提点于她的话,他说君者舟也,人者水也;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此一事中,虽说有李梵清的推波助澜,但她也确实未曾料到,民众之口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势,逼得李赓也不敢轻举妄动,当真教她不敢小视。 灵堂内满目皆白。听说杨夫人早就哭倒了身子,卧床难起;而沈将军于军中亦脱不开身。加之今日本就是停灵的最后一日,前来祭拜的人已是寥寥,故而此刻灵堂中除几名仆婢守灵,再无旁人。 其实李梵清与沈宁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也是存着一层“夺夫之恨”的,如此说来也确实有几分微妙。若是李梵清前来拜祭沈宁之事传了出去,恐怕也少不得被一通编排。 李梵清步入堂内,面色淡淡,于棺前上了三炷香,便向沈府仆婢询问,关切起杨夫人的情况。 李梵清自然借口探视杨夫人,绕到了沈府后院,又一路向北,入了沈府东北角的一个小院之中。 雪日静寂,加上沈府白事,更为这座府邸添了一抹死寂。 走进院中,李梵清见沈宁的贴身侍婢青蕊正于阶前扫雪,帚穗哗哗,才觉这座小院中有一抹生气。 青蕊见来人是李梵清,忙撇了扫帚上前向李梵清请安。 李梵清抬了抬手,示意青蕊不必多礼,问她道:“你家娘子服用密教圣药后可有不妥之处?” 青蕊道:“回禀公主,奴婢照公主吩咐,将配好的圣药给娘子服下后,娘子便神了般地没了呼吸。换了不知情的人来看,恐怕还以为娘子是真的去了哩!” 青蕊答非所问,李梵清当她是惊奇这圣药之神奇处,也并未急着打断。 “不过,我家娘子只是没了呼吸。这几日来,娘子身上依旧温热,面色也红润,不仔细看就像睡着了一般,与那死人是全然不像的。所以,夫人便教我每日都盛一小碗冰块,置于棺木之中;再拿冰块将娘子的手冰一冰,以防代王起疑。” 李梵清点了点头。她与杨夫人无甚交集,就记得那回在大慈恩寺见过杨夫人一面。李梵清印象中,杨夫人见她时也确实警惕得紧,看得出确实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 她本还怕杨夫人拎不清,在这事上犯糊涂,如此看来,于沈府这头倒可以少一分顾虑了。 李梵清又叮嘱了青蕊几句,还引了独孤吉与她认了个脸熟,告知青蕊从眼下到明日出殡,独孤吉都会在暗中盯着沈府,自可放下心来。 入夜,北风啸然而至,似狼嚎鬼泣,呜呜咽咽,拍得窗牖格楞格楞作响。 承平公主府内灯火未歇,满室通明。独孤吉托独孤哲送来明日出殡的线路图,此刻李梵清就着烛火,正伏案细究。 独孤哲讲解道:“……明日十一会盯紧代王的人,若有异动,疑棺会先自启夏门出长安,一路往灞上方向去。”疑棺内是他们从义庄寻来的无名尸,若是被李赓发觉,也可借口是替沈宁殉葬的忠仆。 “明日有雪?” 独孤哲愣了愣,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浑仪监说今夜便会有雪。” “既有雪,那便没有不动之理。”李梵清点了点线路图,“可直接让疑棺先出长安,至城南十里亭处,再偷天换日。” 李赓必定早就看穿沈宁之死有内情,却一直未向李梵清发难,必定是在等这最后一手,等着一击即中。 李梵清之前也踌躇过,不知李赓会与她斗文还是斗武。若李赓只是怀疑沈宁未死,自可借停灵祭拜之机会前来查验,不必等到出殡途中;可他既已等到了出殡之日,那他打的主意便十分明了了。 他断定了沈宁是诈死,也就不想再多此一举,不若直接埋伏真沈宁来得干脆。 若真教李赓截住,那李梵清可是要落了一个大把柄在他手中。 明日大雪,利设伏,却不利出行。 看来,今夜会是李梵清的不眠之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出自《孔子家语》。
第54章 运筹 垂香院内,灯火夤夜。 李梵清未有睡意,于案前摆了一局残棋。她并非是在思棋,只是她不知何时起养成了这个习惯罢了。若有何事想不明白,李梵清便摆一局棋,亦或是一局博戏,借着这棋枰之间,方寸山河,来给自己一点提示。 设局也好,博棋也罢,目的都是为了赢过对方。眼下李梵清乃是进攻之势,而李赓看似落于下乘,可李梵清自己亦明白,这并不代表着她已经稳操胜券。 棋局之上并无绝对的防守之势,最好的防守一定是进攻。这是李梵清前些时日与裴玦对弈得来的最有用的体悟。每当她以为裴玦落于下风,自己看似已立不败之地时,便是裴玦反败为胜之机。 裴玦的棋经里从无“防守”一词。他从来都是借攻来守,直杀得李梵清节节败退,直至满盘落索。 裴玦自己说,他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然,若是裴玦输了,李梵清自也少不得嘲讽他一句,“困兽犹斗”,尽管李梵清如今还没遇见这样的情况。 李梵清玉指点在一枚棋子之上,指尖相碰时,如和韵一般,发出有节奏的微响。照这样来说,若她是李赓,要想破这一局棋,其实便不该在沈宁身上再作挣扎了。 从李赓的角度看,李梵清这头明显已有了全盘部署,已将他重重包围。他想从这一角上找到李梵清的破绽,想突破重围,实属不易。 李梵清揆情度理,其实这最好的破局之法,是找她身上其他的破绽。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若李赓富有余力,能二者兼顾,对他而言自然是最佳的解法。毕竟,沈宁诈死便是李梵清眼前最大的破绽,若他能从此处击破李梵清,就没理由舍近求远。 如李赓舍近求远,一心去寻她的其他把柄,最终却一无所获,这般顾此失彼,倒更是得不偿失了。 输赢生死之局,往往胜败只在一念之差。李梵清总爱孤注一掷,其实她自己亦知道,这赌时赌运,赌司命之神会于此刻青眼于她,着实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李梵清思量再三,以为此时确实不可铤而走险,须得做好两手打算。 那么,除了此番她操纵沈宁诈死之局外,她身上还有什么是李赓可作文章、可拿捏于她的呢? 李梵清思绪快如飞箭,灵光一现,于笺纸上奋笔疾书,一列列墨字龙腾凤舞,飞扬其间。 可还不等李梵清写完,只见她笔尖兀地一滞,悬停于笺纸三寸之上,一滴浓黑的墨汁顺着狼毫笔尖滴落于纸上,染上一团乌黑。 李梵清凝眉,暂且搁下笔,将这张笺纸抽出,揉作一团,一抬手,便朝着炭盆扔了过去。 她准头极佳,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落入炭盆之中,不过片刻便被炭火火舌吞噬殆尽。 李梵清重新提笔,不假思索,又飞快地在纸上落笔。 不多时,待她搁笔写罢,李梵清将笺纸对折,装入了信封。她又烫了蜡,郑重其事地亲封了信函。 李梵清唤来独孤哲,嘱托他定要于明晨出殡之前,将此密信交托到独孤吉手中,一定要按她信中所写行事。 独孤吉是在卯时初刻收到独孤哲送来的信函的。饶是他在李梵清身旁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她如此慎重,信函上都封了白蜡。 独孤吉拆了信函,抖出其中的笺纸,是李梵清惯用的玉版纸,上头还染有她屋中惯熏的苏合香气。 独孤哲读不到信中的内容,不过,他能读懂独孤吉面上闪过的一丝讶然。独孤哲也不由好奇,独孤吉一向是他们当中最稳重之人,是以也最得公主之信赖,这封密信上的内容能让独孤吉观之色变,只怕公主此番确实给了独孤吉不小的压力啊。 独孤哲送罢密函,便趁着天色未全然光亮,赶回了承平公主府。他刚踏入垂香院时,只见天如铅灰色,沉沉坠坠,终不堪重负,飘下了一片又一片如鹅毛般大的雪片。 “你送信时,可见到沈府有其他生面孔出入?”李梵清眼眸中有一丝未散的睡意,见独孤哲来,她忙披衣起身,询问他道。 这段时日独孤吉被她派出,暗中盯着沈府的情况,独孤哲便承担起她与独孤吉之间沟联交通的任务,时常出入沈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1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