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叫自己,周季忙拿袖子将眼泪擦净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时也不负责打扫这里。” 赵玉屏抬头看着菩提树,“听说菩提树又叫往生树……三郎,若真有往生,你有什么心愿么?” 周季是有心愿,却难以当着她的面道出,一开口眼泪就一串串滑落。他不想在她面前掉泪,慌忙擦着。他在此树下扫地,便会祝祷,若有来世,希望可以再遇见她一次。偏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 赵玉屏见他如此,咬着唇克制自己,又见沈蓟站在不远处,小声道:“那就说好了,记得来接我……不许食言。” 等两人下山的时候,沈蓟见赵玉屏一直在掉泪,心下有些自责。 “干娘……” 赵玉屏却握着她的手,“谢谢阿蓟。” 沈蓟还想安慰她,却见跟着自己的茯苓一脸警惕,便只想速速离去。 等南边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沈蓟便直接搬去了苏家住。曾奶奶年纪虽大,但是中气十足,一开口都震得她耳朵疼。 不过沈蓟喜欢她,也有许多话要同她说。 晚上用完饭,苏子霂将她叫到书房里,“有一事,我本来想写信告诉你娘的,正巧你来了,便说与你听。” “朝廷要修书了。”苏子霂道,“我想着推荐李澄邈与刘绍晖做主编。” 沈蓟也认得这两个叔叔,“他们都是长庚书院出来的,想来才学都够。” 苏子霂点头,“刘绍晖是听澜的学生,前几日与我商议,要将她和亲一事抹去……” 沈蓟不明原因,又听苏子霂道,“我本也觉得不该,可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不抹去此段,后人读到列传,便只会讨论她和亲辽国一事,说不得还会有许多衍生出来的传奇话本……从而忽略她是什么样的人物。” “如此说来,确实应该抹掉的。”沈蓟也觉得有道理,但此事她做不了主,还得回庄里与姨母、陆爹爹商议。 “只是有一桩,辽国那里会有记录么?”苏子霂担忧,“若是……” “这个倒不必担心。” 沈蓟有两个狄姓叔叔,他们都在辽邦,掌军政,控经济。两个叔叔每年还像模像样地在边境驻扎一段时日,以此吓唬南边朝廷,然后溜到青州山庄里小住。故山庄一到冬日,便格外热闹。 临回冀州前,沈蓟还是见到了那个自己一到杭州,便总跟着自己的人。 甲午年夺门之变,周家也受牵连,周崇礼周崇德两兄弟都下了大狱,周沉只能拿自己一路拉起的冀北军与赵殆换回父亲。他被贬作湖州知事后,倒是沉寂了许久。 “阿蓟。”周沉见她在看着自己,并未离开,惊喜异常,“你……” 沈蓟皱眉:“去岁我就与你说过,我不喜欢人这般跟着我,你怎么还如此?” “我原想着,远远看你们一眼就行了,”周沉辩解道,“可你娘这次没来,我担心你。” 沈蓟心下嘀咕明明他才是最危险的,偏偏还说得这般正当。 “你娘总那般忙碌……是不是病了?” “别瞎说。”沈蓟皱眉,“我娘好着呢。” 她观他神色,猜测他总这般,应是不知道娘的事,还存着不该有的心思,便与他道,“你别做梦了,我娘年后就与琅琊王一道出海去了。” 周沉脸色骤然发白,不敢置信,“什么?” “你不能来青州,自是不知,琅琊王总来青州,我娘每年也会带我去夔州小住。”沈蓟想到娘,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娘去夔州,便是琅琊王妃;琅琊王来青州,便是我娘的夫婿。我能管事了,娘便与他出海去看别地风情了,估计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呢。” 她见周沉脸色灰败,笑眯眯道:“这次回来,说不得我还会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沈蓟知道娘与王舅舅一道出海,也是在研究海航贸易一事,只是不想此人再纠缠娘,才如此说。 弟弟妹妹也是她编来骗他的。 娘与王舅舅在一起,都不让她改口叫爹。他们想让她和王珩哥哥知道,自己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其实她和王珩哥哥都不介意此事,甚至还有些期待。 她说完,不再看周沉是何表情,只嘱咐船只启航回程。 归途无聊,沈蓟就给娘写信,攒着一起给娘。她想着南边见闻,有些好奇娘幼时与缠足的娘子们在一处时,她们有没有与娘说过“女子都要缠足”,“不缠足怎么嫁人”此类的话呢? 那时候的娘,应该没有现在的她回答这个问题时硬气吧? 沈蓟咬着笔杆,觉得也不对。 娘自己有本事,又怎会不硬气。
番外:南窗桑梓月 01 团圆 过了二月,汴京城乍暖还寒,春寒料峭,院子里头的花木却都生出了新枝嫩叶。 苏子宓披着件羊绒小袄,坐在软榻上,给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绣肚兜。齐姑姑端了盅燕窝来劝她休息,又见她绣的是一只小老虎,不见虎虎生威,只觉憨态可掬,笑着道:“少夫人这老虎绣得真秀气。” 苏子宓收了最后几针,满意地打量一番,将绣绷放好,揉了会腰:“她这般乖,也不闹人……我想着,会是个女孩呢。” “女孩也好,若像我们家大小姐,那可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齐姑姑将瓷盅端给她,忽想到一事,笑着与她道,“我上次听将军念叨,说想要个跟少夫人长得像些的小闺女,说不得就要如愿了。” “估计是想教听澜什么招式,反被自己闺女收拾了吧。” 苏子宓想到长女与夫君,抿唇笑道,“他这一年就回来一两趟的,便是真有个小闺女……又哪认得他呀。”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会话,府里管家遣了丫鬟来报,说是周家夫人来了。 苏子宓意外,非节非请,周夫人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齐姑姑也意外,“这倒是个稀客。” 齐姑姑看着她喝完了燕窝,才扶着她去见周夫人。 周夫人见了苏子宓,又见她小心地扶着孕肚,上前道:“就是来看看你,你怎么还亲自来迎了?” “夫人来了,怎好这般怠慢。” 苏子宓与周夫人寒暄,又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郎君,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忙嘱咐人去端些茶果点心来。 “这是我大郎家的沉哥儿,闹着要来,恐是听了沈家的故事吧。”周夫人介绍道,又见他呆呆看着苏子宓,忍不住笑道,“在家总闹着要来,怎么来了跟个闷葫芦一般。” 周沉被周夫人提醒,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给苏子宓作揖,“见过将军夫人。” 苏子宓倒是不奇怪小郎君喜欢来沈家,沈钰年前击退了辽将鹠厝的奇袭,汴京的说书先生都编出新章回了。沈家还有一个极大的校场,狄家的小郎君也总喜欢来沈家校场玩。 她见周家小二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孕肚,以为他没见过怀孕的妇人,拉着褙子遮了遮,柔声道,“你娘怀着你时……也是这般的。” 周沉忍不住伸手想要摸,苏子宓却护着腹中孩儿,笑着叫管家沈成带他去校场玩了。 冀北军营,也因着开春,不似冬日里与辽人冲突多。佘氏担忧儿媳生产事,又因自己不能在府里照顾,便写了折子上呈,让沈钰回去汴京探亲,又叫沈听澜陪着父亲一道返京去。 沈钰有些担心冀北战事,佘氏劝道:“她生听澜时,你就不在,眼下再如此……说不得她娘要带她回杭州,叫她带着孩子改嫁的。” 听母亲提起岳母苏夫人,沈钰也被唬得一激灵,忙回去收拾这些日子给苏子宓备下的小物件,打算连夜赶回汴京去。 沈听澜倒是想留下来陪祖母一起,佘氏也劝她:“自你来了冀北,你娘日日都念着你,只是不愿叫你分心。她身子骨弱,生孩子如在鬼门关走一遭,有你在,她一高兴,说不得就顺利许多……府里大小事也不少,你跟你爹一道回去,照看一二。” 得了官家恩准,父女两人一路日夜兼程,赶到家时恰逢苏子宓生产。苏子宓已生过沈听澜,这次倒是十分顺利。 沈钰刚进家门,就听说苏子宓平安产下一女,忙要喜滋滋地去抱小女儿,沈听澜拦着,让爹先去沐浴更衣。 沈听澜去问齐姑姑,听说母亲一切都好,只是累得睡着了,这才放心。 他们返京时,佘氏已经将孩子的名字起好了,男孩女孩都叫“若筠”,希望孩子若竹子一般坚韧挺拔,也有期盼这个孩子也能“未出土时先有节,已到凌云仍虚心。出自郑板桥的《咏竹》。”。 沈听澜抱着妹妹,沈钰在一旁亲热地唤着“阿筠”,小阿筠睁开眼睛,双眸似蒙了水雾,水汪汪的。 父女两人看着,都是喜上眉梢,喜不自禁。 等苏子宓醒来,沈听澜忙将妹妹抱给她看。苏子宓见长女归来,又惊又喜,“听澜……” “娘。”沈听澜低声唤一句,见娘眼角有泪花,忙替她擦了,“官家许的假多,我要在家好一阵呢。” 虽不是儿子,但沈钰心下比得了儿子还高兴。他本就疑心小女儿会像苏子宓,等满了月,褪了一身红皮,小雪团果然比旁人家的闺女都好看。 沈钰抱着小女儿,美滋滋地想着,一个闺女像自己,一个闺女像她……以后有小闺女陪在妻子身边,想来她一人在汴京,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沈听澜倒是有个主意,与父亲商议:“我之前就觉得娘一个人在汴京也没什么意思,眼下还有了妹妹,不若接娘和妹妹去冀北,一家人还常得团聚。” 沈钰何尝不愿如此,只是沈家掌冀北兵权,举家离开了汴京,官家那里不好交代。 沈听澜对此已有计划,“此事得由舅舅去说,就说想接娘回苏家去……然后父亲再去求官家,说娘心情郁结,家都要散了,借此接她和妹妹去冀北,等过几年再送她们回汴京。” “可你舅舅……” “娘生阿筠,舅舅就赶来了汴京,这不是巧合。”沈听澜道,“虽未登门,但我想着只要去找,他必肯帮忙。” 沈钰一听,忙去苏家在汴京的宅子找苏子霂了。 沈听澜坐在苏子宓床边,抱着软乎乎的妹妹,盘算着母亲和妹妹都去冀北,可以住在真定府。那里热闹,离冀北军驻地也近。 苏子霂倒是同意帮忙,只是有个要求,要接苏子宓母女先去杭州的苏家住一段日子。苏子宓自苏家举家迁去杭州,便十分思念母亲。沈钰知道妻子心事,自是一口应下了。 只是沈钰答应此事时,低估了岳母的强势程度,连着两年都没将妻女接来冀北。 于是在苏夫人怀里长到三岁的沈若筠,在真定府见到自己爹时,一时不敢认,躲到母亲的裙子后面,只露着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好奇地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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