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不知道。”沈若筠轻声笑道,“周家这样的人家,娶妻第一看父兄权势,第二看家族势力……故而他不可能娶我。” 身后传来清凌凌的斟酒声,沈若筠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周沉,又对赵月娘道,“帝姬,可你要知,他总要成亲的,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她的话说到此,赵月娘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滚。她不得不承认,沈若筠说得对,周沉迟早要娶亲,他可以娶汴京任何一个贵女,却唯独不会是自己。 沈若筠不忍看美人落泪,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帝姬,为他伤心,并不值得。” 赵月娘却以为她在炫耀,一把推开她的手,“你很得意吗?” “我有甚好得意的。”沈若筠收了帕子,“我只是心疼你罢了。前些日子是赵香巧,今日是我,后面一定还会有别人……你若每一个都难过,不得伤心而死?” “你……怎能如此说他?”赵月娘听得目瞪口呆,“……他不是这样的。” “他若不是这样的,你今日又缘何伤心?”沈若筠反问道,“之前又为何与郡姬争执?” “人是会变的,也许他小时候不如此,长大便移了性了呢?或是仗着自己是探花郎,或是好皮相,觉得高人一等,故而恣意行事。” 周沉轻咳了声,沈若筠没理他。 赵月娘半边身子慢慢发软,瘫坐在地上,哑口无言。 “帝姬。”沈若筠继续劝她,“你往日在女学里,功课是顶好的。周娘娘从小请了孔先生教你,是想要你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而不是被负心汉抛弃便寻死觅活的怨妇。” 话说到此也差不多了,沈若筠去扶她起来,“今日上元佳节,听说李驸马博学多才,帝姬不若与他一道去多宝轩猜灯谜,说不得要赢一个大彩头呢。” 赵月娘离开时,哭花了妆容,形容也有些狼狈,却没有再回头。她的侍女候在外间,见她出来,很是松了一口气。 沈若筠看着她离开了,顿时便要走,她拿过斗篷就问周沉,“仁和堂的仓库在哪里?” “硼砂不在汴京。” “你不会是……”沈若筠见他有要赖账迹象,忽紧张起来,“不认账了?” “现在才担心,是不是晚了?”周沉阴了脸,“我可没让你败坏我名声。” 沈若筠轻笑出声:“我发现你们周家人,很注重这个嘛。” “我是负心汉?” “你今日合该谢我的,虽难听了些,但一劳永逸。”沈若筠神色不变,“我估计她以后不会再寻你了。” “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沈若筠没心情和他辩这个,何况事实如此明显,只提醒他:“两百车硼砂,明天送到沈府,你若是不送来,我便拿你的腰佩去仁和堂自取。” 周沉冷笑一声。 沈若筠不恼反笑:“横竖你们周家觉得我是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恬不知耻肖想你家郎君,你若赖账,那我便坐实了如何?眼下还刚好有一人证。” 沈若筠看周沉和周季,其实没什么区别,可她忽略了周沉这个人,比周季有更强的进攻性。 他不是那些文弱书生,沈若筠上次在水里被他圈在怀里时便领教过他这一双铁臂。周沉放了酒杯靠过来,她吓得连连后退,要去拉铃。 周沉没给她这个机会,把人逼到墙角,看着她吓得脑袋撞到墙壁,发出闷闷的一声响声。 沈若筠的胸口那只野雀又开始怦然窜跳,灼热的气息交织,双唇将触的瞬间,周沉才停下。 “两百车硼砂,只与你演一出假戏,是不是有些贵了。”
第二十三章 恶少 周沉身上那股酒味,直窜沈若筠鼻腔。 “你耍什么酒疯。” 沈若筠皱眉,趁周沉晃神一瞬,挣脱开了对方。一巴掌便对着他那张阎王脸上招呼,她刚刚就想这么做了。 可周沉反应极快,头一偏,将她双手死钉在一处。 “你放开。” 周沉握得紧,感觉她的脉搏跳动很快,品鉴着沈若筠的色厉内荏:“原来你也会怕么?” “周沉!”沈若筠别过脸去,“你是不是疯了?” 周沉不说话,看着沈若筠挣扎不开,便开始骂他“人头畜鸣”、“无耻之徒”。 周沉不恼反笑:“还会什么骂人的话,都讲来听听。” 沈若筠便不费口舌,再去踩他,可越是挣扎,周沉的手就将她扣得越紧。 亥时已过,御街上更夫路过,打着“哈蟆更”,拿木筹片报时。 声音传到雅阁里,周沉像是被这报时声惊醒,松开了对沈若筠的钳制。 沈若筠这下连东西也不拿了,转身就往外跑。她慌了神,明明跟着的人就在外间,却跑了出去。 恍惚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脚下倏地一软,站都站不稳了。 “这是怎么了?”陆蕴快步走过来,“其他人呢?” 见沈若筠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陆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道:“无事的,我来了。” 周沉自雅间离去时,余光瞥见走廊之上,陆蕴正扶着沈若筠说话。刚刚在他面前又要扇他巴掌,又踩他脚的小姑娘现在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宣纸。 也不知是琬醑酒劲上头,还是心下太想看她低头的样子,刚刚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孟浪。 他何时如此不自持过。 只是当下,周沉无暇细看两人,匆匆离去了。 沈若筠裹着斗篷上了沈家的车,陆蕴陪她坐在车里,倒也没有追问樊楼的事。 他从暖壶里倒了半杯热茶给她暖手,“今日怪冷的,早些回去吧。” 沈若筠握着杯子,总算是回了神,忙把周沉的腰佩取出来递给他。让他明天就去仁和堂取硼砂,有多少先拿多少。 陆蕴接过来仔细打量一番,是块极品翠玉,上刻几杆竹枝,玉质温润,触手生温,还有对方名讳。 “你今晚遇见周沉了。”陆蕴似是并不怎么惊讶。 “两百车,一车也不能少。” 陆蕴握着那块玉佩问:“你如何看周沉此人?” “朝秦暮楚,行为不检,德行不好。”一提周沉,沈若筠就生气,“偏脸皮比汴京城城墙还厚些。” 陆蕴笑道:“既是这样,你如何敢和他做交易?” “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沈若筠将今晚雅间的事讲给他听,只是略过了周沉后半段做的事。 “若是他不给呢?你要如何?真拿这块玉去周家闹么?” “那可真够丢人的。”沈若筠不忍想那场景,“他若不给,我就去见赵月娘。将那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告诉她有何用?陆蕴道,“她与周家更亲近。” “我觉着……周沉像是极怕被赵月娘知道那人身份的。” 沈若筠喝了些热茶,回忆着今晚之事:“他若不是怕,何必一定要找我做替身?本是上元夜,未定亲的男女一处看灯也正常,他作甚要遮遮掩掩的?说不得正是赵月娘认识的人,只是身份上有些问题,不能叫人知道。周沉还不敢让赵月娘找不到人……她太执拗了,说不得要将樊楼御街都找上一遍。” “推演得不错。”陆蕴沉吟片刻,“硼砂之事,后面就交给我去处理吧。” 沈若筠连点几下脑袋,“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陆蕴闻言笑了,没有说话。 “对了,与易风说,以后给周家的价格再涨些。” “行。” “香丸也要想个法子与他加价。” “好。” 有陆蕴陪着,沈若筠一会儿就恢复了精神。 陆蕴与她约定道:“以后与旁人独处时,不要把人都支走。” “我原是想让她们休息会,跟着我逛了一晚上也累,且樊楼里面周到,有这样吃酒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周二郎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实际上是个……” 沈若筠说到一半,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是个什么?” “反正不是好物。” 陆蕴倒也没有再多问:“过几日,我给你找两个武功好些的丫头,出门时让她们跟着。” “好。” “周沉这样的人,亦或者别人。”临到下马街,陆蕴提醒她,“若是没把握,怂一些也无事。” 经过今晚,沈若筠深以为是。 回到明玕院已是三更,齐婆婆却还没睡,一直守在院里等着。沈若筠沐浴换了寝衣后就乖乖躺好,齐婆婆给她掖好新做的鸭绒锦衾。 “婆婆早些休息就是了,不用等我的。” “年纪大了,白日里总打瞌睡,晚上却是睡不着。”齐婆婆放下床幔,“不看见你回来,心里就不安定。” “不是说有陆蕴,您很放心的么?”沈若筠窝在被窝里舒服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又不安定了?” “是是。”齐婆婆笑得眼角下眼纹若涟漪,“快些睡吧。” 虽盖着新被子,夜里却也睡得不甚踏实。梦里周沉那张阎王脸十分清晰可怖,沈若筠为了躲他,就一直在梦里跑了许久。导致第二日晨早,全身疲累得很,赖在床上不愿起。 早园第二次进来叫她起床,说是艾三娘来了,有要紧的事要见她。 沈若筠一听艾三娘,从锦衾里蹿起来,“既是急事,快叫三娘进来说。” 艾三娘风风火火地进来内室时,沈若筠正在穿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还未梳洗。 “原是不该来找你的。”屋里烧着暖炉,艾三娘搓了搓手,“只是陆蕴不在,我实是有些看不过去,想从沈家借一些家丁过去。” “发生何事了?” “哎。”艾三娘少见地叹了口气,“小横桥那片你也常去,可记得桥头那家马记铺子?以前你还去过他家敲牙糖吃。他家位置在桥头,极不错。年前时,牛行街的邱家看上了这个铺子,便要盘了去。” 沈若筠皱眉道:“马家一家子生计都系在这杂货铺子上,若卖了铺子,叫人家如何营生?” “是这理,且邱家出价极低贱。”艾三娘道,“谁想今日一早,邱家便来了人,上门要砸店……偏包澄又刚送包湛走了,现下小横桥那条街正闹得不成样子。” “邱家是什么人家?怎敢这般行事?可报了官?” “是皇亲,便是宫里那位即将临盆的邱婉仪的娘家。”艾三娘苦笑,“已报了金吾街仗司,可他们根本不敢管此事。” 沈若筠想起来,应是那位有孕的邱美人,应是已晋了婉仪。 “莫急,我带人与你去。”沈若筠头发也来不及梳,只简单挽了一个纂儿,匆忙洗漱后便带了外院一群会拳脚功夫的家丁,跟着艾三娘一道去了小横桥。 沈家的家生子世代都是按着兵丁的要求训练的,连名字都是虎虎生威。往日里还会在校场比划一二,本就闲着无事,摩拳擦掌地跟着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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