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终南别业的飞鸽传书将李梵清唤醒的。 兰桨将信筒自鸽腿上取下,呈给了李梵清,由李梵清亲启。 李梵清将信筒中那一小卷字条取出、展开,她粗略扫过,上头的确是独孤吉的字迹无疑。那字条上不过两行小字,不消半刻便可读完,可这字条夹在李梵清指间,却已过了半晌。 兰桨只见李梵清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似一尊石雕般。她想上前问询,可她也大约猜到,那字条上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一时间,兰桨也有些不知所措。 李梵清轻叹了一声,将字条卷在了掌心之中,死死攥住。 独孤吉他们确实是被大雪困在了终南别业中,可是困住他们的也不仅仅是大雪。 李赓派了人,将整座终南别业围住了。 这是李梵清自晋国公府倒台后,心头再一次萌生出挫败感。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虽有些小聪明,反应也算快,可比起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如裴玦,始终是远远不及的。 便是比起李赓,他精于人心谋算的那方面,李梵清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比不过他的。 李梵清蜷了身子,将脑袋埋于膝间,深深地呼吸着。 焦心劳思,徒乱人意。 李梵清静心细思,李赓与她相争,不过是为了太子之位罢了。可太子之位最后会花落谁家,决定权也并不在李梵清身上。依照燕帝的态度,假若李赓配不上这个太子之位,他自然也不会考虑将皇位传给他。 思及此处,李梵清如被人打通任督二脉,霎时间心海通畅,猛地抬起头来。 其实她一直想错了!李赓针对的从来都不是她,甚至也不是可能成为皇太女的她,他算计的从来都只是皇位,要针对的其实也一直是燕帝。 上回李赓来找她,暗中挑唆她与燕帝的关系,她心中其实也有过动摇。但如今想来,比起李赓,李梵清自然还是要更信赖燕帝。 李梵清在心中将燕帝与李赓的说法重新勾勒,勾出个大致的轮廓。如此一来,的确更能解释这些时日来的情形。 李赓与内卫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能在燕帝眼皮子底下避过内卫的勘查,但他肯定也不会是如今执掌内卫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燕帝确实属意过他作继位人选,但后来却改了主意。 以李赓的性格,少不得会对燕帝怀恨在心,说不定也早就在谋划逼宫夺位了。 不然,李梵清着实想不到,他为何会对裴玦动手。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裴植是燕帝的心腹,他既有心逼宫夺位,也就不怕与裴植撕破脸了。 李梵清将这些纷乱的头绪理清,总算缓了口气。虽说此番风波闹得周折,眼看着她亦被李赓逼入了死局,但她眼下摸清了李赓的目的所在,便可有的放矢,也算为她挣得了一线生机。 李赓比她谋得局要大,相较而言,他才是更输不起的那一个。如此,李梵清又有何可惧? 李梵清回想起前日夜里的那一局棋,她确实从中悟出了不少道理,但眼下这最关键的一招,李梵清以为,还是她自李赓身上学来的。 李梵清摊开手掌,字条已被她掌心汗水濡湿,墨字也晕作一团。她拈起这薄薄的字条,将其一撕为二,起身扔进了炭盆之中。 “兰桨,替本宫洗漱更衣。”李梵清唤过兰桨,“不必下帖子,只消给沈府带句话,就说本宫有要事须与左监门卫将军相商。” 李赓想逼她在终南别业与裴玦之间作取舍,要她顾此失彼;那李梵清偏偏要教他知道,她还有足够的底牌,可以不必作取舍。 这两者,她都要保。
第56章 往事 铅云低,飞雪急,连天十里,漫漫无际。 李梵清披一暗银滚绒边风帽,立于院中,与雪天雪色几乎融为一体。 “不知公主今日大驾沈府,微臣来迟。”沈靖昨夜宿在衙门未归,是府中传话说承平公主微服前来,要见沈将军,沈靖这才匆忙赶回了沈府。 却不知为何,沈靖赶回时,这位金昭玉粹的承平公主却立在这大雪天的院中,吹着风雪,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沈靖唯恐怠慢李梵清,便要请她入书房内密谈。 李梵清眨了眨眼睛,不知双眼是被风雪迷住,还是她本就忍不住要落下眼泪来。 “你这匾额,是虞子逊写的罢。”李梵清伫立原地,一步未动,只昂首看着那块写有“以书作剑”的匾额。 虞让初学行草时,临得是王右军的帖,但写到最后却渐渐自成一派,一笔一划皆是他自己的风格。这匾上最后一个“剑”字,收笔时如剑锋般锋芒毕露,虽没有落款,但李梵清绝不会认错。 “是微臣多年前得世子赏赐,竟不知,原是大公子所写。”沈靖脸上一副恍然,可心下却不由暗自惊叹李梵清眼力惊人。 或许也不仅仅是眼力惊人。沈靖是知道李梵清曾与虞让有过婚约的,他原只当是燕帝出于朝堂局势的考量,才赐下了婚约。今日沈靖却发现,李梵清与虞让之间,或许并非是简单的政治联姻。 隔着风雪几重,其实沈靖看得并不分明。他不敢确定,李梵清眸间那抹晶莹,是雪花化于她双睫,还是她落下的眼泪。 李梵清抬头,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沈靖面上划过,却是一语未发,只提步走进了书房。 一个能一眼点破认出罪臣的字迹,一个又堂而皇之地将罪臣所书的牌匾挂在书房之外。李梵清以为自不必与沈靖再打哑谜,可直接开门见山。 “贸然前来,本是本宫的不是,冒昧了。”李梵清取下风帽,“实在是事出紧急,必须求沈将军之援手。” 沈靖自然连连称“不敢”,对李梵清道:“公主为小女辟了一条生路,微臣本就感激不尽。此番公主有所求,微臣自是赴汤蹈火,在所难辞。”说罢,沈靖便要跪下向李梵清叩首。 李梵清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她本就不喜欢这等虚礼,何况她今日前来也并不打算以恩相胁。 “沈大娘子服过密教圣药,七日后自会转醒,届时本宫会亲携她往洛阳暂避。”李梵清瞥见沈靖面上讶色,依然自顾自继续道,“本宫此行往洛阳,暂不知归期。但长安有一要紧事,须交托于将军。” “公主请讲。” “本宫于终南山上有一处别业,别业内暂住了四位故人。只是,本宫即将离京,恐怕顾不得她们的安危。便想着,要寻一可交托之人,好好照看。” 沈靖闻言一凛。能得李梵清冒风雪前来交托的故人,身份定然非等闲。 见沈靖不语,李梵清唇边一笑,故意问道:“沈将军不问问,这‘故人’是个什么身份?还是说,其实沈将军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沈靖沉吟片刻,索性也直白猜道:“……是,晋国公府故人罢?” “将军待晋国公世子,亦是一片赤胆忠心。故而非是将军,本宫不敢交托。”李梵清恭维他道。 “公主言重了。”提起虞涌,沈靖眼周也不由地微微泛红,“当年世子被奸人所陷害,微臣立过誓,定要替世子、替晋国公府沉冤昭雪!幸而上苍有眼,国公府还有人幸存于世,微臣自当义不容辞!” “本宫自会替晋国公府,挣回公道。”李梵清亦郑重道,“将军笃定先世子被奸人所陷害,可是有何不为人知的线索?” “……并无。”沈靖叹道,“世子治军虽严,赏罚分明,但待我们这班亲信一向极好。朝中说,世子乃是因身边亲卫口供及书信,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这如何可能!” 李梵清道:“本宫近来倒是有一猜测。正想说与将军,让将军帮忙参谋一二。” 沈靖被李梵清吊起了胃口,自然点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其实李梵清也有几分心虚。她口中说猜测不假,但她更多的是要借这份“猜测”引得沈靖替她卖这一回命。 李梵清扬了扬眉毛,斟酌着言辞,将陷害晋国公世子的帽子,戴到了李赓的头上。 她模棱两可地说了几个理由,作为她怀疑李赓的猜想。最显而易见的,便是这回派人包围终南别业的,乃是李赓无疑。 “……若照公主所言,代王确实有诬陷世子的可能。”沈靖听了李梵清的猜想,也在自己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沈靖的猜想里,代王见李梵清与晋国公府联成一线,而晋国公世子虞涌手握重兵,代王自然不可能坐得住。 见他已然走入了自己的陷阱,李梵清十分乐见其成,也就不会点破其中谬处。 彼时燕帝恐怕压根没考虑过要立李梵清为皇太女,那时的李梵清与李赓之间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的竞争关系。 在李梵清想来,若说此事乃是李赓所为,也多半是因为李赓揣度出了燕帝对晋国公府的忌惮,为讨燕帝欢心,遂急于求成,替燕帝将晋国公府连根拔除了。可仓促除了晋国公府后,大燕却落得个无人可用的局面,鄯州一战也因内斗的缘故,败于边陲小国吐谷浑,而这一仗的战败着实让燕帝追悔莫及。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让燕帝改了立李赓为储的心意。 如若有一日,燕帝要替晋国公府翻案,他身为帝王,自不会有错,那李赓便是他最好的代罪羔羊。而李赓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替燕帝担下这个罪名呢? 所以,李赓与燕帝之间,一触即发。 不过,李梵清是不会将这番猜测全盘说与沈靖听的。以他对虞涌之忠心,李梵清怕沈靖对燕帝也生了反心,届时坏了她的计划,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于公而言,燕帝在这一事上确有错处,便是李梵清也不会否认,可比起李赓,眼下更是保皇的时机。而于私的话,如若李赓与燕帝之间必有一斗,那李梵清便索性看螳螂捕蝉,自己则做秋后黄雀。 李梵清与沈靖初步商定了几日后终南别业的部署,又定下了携沈宁去洛阳暂避风波的日子,便趁着黄昏将至,离开了沈府。 她说她会亲携沈宁去一趟洛阳,倒也不是为安沈靖的心,她确实会东行一趟,不过目的地却不是洛阳。 今日李梵清去沈府前,又收到一封无名信,要她亲出潼关一趟。 这等无名信,无名无来由,等闲是送不到她手上的。然而,随信附送的,还有一块凤首玉玦。 李梵清认得出,这块玉玦是裴玦随身之物。 其实她也是后知后觉才忆起,这块玉玦是她第一回 同裴玦相见时,询问他名姓,得知他名中有一“玦”字时,赠给他的。 或许说“赠”字并不那么贴切。彼时她娇纵傲慢,目中无人,这块玉玦或许更像是她“赏”给裴玦的。 却不想,便是这样一块她当时以为是随手恩赏之物,裴玦却待之如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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